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風為裳
接受那個『不完美』的他
□ 風為裳

老家的電話打來時,我的心咯噔了一下。立偉幾乎想都沒想,立刻打電話訂機票,然后拉開衣柜收拾東西。我站在了門口,我說:“我帶靈靈去,你在家!”
立偉瞅都沒瞅我一眼說:“我媽現在肯定特別想看我。”我急了,跟他吼:“能分出點輕重緩急好不好?年末歲尾,公司正在人事調整,你不是很有機會當部門主管嗎?不盯著點,這樣一走了之,之前的努力白費了怎么辦?”
立偉把襯衫從衣架上拉下來,他說:“我只有這一個媽。”
我不是不孝順,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媽只是年年犯的老毛病,并不是什么絕癥……
立偉的目光在我的臉上掃了幾個來回,我知道大勢已去。
吃晚飯時,我還是不甘心,試圖繼續說服他:“我跟靈靈去媽也會高興的,她老人家肯定也不想影響自己兒子的前程。”
筷子“啪”地扣到桌子上,他說:“部門經理我還可以再爭取,可是,媽今年73了,我還能陪她多少回?”
立偉回老家一個星期后,我接到他同事小莫的電話,說部門經理公布了,不是立偉。我給立偉發了條短信,想告訴他這個消息,寫來寫去,還是沒發出去。
我對立偉長久以來的失望鋪天蓋地涌上來。我在電腦前百度離婚協議書范本,“子女撫養”、“夫妻共同財產”這些字眼跳進我的眼里時,我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我跟立偉是在一個朋友聚會上認識的。他是黑龍江人,人很精干,說話也爽朗。朋友有意撮合我們。但我一直覺得他并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所以,就一直做普通朋友。
我們的關系有了突破,不能不說那次出差去下面的一個鄉鎮。給朋友打電話時,朋友說:“真巧啊,立偉這幾天也在那邊。”
于是打了電話,約了一起坐大巴回城。開大巴的司機很惡劣,賣了很多票,超員,路上還在不停地拉人。立偉擠到前面去提意見,司機惡形惡狀,讓他少管閑事。立偉東北人的倔脾氣上來了,說要舉報司機,那司機不言語了。我們都以為沒事了,卻不想大巴車在高速路上跑了一個多小時,突然車子停下,叫立偉下車。立偉不下,車子就不開,車上的人開始數落立偉。無奈立偉拿包下車,我也很氣,跟他一起從車上跳下來,立偉反對,已經晚了,大巴車開走了。
高速路上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我跟立偉只有兩個面包,一瓶礦泉水,他使勁攔車,可是沒人停下來。立偉一個勁跟我道歉,說連累了我。我覺得他挺男人的,也挺有擔當的。天快黑時,饑腸轆轆的我們終于搭上了回城的車。一路上,我們的手一直緊緊地拉著。
沒多久,立偉向我求婚了,他說:“在自己像落水狗一樣被人從車上趕下來時,那個漂亮姑娘跟在他身后,那真是值得讓人用一輩子回報的恩情。”
我給了他一拳:“誰要你的恩情。”
立偉嘿嘿笑了,說:“我說錯了,是愛情,我早就對你一見鐘情了,誰叫你不搭理我?”
我跟立偉的婚事,我父母堅決反對。他們說那么大的生活背景差異,早晚我要吃苦頭的。戀愛時,誰是頭腦清醒的?我看慣了身邊遇事拿著鐵算盤霹靂啪啦一通算計的男人,我把立偉當成國寶熊貓般不肯放手。
決定嫁給一個男人的心是沒有父母能攔得住的。
但很快,我就有些后悔了。但只是有些后悔而已。
跟立偉回東北老家辦喜酒之前,立偉給我打了預防針,家里七大姑八大姨多,到時候免不了吃吃請請,別煩。我也是做了心理準備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只猴子滿山走。”立偉笑著捏了捏我的鼻子,“你這上海的林妹妹恐怕要到水泊梁山去了,我們那的人都很江湖。”
我樂了,能江湖到哪去呢?
我還真是想得簡單了。從我進立偉家門口那一刻起,幾乎全村的人都找借口來立偉家看我這個新娘子。我悄悄跟立偉說我真找到了做熊貓的感覺。立偉沖我豎了豎大拇指。
被觀賞只是個開始。接下來是被介紹給無數人,都是親戚,二姑、三舅母、五姨、六叔……記得頭大。家里每天都在開流水席,賠著笑臉敬酒,臉上的笑容似乎要僵掉了。最慘的還是立偉每頓都喝懵。吐得到處都是,我捏著鼻子收拾,洗他換下來的衣服,開始反省我自己:這個酒鬼一樣的男人真的是我給自己選的老公嗎?
立偉清醒時,我給他最后的警告,我說:“你再喝醉一回,我立刻就回上海。”立偉訕笑著說:“沒辦法,都是親戚朋友,不喝不給面子。”
于是,每天我都看著一桌桌酒席上,立偉跟人推杯換盞,大口喝酒大塊吃肉,我看出他的暢快,心里失落極了。那是我不能融入的世界,我永遠也沒辦法盤腿坐在火炕上那樣興高采烈,我永遠也沒辦法稀哩呼嚕把一碗小米粥喝得風生水起。
好在,林妹妹并不要總生活在水泊梁山上。回到上海,立偉還是那個兢兢業業的小白領,他很努力,在我父母面前表現得也還好。
我覺得我沒看錯人,只要離開了東北那個環境,立偉就可以變成我喜歡的那個人。
可是,很快,我發現自己錯了。老家來人找立偉時,那是他最高興的時候,跟人喝酒,談小時候的事,眉毛都飛起來了。
我跟他計較:“咱們工薪階層,掙點錢還要還房貸,總是有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來找你,能推就推了吧!”
立偉立刻說出一串七扭八歪的關系來,反正就是不能不幫。
為這事爭吵了幾次,電視上演《新結婚時代》時,立偉指著劉若英演的小西說:“你看你看,你就是這副嘴臉。”
這些我也都忍了,就連每年過年都要千里迢迢舟車勞頓回黑龍江的小山村我也忍了。但是,事關立偉的事業前程,他這樣做,置我于何地?
我還是給立偉發了短信,只不過,短信里沒有告訴他部門經理易主的事,而是說:回來,咱們離婚吧!
并不只是因為立偉扔下工作回去照看母親這件事讓我下了離婚的決心,而是我看穿了一件事:我沒有改變立偉的能力。比如,我就是省吃儉用也要買名牌讓他出門撐門面,而立偉不高興這樣,他說穿得整潔干凈就夠了,犯不著花那大頭錢買名牌,有那錢吃點好的,虧不著肚子才沒白活。再比如他不愿意送靈靈去學鋼琴學芭蕾,假期,他更愿意帶靈靈去城郊玩泥巴。
我累了,我決定放棄了。
立偉一天后給我回了個短信:別讓我因為這件事恨你!
恨,他用了“恨”這個字。我沒有再回消息。
8天后,立偉回來了,他的袖子上纏著黑布。我的眼睛猛地跳了幾下,婆婆真就沒熬過73這個檻兒。
立偉給我發那條短信時……我不敢往下想。我問他為什么不告訴我,我好帶著靈靈過去!立偉紅著眼睛盯著我,一字一頓地說:“你不是不喜歡回村子嗎?這回媽沒了,可以再也不用回去了……”
說完,立偉像個孩子一樣嗚嗚地哭了起來。我很想走過去抱抱他,但是,他沒給我這樣的機會,他自己抱著自己的胳膊,頭伏在上面。
我暗自慶幸,多虧我沒有死活攔著不讓立偉回老家照看婆婆,不然,他真留下來為了部門經理那個職位,而失去了陪母親走完最后一程的機會,他會恨我一輩子的。
我榨檸檬汁時,立偉從包里掏出老家帶回來的東西。每次回老家,那些親戚都會傾其所有給我們帶各種各樣的特產。
立偉掏出幾瓶藍莓汁給靈靈,靈靈自然不肯再喝我榨的檸檬果汁。
那段日子,我很茫然。立偉對我愛搭不理的,我覺得我沒做錯什么,誰都沒有前后眼,誰會想到婆婆會熬不過這個冬天,我為他的事業著想,這有什么不對的?
我回娘家,把立偉帶回的藍莓汁給老媽帶回去嘗嘗鮮。我跟老媽發了牢騷。老媽沉默了好一會兒說:“我說過你會吃苦頭的。一個人從小根深蒂固養成一些習慣甚至是思維,怎么會輕易就改變呢?你怎么能希望一顆藍莓變成檸檬的味道呢?那是不現實的。”
在回家的地鐵上,我一直在想老媽的比喻。在這段婚姻里,我究竟要扮演一個妻子的角色還是牧師或者教師的角色呢?我接受立偉時,就是因為他的豪爽氣,他為人大方,不計得失,他孝順,怎么現在這些都成了阻礙我們關系的東西了呢?
我努力說服自己消氣時,立偉卻再次讓我火冒三丈,他辭職了。
這么大的事兒他跟誰商量了?他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當妻子的?我把那張打好的離婚協議書拍到了他的電腦桌上。立偉轉過身來,滿口酒氣,他說他想跟我談一談。
那天我第一次聽到立偉說他心里的話,他說在這座城市,即使跟我成了家,他也依然有飄泊感,他說:“你不停地教我這樣,教我那樣,小惠,家不是這個樣子的,家是回來可以隨便光著腳丫走動,可以大聲笑,可以大口喝粥的地方,家是你喜歡打網球,但不介意我打羽毛球的地方……愛人是你在接受他所有的好的同時,也接受他所有不好的人,你做到了嗎?你沒有,你不斷挑剔我,挑剔我的家人,我的生活方式,你看不起我,你還跟我結婚干什么?”
那晚,立偉睡著了。我卻久久不能入睡,這個我愛的男人,我女兒的父親,我真的關注過他的內心嗎?我如果想把他改造成我周圍環境里的某一個男人那樣的,那么,當初我為什么不找一個那樣的男人呢?
立偉說夢話:“小惠,別離開我,別走!”他的眉頭緊鎖,我發現我的心還疼,我還在意他。我握住他的手,“我在,我在這里。”
我在等著天明,我想告訴他,我放棄了我野心勃勃的改造他的夢想,我想說:我跟他,就像藍莓和檸檬,學著相安無事就好。
還有,不問青紅皂白就剝奪立偉晉升資格的公司,辭了就辭了吧,讓他們后悔去吧!
(摘自《戀愛婚姻家庭》201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