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國古代文化核心概念“中”與“和”

摘 要：“中”與“和”思想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在中國古代社會“和”的概念由最初的音樂美學范疇擴展到政治范疇，且在一定程度上區分了“和”與“同”的概念。后經儒家孔孟的進一步解釋，引申至個體的內心情感世界。“中”的概念在不同文獻中的具體意義呈現也不盡相同。然而可以明確的是“和”與“中”都是一體兩面的概念，且與之相組成的復合詞也可進行分析。先秦時期，儒家和道家對于“和”與“中”的概念均出現在文獻中，但概念的指向卻是大相徑庭。如果將兩個概念進一步解釋不難發現儒家和道家的相關思想并不矛盾，甚至可以進行概念互通。

關鍵詞：古代文化；中；和

一、“和”與“樂”及“和”之概念的演變

（一） “和”之概念的演變

“和”本屬音樂范疇的概念。最初的字形是“龢”。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解釋為：“龠，樂之竹管，三孔，以和眾聲。從品、侖。侖，理也。”《左傳·襄公十一年》也有如樂之龢說法。從最初字形來看，龢字出現與樂器有關。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中解釋為：“調也。言部曰。調，龢也。此與口部和音同義別。經傳多假和爲龢。從龠。”。《廣韻》將龢釋為：“諧也，合也。”郭沫若在《甲骨文字研究》一書中也指出：“和”與“龢”異字，和在口部，曰：“調也，從口和聲，”龢在龠部，曰：“調也，從龠和聲，讀與和同。”“和”字是在“龢”的基礎上產生出的異體字，其意義與龢一致。在《尚書舜典》中已有“八音克諧，無相奪倫，人神以和”的音樂思想。八種樂器相互配合形成一支樂曲，強調的是多元的統一。春秋時期“和”被進一步闡釋為一統的思想，發展至政治倫理范疇。到孔子，并沒有直接表述“和”，而是借在《論語八佾》中詩樂對情感的表現上，提出“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是人心和合狀態。和的概念由外在的音樂、政治范疇進入到個體性的內心情感。

“和”的意義隨時間發展，使用范圍擴大。《荀子樂記》中指出“樂”的作用是調節奴隸社會各等級間的矛盾。《禮記樂記》中：“樂者為同。”則進一步表明音樂必須是和諧的，否則不能再社會中起積極的作用。到了宋代，陳旸在《樂書》中有：“樂無以和之，則離而乖義。”“聲不諧不足以為樂，樂不合不足以致政。”秉承了《禮記樂記》中的觀念，認為聲音律呂以中聲為本，而中聲又以人心為本，古樂之發，中則和，過則淫。樂以人心為本，作為道德的基礎又與政治相聯系，是對以往音樂理論的秉承與引申。由樂到禮，禮外化為倫理。恰如《說文解字》中對于龠的解釋“從品、侖。侖，理也。”。通過禮，將樂和概念擴大至社會倫理范疇。

（二）“和”的兩種形式至和及中和

在《論語八佾》中對詩歌《關雎》有：“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評價。《中庸》中亦有“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論語八佾》中樂和哀相較于《中庸》中“喜怒哀樂”處于“發”的狀態。不淫和不傷若以《中庸》中的“喜怒哀樂”為參考尺度，即是“發而皆中節，謂之和”的狀態，我們將其稱之為“中和”。然而“不淫”和“不傷”是較之于“淫”和“傷”而言，中和即亦有不和的狀態作為參照。此種“和”是經過人心的調節以達至主觀性的平衡狀態。相對于此種性質的“和”，道家“道法自然”符萬物之自然而不為的樸素思想是無參照物，不經人心調節先天即已達到“和”的狀態，我們將之稱為至和。二者在發端、程度、價值和方法方面均有很大差別。就發端而言，至和是不經外在人為的干預，本原的狀態；中和是由氣質之性引發，心作為參與，以不偏不倚為標準。從程度上講，至和是衡量的標準，是不受干擾處于穩定的客觀高級狀態；從價值與方法角度講，至和作為客觀性的尺度、準則是具體價值的呈現；而中和則可以細分為價值和方法兩個層次。若將其視為價值，在詞性上中和為名詞，從體用角度劃分則是作為體的層面，但較至和的體而言，中和的體是經過了主觀性的調節。若將中和視為方法，在詞性上為動詞，作為第二性的存在。《大學》中亦有：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為本。此處的“本”是作為價值達到的目的，方式是以修身為手段，與中和的價值性與方法性相結合，修身是中和作為方法達至“本”的途徑，中和的過程實際上是修身的過程。《莊子天道》中：

靜而圣，動而王，無為也而尊，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謂大本之宗。與天和者也。所以均調天下，與人和者也。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

亦可以作為輔證至和與中和是兩種性質的。“樸素、天地之德、大本之宗”即道家“道法自然”符萬物之自然而不為的樸素思想，此狀態與天和者也。用樸素無為的方法來均調天下，達到與人和者也。《莊子天道》篇是將無為樸素的天和作為價值尺度調節天下，使天下達至人和。即天和是第一性的，人和是第二性的，若繼續以發端、程度、價值與方法三個角度作為衡量尺度，天和天樂對應的是“至和”，人和人樂對應的是“中和”。

（三）“和諧”意識的“真善美”

古代審美意識“和諧”最主要的特征是“真善美”的統一。先秦有關“真”的討論在現存文獻中較少，討論大多集中于“善”與“美”的關系。然而，“善”與“美”并不是簡單意義上的統一關系，其關系兼具同一性和矛盾性。《論語八佾》中有關美與善記載為：

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子謂《武》：盡美矣，未盡善也。

《韶》樂是虞舜太平和諧之樂，曲調優雅宏盛，《武》樂是武王伐紂一統天下之樂，音韻壯闊豪放。從形式來看，二者均美，但就其內容而言，《韶》樂是安泰祥和之樂，功能強調禮儀教化，《武》樂是武王伐紂大亂大治背景下為述功證明之樂。內容的差異性在審美意識上也出現了“美”與“善”的矛盾性。從美的觀點出發是完滿的內容，從善的觀點看卻不是完滿的。美是以感官的愉快來愉悅，但愉悅并不等于和諧。唯有善的內涵參與，才能使美與善相統一，才能達到和諧使其具有社會的意義和價值。

二、中的概念及儒道釋“中”的比較

（一）“中”的兩種形式“中和”和“中道”

《中庸》“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此段在宋明理學產生了很大影響，對“中”也有許多討論。朱子將“中”理解為開篇“天命之謂性”的“性”，將中視為義理之性。對于此句的討論大致可分為老傳統和新傳統兩種觀點，前者將“中”視為氣質之性，后者將“中”視為義理之性。茲撮錄含“中”之字、復合詞組之出現處，對“中，中節，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中和”進行分析。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欲析“中”需從喜怒哀樂入手。《性自命出》中有：“喜怒哀悲之氣，性也。及其見于外，則物取之也。”說明了性源自于喜怒哀悲之氣，此氣藏于內者為“性”，發于外之動者為“情”。《左傳韶公二十五年》中：子產曰：“民有好惡喜怒哀樂，生御六氣。”亦出現喜怒哀樂與氣。有關此句，孔穎達正義云：好生于陽，惡生于陰，喜生于風，怒生于雨，哀生于晦，樂生于明。未發的好惡喜怒哀樂是由陰陽風雨晦明賦予的，更有其藏于內和見于外之差異。“喜怒哀悲未發之中”實則是在《性自命出》中的藏于內之“性”，也是《左傳》中生六志的六氣。“發而皆中節”在注釋中將“中節”大都解釋為合乎自然之節制。“和”分為“至和”與“中和”，“中和”的兩種狀態恰好可釋“中節”。一是以“至和”為調節的價值達到“中和”的狀態，調節的過程就是“中節”的過程。二是將“中節”理解為調節后的狀態，此為“和”的表現。有關“中節”的理解實際上是從“和”分析。以上通過對“中”和“中節”的分析，中表現為氣質之性。

“中”是一個一體兩面的概念。將中進行體用拆分，可分為體和用兩部分，前者是方法，后者是價值。借用《中庸》中的已有的概念，“中和”是發之和諧狀態的方法論，“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中道”作為未發之本體的自然狀態是價值。由此進行體用劃分，避免了氣質之性和義理之性的爭論，將“天下之大本”分屬“中道”與“至和”是在本原自然狀態下的和，與“天命之謂性”直接聯系。“致中和”的第一種理解即是在“中道”的角度進行論說，第二種理解是中和是方法，中作為媒介，達到“中”，實現“和”，將“中”與“和”有了根本性與派生性的區分。如此以來，“中”的來源問題轉化為體用價值方法問題。

（二）“中”與“道”的關系

對于“中”“道”二者之間的關系，以《道德經》為線索。《道德經》五章：“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十六章：“致虛極，守靜篤，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為什么要守靜篤？為什么要守中？至虛是為了消除心知的作用，以使心虛空無知；守靜是為了去除欲念的煩擾，使心安寧靜默。王弼《老子注》云：至虛者，天之道也。守靜者，地之道也。天之道若不至虛，以至于達到至極，則萬物之氣質不實。地之道若不守靜，以至于至篤至實。故日月星辰，成象于天；水火木石，成體于地。象動于上，故萬物生；體交于天，故萬物成。至少有兩個方向可以解釋為什么要守靜篤。其一，借用《道德經》中的思想，便是“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反者道之動是事物循環往復的變化過程，弱者道之用即道之用是柔弱的、無為的方法。二者的前提是在外在的動中守內在的靜，在內在的靜中達道。然而，道又是萬物的起點，由道生一，一生二，二聲三，三生萬物。由動守靜最終又生動，生生不息。其中所蘊含的思想是虛是有之本，靜是動之根。因此，在這個過程中沒有絕對的靜止，一切都是相對于靜止的運動。然而生生不息就是消亡過程的開始，守靜篤便是使事物處于這個階段的方法。其二，致虛極，守靜篤最終所達的高級目標是《莊子》中逍遙游的思想。凝神于虛，養氣于靜，達到虛極靜篤。這是悟道的手段。最終的目的是與天地為一體，放棄功利的唯一視角，由此，靜篤即虛靜，致虛極，守靜篤為了達道。

《道德經》四章：“道中，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中，沖也，盅的假借字，《說文解字注》中段玉裁解釋為“虛而不滿”。虛而不滿的狀態與《道德經》十六章中的“守靜篤”的方式類似，都是使事物生生不息，避免消亡。這其中所蘊含的思想正是中和的思想，方式為守中。此處的守中即為五章中的不如守中。虛而不滿即是用中不執一端，最終達到的是“萬物之宗”和“萬物并作，觀其復。”的達道狀態。“守中”與“守靜篤”通過“沖”從目的角度與“守道”實現了關聯。

中和概念在中國古代文化中被儒家道家發揚，縱使方法上有分別，但出發點均是從天道為始，儒家強調的是內和，即天人合德，道家強調的是與天和，天人合一。但終究二家殊途同歸即用“中”的內在修養要求，最終達至“和”。中和概念依然對今天社會的身心修養有著指導意義，當今社會道德建設也應秉承“中和”思想進行構建，久之，“國將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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