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蘇省如東縣曾經做到在3年時間里,把全縣人口自然增長率從近20‰降到5‰多一點,也曾經做到全年出生的1.2萬個新生兒中只有1例是多胎。當地官方保守統計,30多年來,全縣少生近50萬人。但現在,正如該縣潮墩村58歲的桑盛富所說,包括他自己在內,“作了貢獻的人吃虧了”。
“我們比較聽話”
再有兩年,桑盛富就年滿60歲了。28年前,他是如東縣潮墩村的村支書和民兵營長,從此加入了計劃生育工作者的行列。在桑盛富的記憶中,上個世紀80年代的如東只有兩個拿得出手的成績:一是棉花產值高,一是計生工作好。桑盛富“入行”的那年——1986年,如東縣成了國務院命名的全國10家“全國計劃生育紅旗單位”之一。
1979年,桑盛富的兒子出生,他領到一張獨生子女證。
按照當時的規定,夫妻二人年齡總和達到50歲才可以生第一胎。而另一條不成文的規定是,如果夫妻雙方都是獨生子(有時也有彈性,至少一方是獨子),過幾年可以再生二胎。桑盛富和同齡人很少能夠享受到這個“福利”,因為他們很少是獨子。而如果生了第二胎,就必須在夫妻二人中選擇一人結扎,即使有疾病不能結扎,女方也要上環避孕,并且要繳納500元的保證金,五六年后沒有超生才可以領回保證金。桑盛富說:“那可不是一個小數目。”絕大多數人都能拿回這500塊錢,桑盛富說,“我們比較聽話”。
為了保證計劃生育政策的落實,當年如東縣創造性地發明了“兩種生產一起抓”的提法,意即物質生產和人口生產一起抓,“書記掛帥,全黨動手,全民動員”,落實“晚、稀、少”的生育政策。
1986年,國務院授予如東縣“全國計劃生育紅旗單位”稱號。當時獲得這個稱號的,全國僅有10家。
“斗膽”超生的人不是沒有。
1951年出生的施德俊,在如東教師進修學校做了幾十年校醫,兼顧全校的計生工作。他的表弟生了一個女兒后,老婆又懷了孕,做了一段時間“超生游擊隊”,生了個男孩,最后被罰款6000元。施德俊的親戚還是村支書,但也沒轍,超生就得罰款。在那個年代,6000元是筆巨款,他的表弟東拼西湊交了3000元罰款。作為紀念,這家人給孩子取名“三千”。
在桑盛富的記憶中,一旦出現超生對象,他們要做的工作就是“圍追堵截”。孕婦千方百計躲起來,村里的計生干部千方百計找到她。
1992年后,桑盛富被調到掘港鎮擔任計生辦副主任。此時,人口的跨地域流動已經十分頻繁,有很多外地婦女嫁到如東縣。桑盛富說,這些人“一是不到法定婚齡,二是沒有任何婚育證明和手續”,給計劃生育工作帶來很大挑戰。為了保護“計生紅旗縣”的榮譽,桑盛富說,計生干部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形象變成了“臉皮厚”,為了計生,豁得出,不達目的不罷休。
長沙鎮港城村婦女主任陳美華說,她在農村搞計生已經28年。針對本村流動人口特別多的特殊情況,她常和同事們起早貪黑、逐隊逐戶地上門查驗婚育證明。吃閉門羹的次數不少,但她“總是微笑著面對每一次的挫折”。
同是村婦女主任的季方珍曾在一份自述材料中說,全村育齡婦女無論是誰做節育手術,都由她用自行車送去接回。一些婦女住在醫院檢查治療,她端茶送飯、喂藥洗刷,甚至端尿接便。
而在桑盛富記憶里,更費神的,在于完成引產任務。為了讓這些手續不全的外來孕婦順利引產,計生干部幾人一班,陪護在病房里,“我是男的,但是我做工作,也要陪他們睡到一個房間。”桑盛富回憶時候用手比劃著,那么大一間病房,孕婦和家屬睡一側,計生干部搭小床睡角落另一側,“最多的時候住一個星期。那個時候肯定辛苦,不分時間不分早晚”。
“功夫就在平時”
1996年4月23日,全國計劃生育自愿選擇節育措施試點工作研討會在如東召開。桑盛富記得,意外懷孕率也成了一項考核指標,如此一來,“功夫就在平時”。
校醫施德俊日常需要在全校師生中宣傳、建檔、走訪、調查、服務。在計劃經濟年代,單位是一個人安身立命的全部依靠,單位也成為推進計生工作的重要一環。而學校這樣的事業單位,更被視為金飯碗,全校40多位教師,一般不敢因超生而丟了工作。
施德俊手上有本賬,哪些人領了獨生子女證;哪些人需要及時去上環;哪些人因為身體條件不能結扎,需要定期發放避孕藥具,他都記得清清楚楚,當事人還需要填清單簽字。
“事業單位的計生工作抓得都很好,很緊。”施德俊說,比如教育系統,縣教育局有一個計生領導小組,每月開一次例會,各學校都有計生專員參加,施德俊是其中之一。會上,各人需要上報所在學校每月新增育齡婦女,“年滿18歲到50歲的婦女,進了多少,超齡多少,一月刷新一次統計表。”
桑盛富這樣的專職計生干部,更需要定期在縣鎮轄區內派發避孕藥具,此外還要定期給育齡婦女做身體檢查。“我們帶著小B超機,一年兩次,春天和秋天,去檢查那些上環的婦女。”憑著這些小B超機,桑盛富們能夠發現誰偷偷把上好的環拿掉了。上環率成為各村考核的指標,桑盛富說,“正常的夫妻兩個人都在家的,上環率要達到70%或者75%。”
“再生一個吧”
桑盛富的兒子今年36歲,育有一子也已11歲。作為爺爺的桑盛富有時不禁會感嘆,家里有兩個小孩可能會更好一點,“一個孩子很孤單,到時候像我們年齡大了,他們負擔重了,不單是經濟負擔重,勞累負擔也重,年齡大了生病照顧困難。”
有時,桑盛富會給兒子做工作:“再生一個吧。”但兒子不肯。兒子夫妻倆都是工薪階層,生活壓力太大。
不止桑盛富兒子一家有這樣的想法。如東如今的育齡夫婦,八九成是獨生子女,都符合生二胎政策。桑盛富說:“我現在主要負責我們全鎮的二孩審批,目前申請二孩全鎮只有300對。”以前在如東,女方是農村戶口的,只要一方是獨生子女就可以生二胎。從2014年4月份開始,增加了女方是城鎮戶口的,也可以再生一個孩子,“但你不限制了,他們還不想生了。”
桑盛富由此想給有關方面建議:“生二胎的,生了小孩可以獎勵5000,或者把費用報70%或60%。幼兒園要納入義務教育,在沒有納入義務教育之前,第二胎上幼兒園的費用報銷。真能這樣解決了,也能緩解一些人的壓力,二孩申請的人才會多起來。”
相比較而言,施德俊倒不感到遺憾。盡管如今他看到,他的表弟已經嘗到了兩個孩子的甜頭——大女兒留在如東,開了個護膚品店;超生的“三千”,已是部隊的軍官,每個月都寄錢回來。
桑盛富說,如東的計劃生育起步比較早,財政負擔也比較重。一方面獨生子女獎勵的財政開支大,另一方面退休老人的一次性獎勵負擔大。“當年實行計劃生育不太好的那些地方,負擔壓力就沒有這么多。”桑盛富說,國家應該給如東財政支持。
(據《南方周末》)
鏈接:我國計劃生育政策的演變
1960年~1970年,中央領導同志和有關文件曾提及控制人口和實行計劃生育,但沒有真正貫徹下去。10年“文革”期間,人口和計劃生育工作處于停頓、半停頓狀態。
1971年,國務院批轉《關于做好計劃生育工作的報告》,把控制人口增長的指標首次納入國民經濟發展計劃。
1973年,國家提出“晚、稀、少”的生育政策,強調核心是“少”,后來演變為提倡一對夫婦生育子女“一個不少,兩個正好,三個多了”的生育政策。
1978年,國家明確提出“提倡一對夫婦生育子女數最好一個、最多兩個”,并將“國家提倡和推行計劃生育”寫入憲法。
1979年12月,國務院計劃生育領導小組辦公室在成都召開工作會議,提出“提倡一對夫婦最好生一個孩子”。
1980年,中共中央發表《關于控制我國人口增長問題致全體共產黨員共青團員的公開信》,首次以公開信的形式倡導“一對夫婦只生一個孩子”,標志著我國的生育政策開始轉變為嚴格控制二胎,實行獨生子女政策。
1982年,黨的十二大把“實行計劃生育”確定為基本國策,并寫入了新修改的《憲法》。
1985年,浙江省在全國率先放開“雙獨二胎”,夫妻雙方均為獨生子女,可以生育第二個子女。
2001年12月29日,第九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二十五次會議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人口與計劃生育法》,此法自2002年9月1日起施行。
2011年11月25日,河南省新版《河南省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獲得通過,根據規定,夫妻雙方均為獨生子女,可以生育第二個子女。這意味著“雙獨二胎”歷經26年之久,終于在全國實現了“全覆蓋”。
2013年11月15日,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對外發布,其中提到“堅持計劃生育的基本國策,啟動實施一方是獨生子女的夫婦可生育兩個孩子的政策”。
2013年12月23日,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六次會議審議了國務院關于調整完善生育政策的議案,作出決議:同意啟動實施一方是獨生子女的夫婦可生育兩個孩子的政策。各省、自治區、直轄市應結合本地的實際情況,及時修改相關地方性法規或者作出規定。這標志著“單獨兩孩”政策正式啟動實施。
(周金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