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力
福澤諭吉(1834—1901)是近代日本的著名人物,被譽為日本的“啟蒙教育家”“啟蒙思想家”。他游歷歐美,主張向西方學習,開啟了日本的民智,但同時他又鼓吹“脫亞入歐”,污蔑鄰國,不遺余力地為吞并朝鮮、侵略中國造勢,提出“國權擴張論”和“武力侵華論”等理論,為日本逐漸成為蔑視鄰國、企圖武力稱霸世界的法西斯軍國主義國家提供了理論依據,并奠定了思想基礎。他集路線設計、理論輿論呼應和教育植入于一身的文人侵華模式,大大強化了日本侵華的內在理念和外在成效。“前事不忘,后事之師”,今天日本右翼的軍國主義復活傾向與福澤諭吉的軍國主義理論有直接的關系,這是我們應該引起重視的。
他頭上的桂冠在日本格外顯赫:“日本伏爾泰”“明治維新啟蒙教育家”“日本近代杰出啟蒙思想家”“日本新興資產階級代言人”……
舉凡各國學者要介紹日本近代史,絕然繞不開他。就連矗立于東京街頭最著名、最古老的私立名校慶應義塾大學,也因知名校友的源源涌現,彰顯著他150多年前的教育業績。要認識他的模樣也不難,打開最大面值的一萬日元,就可以看到他那張亞裔特征的國字型臉。
但接近他,解讀他,你會倒吸一口冷氣——在他倡導“天賦人權”“致力接近人生日用實學”和“官民調和”的堂皇說辭下,竟包藏著一顆釀造東方法西斯軍國主義的禍心。你似乎看到他的另一副生動“尊容”:一只手握緊拳頭,高呼“脫亞入歐”,靠近歐洲文明,誓死不與中國、朝鮮諸亞洲“惡鄰”為伍;另一只手則頻繁地舞文弄墨,一連20載累牘不輟,渲染造勢,利用演說、著作和報紙來鼓動、指點、引導政府、軍隊甚至天皇向朝鮮、中國大舉進攻,企圖吞并鄰國領土,瓜分鄰國主權,藉鄰國資源來肥厚壯大日本帝國。
如果說,吉田松陰是由武士而塾師,通過學術和學生間接影響社會的侵華野心家,他則是由塾師而報人,通過教育和媒體直接影響社會、政府和天皇的侵華野心家。他的名字叫福澤諭吉,是近代日本軍國主義侵華理論的又一個極為重要的創造者和傳播者。
1834年,福澤諭吉生于大阪福島,在五兄妹中排行最小。父親福澤百助是一個通曉漢學的下級士族,長期棲身于中津奧平藩(今九州大分縣中津市)設在大阪的貨棧,名曰總管,實為掌管錢賬、料理債務的會計。母親阿順,出身士族,是橋本濱右衛門家的長女。福澤諭吉18個月時,家境突變,父親死于任上,母親只好攜領5個子女返回原籍中津生活。
雖然家中有1500多卷藏書,但因全家只靠母親一人操持,無力同時負擔5個孩子的教育,福澤諭吉到十三四歲才得以入學讀書。他啟蒙晚,卻悟性好、進步快,用他晚年的回憶說:“《論語》《孟子》固不待言,《詩經》《書經》等等,我在這方面學得也很深入。”在老師白石常人的幫助下,經過四五年的努力,福澤諭吉不僅打下了扎實的漢學經書基礎,還自學了歷史,一部15卷的中國經典《左傳》,就反復讀過11遍。因父親為封建門閥制度所限,一生不展其志,45歲便抑郁而亡,福澤諭吉十分痛恨門閥制度,在學校里經常與上層士族的孩子爭斗,學習要勝過他們,連扳腕子也要贏他們。
福澤諭吉的青少年時期,正處在動蕩的幕末變革時代。中國,這個日本長期以來的老師、榜樣和對手,在1840年鴉片戰爭中被西洋國家打得一敗涂地,日本也被美國強行闖關,逼簽條約,洋艦襲來,朝野驚恐,陷于茫然。大批知識分子在質疑儒家漢學的實用性的同時,急于了解西方,以求御敵良策。當時唯一與日本通商的荷蘭成為日本了解西方的重要渠道,以荷蘭為學習榜樣的“蘭學”驟然興盛,西洋科技、軍事成為學習的熱門。從1854年到1859年,福澤諭吉去長崎,到大阪,自江戶(今東京)到橫濱,不惜寄身光永寺和富人家充當食客,幫別人料理家務,以求學習荷蘭語和西醫基礎。他拜在著名蘭學家、開業醫師緒方洪庵門下走讀,甚至在兄長病死后僅服喪50天,就變賣家中藏書器物,還清債務,去緒方學塾就讀。他不僅學習蘭學、軍事,還學習醫學、物理和化學。1858年10月,福澤諭吉在筑地鐵炮州奧平家官邸的一個小院開設蘭學塾,講授蘭學,這就是著名的慶應義塾大學的起源。然而,當他1859年來到橫濱,與當地的外國人直接交流時,才發現語言不通、文字不懂,蘭學根本不能實用,真正實用的是英語。他如夢方醒,轉學英語。起初,他利用荷爾特洛波編著的《英荷對照字典》自修英語,繼之把眼光轉向國外,決心抓住一切機會直接向外國人學習。

1860年,福澤諭吉(右一)隨日本遣美使節團赴美國
機會來了。1860年1月,為交換日美通商條約批準書,新見豐前守一一行自品川乘美艦“波哈丹號”赴美,木村攝津守、勝鱗太郎等以軍艦“咸臨丸”護航,福澤諭吉謀得以木村攝津守隨員的身份前往。船隊從浦賀港出發,一路顛簸,近40天才到達舊金山,3月中旬又從舊金山到達夏威夷,是年5月初歸國。
機會來了。1862年1月,福澤諭吉受幕府聘用,作為大名的家臣,隨同日本出訪歐洲的正使足內下野守出國考察。他們從長崎出發,經印度洋入紅海,從蘇伊士乘火車到埃及的開羅,過地中海到馬賽,先后到過法、英、荷、德、俄、西班牙和葡萄牙,是年12月中旬歸國。
機會又來了。1867年1月,福澤諭吉以翻譯的身份,隨同幕府接收軍艦的委員長小野五郎再度赴美。他們從橫濱出發,22天后到達舊金山,爾后繞道巴拿馬,先后到達紐約、華盛頓,是年6月底歸國。
7年間,3次共計23個月的歐美多國學習、考察,并屢屢參與國際公務的翻譯協調,使福澤諭吉的視野、胸襟、思想體系發生了質的變化。福澤諭吉由一個漢學扎實、熱心蘭學、靠字典學英語、個性鮮明的士族青年,變成一個喜怒不形于色、英語嫻熟、了解歐美事物和周邊世界變化、有著自己明確目標追求的人。晚年他在回憶時曾談到,第一次出國時,帶回了一部《韋伯斯特辭典》,這是第一次由日本人之手帶進日本的英語工具書,他也因此成為幕府的“翻譯方”(譯員);第二次出國時,他便開始了解各國的制度、政風人情、科技醫學和土地政策;第三次出國時,本來是為接收軍艦,但他卻更加關注日本對西方科技和文化的引進,在他看來,日本應該以最便宜的價錢購買洋學的外文書,然后再原價賣給國民,普及洋學。他與同行的人激烈討論時強調:“多輸入一些,哪怕多輸入一本也好啊!”
3次出國,在國別文明、文化不同、價值取向各異的比較中,使他記憶難滅,思考深刻:從美國的地毯、香檳酒里的冰塊兒、賓館人員熱情服務的生活禮儀習俗,到“女尊男卑”、無人關心前總統華盛頓后代的平等意識;從表明科技程度的巴黎王宮外5層大旅館里的通明汽燈、俄國實施外科手術現場,到歐美近代化軍艦的強大功能;從出席日俄關于庫頁島邊界的談判,面對法國千名衛兵在羅什福爾向來訪的日本人列隊示威,到他拒絕俄國人挽留他留在俄國等外交事務經歷,都給他留下了沖擊和震撼。福澤諭吉認為,當務之急是:“目的只有一個,就是介紹西洋的實際情況,促使日本人民有所變通,早日進入文明開化的大門。”
出國歸來,福澤諭吉即著手三件事:一是著書立說,介紹西方,傳播新的事物;二是實施教學,將西方內容引入慶應學校課堂,并不斷擴大學校規模;三是創辦啟蒙學術團體,出版報紙、雜志,通過媒體將自己的政治觀點和所謂的西方文明理念植入社會。
福澤諭吉一生著述60余種,先是介紹西方情況、輸入西方文明的《唐人往來》《西洋事情》《來福槍操法》《西洋導游》《西洋衣食住》等,繼之是系統闡述啟蒙思想和文明理論的《勸學篇》《文明論概略》《丁丑公論》等,后來則是走向保守、擴張和反動的《帝室論》《脫亞論》《應該直接對朝鮮和支那進行戰爭》《日清戰爭是文明和野蠻的戰爭》等。其中,《西洋事情》讓日本人耳目一新,從中得以知悉歐美國情,出版后,竟洛陽紙貴,發行量達25萬冊之巨。而在發行量高達70萬冊的《勸學篇》中,他開篇便提出了“天賦人權”的西方啟蒙思想觀點,呼吁:“天不生人上之人,也不生人下之人,凡天生的人一律平等,不是生來就有上下貴賤之別。”他的這一思想因反映日本封建專制下人們渴望平等生存和文明開化的要求,在當時產生了巨大影響。他與友人組織的社團“明六社”,出版的《明六雜志》以及后來出版的《民間雜志》、報紙《時事新報》,都因宣傳西方文明,力主日本開化,爭取與西方列強比肩,而影響了一批維新志士和日本社會,他也因此被稱作“日本伏爾泰”。
然而,就在福澤諭吉忙于喚起日本開化,致力推廣西方文明,被視為知識界特殊人士而聲名鵲起時,他的思想體系中,產生了強烈的軍國主義意識,醞釀出全盤否定日本長期傳承、賴以支撐精神的儒學,對遭受西方強權凌辱的中國、朝鮮等亞洲國家惡意誹謗、充滿敵意甚至不惜屠刀相向的亞洲觀和中國觀。他的代表作《脫亞論》等論述,鼓吹日本應與列強為伍,走脫亞擴張道路,至今仍對日本右翼勢力有著巨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