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坐在他敞亮、超大的工作室里,此刻外面寒風凜冽,這里陽光煌煌如在春天。超大的房間里有個超大的書案,鋪在上面的氈子墨跡斑斑。墻上的那幅大畫是秋天的山巒,紅調調,還沒完成已經很搶眼了。這是他的工作室,不是自己的,是單位配的。在單位門口等到我,基本是一路介紹這間工作室,走過來的。后來我感覺他的喜歡不在于房間大小,而在于它是他的天堂。工余他可以在這里盡情書畫,晚上也可以過來,節假日也可以過來,他家就在單位旁邊。
他叫谷洪,不是名人,但他熱愛書法的程度堪比任何一個大家。孜孜以求三十多年,他除了工作就是揮毫潑墨。“中國所有的藝術門類,只有詩歌和書法最為源遠流長,歷時悠久。”這是中科院研究員在一本研究美學書里的一句話,但谷洪不是因為“歷時悠久”而練書畫的,他是一個孩子單純的被美吸引走上了這條趣味與辛苦共生之路的。
那時他只是洪澤農場一位干部的孩子。讀初中,同座的同學有一技能讓他羨慕不已:一支筆一張紙,栩栩如生的人物還有風景瞬間就出現了。上課聽老師講,下課看同學畫。有一天他不甘心只是看,他也想畫。同學說他正在跟傅小石學畫。那是“文革”時期,傅小石為保護父親傅抱石的畫作而被冤羈洪澤農場。谷洪沒法請傅小石教他,從那時起,他就開始獨自踏上漫漫書畫之路。他那時想也不敢想,有朝一日他也會有老師,而且他將會被幸運的冠以這四個字:師出名門。
他在家日復一日地臨帖、臨摹……這一練就是三十多年,以至于現在書畫已成為他生活中重要的內容。以至于因為他的成績,他的單位,江蘇省鎮江監獄給了他這么大一間工作室。
高中畢業后他進了洪澤的機械廠,分在生產扳手的車間,上班辛苦,回家依然堅持書畫。他常會想起傅小石,希望有老師能指導幫助他。就在這時,機遇來了,他聽說廠里的一位領導以前是武中奇的警衛員,這條雪中送炭的消息,與其說讓他驚喜不如說令他激動。求師心切的他一改靦腆的性格,找到領導央求幫他引薦武中奇先生。當時武中奇在書界已是大名鼎鼎,哪有可能收一個沒什么基礎的毛頭小伙,但武先生和警衛員戰爭時結下的深厚感情讓他一口答應收谷洪這個學生。1982年,谷洪像記得自己生日似的記得這日子,20歲的他做了當時江蘇書協主席武中奇的學生。從此不再是埋頭苦練,有了指導,他練書法就有方向。每周的休息天他都上南京,把自己認為寫得好的字送給武老師點評,再帶著老師的要求和指導回家勤練。
1988年谷洪從洪澤調到鎮江,他認識了丁觀加先生,丁先生把他介紹給了沙曼翁。沙先生是獲第三屆中國書法蘭亭獎終身成就獎的大家,他的篆書無人可比。沙老教他書法要會變,他要求學生“學我者死叛我生”,告訴學生敢于背叛老師,善于變化,書法才能有成就。丁老師還引薦他做祝嘉先生的學生。祝嘉是完成我國第一部《書學史》的作者,他填補了中國近代書法史學的空白。他是我國書法碑學理論繼清代阮元、包世臣、康有為之后在二十世紀最重要的碑學大家。谷洪本就是篆隸楷行草都練的,臨帖不拘一家,有扎實的基礎,再跟大師學自然順勢而上。
精練書法后再向丁觀加老師學水墨畫,書畫同源也互有補長,融會貫通走出自己的路。正因為他的勤和雜再加老師們的悉心指教,他的作品多次獲獎并頻開個展和合展,還有作品被省國畫院收藏。2004年他的作品獲江蘇省“林散之獎”優秀獎。作品走出了國門到日、美、韓展覽。前段時間江蘇教育頻道的“藝術百家”欄目也對他進行了專訪。
谷洪靦腆還有點清高,重義薄利。因為純心書畫,作品也散發出清逸的氣息。認識他多年也知道他為人為事的態度,坐在他工作室聽他聊一路走過的經歷,讓我想起柳公權筆諫穆宗時的那句話:“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筆正乃可法也。”遭遇了一些坎坷他依然是個心正的人。谷洪說,我若有苦惱那是書畫沒有進步,這是我最著急的。他指著桌下一瓶酒說,為了讓字更放得開,雖然我不會喝酒,也會豁出去喝上幾大口,“酒后寫的字到底不一樣”,他笑著說。我也笑,想象他喝酒的動作一定很生硬不瀟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