摘 要:《霸王別姬》小說與其同名電影雖然都講了同一個故事,但在主題和人物塑造上卻大相徑庭。小說是為歷史變遷做的一篇記錄,而電影則是為京劇藝術的沒落唱的一首挽歌。電影《霸王別姬》不僅是文本闡釋,更表現為一種文本拯救。
關鍵詞:主題;人物;時代;藝術
有觀點認為,對小說《霸王別姬》的改編,是文本與電影聯姻的成功范例。其實通過細節的對比,我們可以發現影片并非完全是小說原作的忠實再現,《霸王別姬》在由小說向電影轉換的過程中,由于改編者對媒介特性的準確把握,使得改編后的作品不僅在敘事上成為經典之作,而且進一步實現了文本變遷的主體升華和思想增值。
一、主題
小說《霸王別姬》的創作目的,在于表現時代洪流中的一種物是人非的慨嘆,大環境之下個體的生存狀態,亂世中的愛恨情仇,以及在物質文明的表層之下,關于理想、生命、愛情的價值判斷。小說開篇便是兩句悠長的感嘆: “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定下了作品快意江湖、情怨糾葛的情感基調。主要書寫的是妓女和戲子兩類人,是描寫發生在北京胡同巷子里底層小人物的故事。在小說開頭那不足一百字的語言中,便極盡參透人生百味的惆悵低回,“命運”、“人生”的永恒主題在開篇即構成暗示,在文本中展開、詠嘆,在結尾又奏出了復調。
相比較而言,影片《霸王別姬》的立足點,則在于歌頌藝術不朽的生命力,傳達一種懷舊感,表現出一種對于國粹沒落的憑吊惋惜。而時代變遷的意義則在電影中被弱化了,成為故事發生的背景和推動情節發展的導火索。
與主題不同對應的是線索的區別。小說是以時代的轉變作為故事發展的依據,電影的線索只有單一的京劇。
總之,《霸王別姬》文本表現的是時代,而影片表現的則是藝術。一個表現的是“京劇背后的歷史”,另一個則表現的是“歷史中的京劇”。
二、人物
(一)程蝶衣
程蝶衣是故事中的主角。關于這個人物,爭議最多的就是他那段叛逆的不倫之戀。小說文本的感情故事,并沒有擺脫三角戀模式的老套路,唯一有悖于傳統的是“同性戀情”的加入。然而,這既不是道德片,也不是倫理劇,而依舊是感情戲。邂逅、移情、吃醋、妒忌、復仇等情節一應俱全,只不過對象從同性情敵換成了異性情敵?!栋酝鮿e姬》的小說文本給人的感覺只是新瓶裝舊藥,“同性戀”這一題材只被作者利用成一個滿足人們獵奇心理的噱頭,打著反叛的旗號唱了一出俗氣的舊戲。
其中小樓一家幫助蝶衣戒毒癮的情節,成了菊仙與蝶衣之間的一場奪情大戲?!拔沂堑饶惚莆也沤洹??!皫煾纾愕哪樳@樣粗了” ?!皫熜帜莻€時候還為我打上一架,誰知砸在硬地亂石上,眉梢骨還有道口子呢——這是一生一世的事?!蔽闹惺褂昧藨賽壑袐舌恋膶Π?,卻缺少有力的背景和理由做鋪墊,就顯得唐突和單薄。
而在影片中,所有情節都圍繞“京劇”而展開,這使一切內容都有了依據。蝶衣是戲癡,他已經融入了他的戲,虞姬便是他,他便是虞姬。換言之,陳蝶衣的性別取向并沒有問題,他與小樓也并非同性戀,只因入戲太深。這是從戲中延伸到現實的愛戀,是虞姬對霸王的愛,是精神之愛。小樓到底還是無法理解蝶衣的,無論是他的戲還是他的愛,“你是真虞姬,我是假霸王。”小樓注定一世孤獨,一世凄迷。這是理想對現實,藝術對平凡的抗爭,注定要失敗。他便是一個執著的飛蛾,一個為美而殉道的人。同性之愛只是一個外殼,用來包裝一種極端的赤誠和景仰。
此外,小說中的小豆子(兒時的程蝶衣)在初到戲園的第一晚,便受到了同伴們的欺負?!靶《棺訜o奈地怔住,站著,拎著一包糕點,像是全副家當,很委屈。”在這里,小豆子具有膽小、羞怯、無助的女性心理特征,是依附于小石頭的。
而在電影中,程蝶衣不是擺脫了對另一個男人的依附,而是被賦予了人格獨立性。大伙不給小石頭讓床睡覺,瘦弱的小石頭一個人面對一群人的欺侮,他沉默,咬牙,一言不發,抱起自己的被子,一把扔進了火盆。被子在大伙驚異的目光中燒光了棉絮,所有人都被怔住了。這里的小豆子是獨立的倔強者,是孤傲的自尊者。
(二)段小樓
在小說當中,段小樓與陳蝶衣都是落伍者,是被滾滾的歷史車輪踩在底下的犧牲品,他們的地位是平等的。而在電影中,對于京劇藝術的堅守者卻只有陳蝶衣一個人,段小樓卻成了妥協者,唱的是白臉。
讓我們來看文革批斗大會的場景,就會發現對比是很強烈的。小說文本中,小樓一家與蝶衣撕破了臉皮,針鋒相對,最后小樓終于無奈地與妻子決裂。而在影片中,小樓被紅衛兵按住頭皮,受盡拷打,步步緊逼,為了自保,他的選擇是違心地與菊仙劃清界限,一連大聲喊了好幾個“我不愛她!”這個舉動直接導致了菊仙在萬念俱灰之下的自殺。一褒一貶,一個大丈夫,一個無情漢,在人生的關鍵時刻,在矛盾最激化的頂峰,二者被立馬判斷出來了。這樣處理,還是為了強調影片的主題,面對國粹藝術京劇的無可挽回的失落,真正愛藝術的人是怎樣“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地堅守。所以影片采用了強烈的對比手法,即真虞姬與假霸王的對比。
同時,電影還特別安排了小豆子與小癩子一起出逃、半路看戲的情節。從他們觀戲的不同心理反應上,就將程蝶衣的形象與段小樓截然區分開來了。這是小豆子人生的轉折點,他已從先前的“被動”轉向了“自覺”,從而邁出了通向藝術的第一步。
(三)菊仙
亂世出英雄,在那風云變幻的年代里,連婊子都是女俠。菊仙是個敢愛敢恨,精明能干的女性形象。相比較,電影中的菊仙,走出了單一維護家庭幸福的小女人的局限,被塑造得更加立體、決絕和溫情。自私和深明大義,在她的身上對立而又統一的共存著,成為亂世中一個性格飽滿的圓形人物。
影片在蝶衣戒煙的情節中,強化了菊仙照顧蝶衣的情節。蝶衣如枯葉般在風中瑟瑟發抖,口中喃喃地念著那年臘月被母親送到戲園的話語:“媽,冷,手都凍成冰了……”也許同是妓女的緣故,菊仙的身影勾起了蝶衣在心底對母親殘存的印象,在最無助最虛弱的時候,悲苦的記憶往往埋藏不住。菊仙瘋狂地抓起手邊一切可以御寒的東西,手忙腳亂地蓋在了蝶衣身上,緊緊地把他抱在懷里,輕輕搖著他,就像母親護著寒冷的孩子……在人性泯滅的年代,溫情一文不值。但在命運低沉的悲鳴之下,苦難拉近了個體之間的距離,人性最深處的溫暖沖破了時代的藩籬,超越了生死的局限,去尋找彼此的慰藉。那一刻,蝶衣不再是菊仙的情敵,不再是階級上的敵人,不再是丈夫的師弟,他只是一個在追夢的道路上遍體鱗傷的孩子。菊仙的母性被喚醒了,此時她身上閃動著溫柔而善良的光輝,與此相伴的還有個體在面對命運迷茫時所表現出的無所適從感和巨大的悲戚感。
另外,在批斗會上,特意安排菊仙去撿回那把使她受盡了屈辱的寶劍的情節,也足以引發觀眾無限的思考。人都是有憐憫之心的,即使在那樣冷酷的年代。都說“婊子無情”,但是在生死考驗之下,不放棄最基本的人性底線的,卻只有那一個曾被人唾棄的女人。
影片比之小說的升華,從人物形象上來看,程蝶衣對段小樓的依戀,是從同性戀情上升到了藝術的走火入魔;為了起到對比的作用,段小樓是以唱白臉的形象而出現;菊仙則從狹隘自私的小女人而成為了深明大義的女中豪杰。所有這些改編,都是為了傳達同一個理念——那些為藝術而殉道的人,可歌亦可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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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許楠(1993–),女,浙江寧波人,河南大學文學院中國語言文學專業2012級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