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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幸存者口述實錄

2015-01-04 04:50:21李嵱陳小瑋
新西部 2014年11期

李嵱 陳小瑋

我是生還者中年紀最小的女孩—到處是尖叫和哭聲—地是冰涼的,然后我感覺有風了—你們明白缺失者的痛苦嗎?—難道我連一份愛情都不能擁有嗎?

你要漂亮還是要活著?要活著!

周圍人對我們這個群體有一個特別的稱呼:“12·8”人。

我們的巧遇,發生在離開克拉瑪依的火車上。

她和同伴兒坐在窗邊聊天,窗外是疾馳而過的大片棉田。猛然看見她的臉,我心頭一震—她會是我們在克拉瑪依遍尋而不得的幸存者嗎?

我們的談話從一種隱忍、壓抑的復雜情緒開始,慢慢轉向信任之后,她才向我們敞開心扉。我們跟隨她的回憶奔馳—20年來,她咽下所有疼痛與屈辱、悲傷與憤怒;她的成長就像戈壁灘上的胡楊,帶著一種天然的倔強,和赤裸裸的孤獨。

“你們見了真的能接受嗎?”時隔多日,那個最初的問句飽含的殘酷現實和她講述時的語氣和神情,始終讓人忘不了—

火 難

這么多年,我很少回顧過往。那件事兒,我也只完整地講過兩次,一次是跟警察,一次是跟我媽。

我是生還者中年紀最小的女孩。那年我8歲,上三年級。那天的演出,我們學校一共去了49個人,只有我和一位老師活著跑了出來……

我是從友誼館廢棄的售票房間里逃出來的。這個房間里當時還有誰?況麗!我推開門的時候,她把我搡(推)了出來。(據此前媒體報道,時任克拉瑪依市教委副書記況麗當時是躲進女廁所逃生的。記者注)那不是廁所!她是跟我們一起從這里出去的。

火是從舞臺上著起來的,我坐在第四排,爆炸的時候我站起來了,跑到大門口已經是人踩人了。我往安全門跑。中間被人踩倒過,如果不是壓在我身上的姐姐被天花板上掉下來的東西砸到背,疼得翻了起來,我絕對被她壓死了。我爬起來,她又壓回來,我的腳被壓住了,我把鞋帶拉開才把腳抽了出來。

但是,安全門是鎖住的!

本來我想去后臺的,當時舞臺上的火已經很大了,根本無法穿越火海。實在沒辦法的時候,我就想到了那個售票房間。

其實,我也知道那個房間是密閉的,出不去。但是,還能去哪兒呢?

我是怎么知道這個房間的呢?你們也知道,參加這次匯報演出的都是好學生,我從小學習就挺好。在那次演出中我們的任務是什么?給領導獻花!我們是各小學、初中集合起來的一支隊伍,個個都是長得漂亮、嘴巴靈光的孩子,胖的不要,歪瓜裂棗的不要,學習不好的不要,都是學校的三好學生、中隊長,不然沒資格去獻花的。

我們被拉到友誼館排練,中午給我們買了盒飯之后,老師就走了,我們在后臺待著休息。我們一幫孩子能干什么?捉迷藏啊!所以我對這里再熟悉不過了!

我推開門的瞬間,濃煙從背后往里竄,況麗一個箭步跳過來,將我推了出去,把門關上。我躺在地下的時候只有一個感覺—今天死定了!

結果,門再次打開了,一個哥哥伸出一只手,把我拖進了房子。

房間里大概有9個人,全都是初高中生。女孩們蹲在墻角一直哭,三個男孩開始扒窗戶上的板子,扒不開,就把桌子推到窗前,坐在上面用腳踹。踹了很久,終于把里外三層的三合板踹通了。一個男孩把臉湊過去,感覺有氣流,特別興奮,說,“過!”

但沒人敢過,都怕從這里過去,又是一個火場!

三個男孩是同學,也是好兄弟。把我拖進來的那個哥哥膽子最大,他對另兩個男孩說:“我過去,還是火場的話,你們就待著?!闭f完,三人擁抱了一下,他就跳出去了。

周圍一片嘈雜,就跟火場里聽到的一樣,都是尖叫聲和哭聲,還有“砰、砰”的爆炸聲。那個大哥哥跳出去以后,里面的男孩趴到窗口去看,什么都看不見,就對著外面喊話。他們一邊喊一邊聽,終于聽清楚外面的大哥哥說:“這邊有新鮮空氣,沒有火!”

況麗自己鉆出去了。兩個男孩將那些邊咳邊哭的女孩子一個個拖到桌子上,從窗口往外塞。一個哥哥過來也把我抱起來,放在桌子上往外推。我滾到一堆花盆上,又從花盆上滾到了地下。地是冰涼的,跟里面熱燙的感覺截然不同。然后,我感覺到有風了,有氣流了。

我的天!

治 療

我被火燒得很嚴重,臉上、手上都是傷,兩個小指一個已經沒有了,一個只帶著一點兒皮。

那時候,克拉瑪依油田醫院所有科室都接到被送來的孩子,我是在中醫科度過危險期的。

我爸爸是司機,出事那天他出遠門接車,車壞在半路上。一位從克拉瑪依出城的司機停車幫他換輪胎時說:“克拉瑪依出大事兒了,友誼館著火了,學生全在里面。”我爸爸撂下輪胎,就跑到路邊擋車。他知道我在里面!

爸爸趕到醫院已是晚上12點多,醫生讓他進去喊我,把我喊醒。那時候醫療技術就是這樣,人醒不來就過去了。我經歷了五次休克,大概4天后被轉移到外科五樓。

外科樓是油田醫院最好的一棟樓,二小的一位女老師當時就住在五樓。只要一聽到有孩子被送來,她就帶著一腿的傷跳出來,護士按都按不住。我被推著往里送時,她趴到跟前,一路走一路問:“你是哪個科來的,有沒有見過誰誰誰?”我說沒有見過,她就給我看照片—她找她的女兒!每一個孩子都被她問過。

護士將我安頓好之后對我說,“剛才那個是二小的老師,她再問,你就告訴她沒見過,她的孩子已經不在了。記住沒?你清不清醒?不要告訴她好不好?!?/p>

隔壁病床的姐姐是二小五年級的學生,她從小兒科轉過來時,我就問她:有沒有見過三小的人???她聽了特驚訝:“你是三小的嗎?沒見過三小的?!?/p>

我問護士:“我們這里有三小的嗎?”護士說:“有啊有啊,就在那頭病房,你在中間住著。等你們都好了以后,會見到的。”

我一直以為有呢。

我們大家心理崩潰的那天,好像是個星期四。

一個受輕傷的哥哥特別調皮,竟然從護士室偷到一份生還者統計名單,然后一個病房一個病房傳。二小的老師就是那天崩潰的—名單里沒有她女兒的名字。

名單傳到我這兒,我用包著紗布的手一頁一頁呲過去,呲到第四頁,看到第三小學的名單,只有我和二班老師的名字,我頓時懵了!

那時,我正處在兩個大手術之間的恢復期,照理說每天都能清醒幾個小時,但醫生說,我一直睡了三四天。

此后一年多時間,我都是在醫院度過的,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有一次醒來,看到對面的護士正給一個哥哥剪眼皮,把我嚇壞了,我看到了他的臉—一張被燒壞的可怕的臉!

我能想象到自己將會變成什么樣子了!

重 生

我家住的那一片,很多父母都是同一個單位的,孩子們也都是同學。周圍鄰居,樓上樓下都有死了孩子的家庭。出院后,同學的父母見到我只有兩種反應—痛哭和不理。這兩種反應有時候是疊加在一起的,是連痛哭帶不理你。

我家對門的阿姨就不理我,小時候她多疼愛我呀,我跟她兒子是青梅竹馬,她一直讓我叫她“婆婆”。那天,我是和她兒子手拉手一塊兒去的,可她兒子沒有出來。

其實,他的兒子不是被燒死的,而是被踩死的,頸骨被踩斷,身上有42碼的鞋印。

我們科室住過一個跑出來的女領導,她是全背燒傷,每天需要很多大燈烤著。我們能夠下地活動的時候,每天都要過去罵她幾句。那些姐姐都圍著她罵,為啥?讓我們全部坐下,把通道讓開,讓領導走,憑什么呀?“你怎么出來的呀?踩死幾個人呀?”“你睜開眼睛看看,看看我們傷成什么樣?”都是小孩子,卻拿最臟的話罵她,她把眼睛閉得緊緊的,不敢睜。她經???,哭的比我們多。

我大大小小手術做了六七十次。出事時是三年級,回學校已是六年級。整個初中在北京密集治療,有兩年八個月時間,每個月都有手術,大部分手術都是全麻,對我的記憶力也造成影響。有時候,我把筆用完放在桌子上,從桌子走到病床,然后問我媽:筆呢?我媽就特痛苦。

在北京整形醫院,經常有大學生被請到病房給我們輔導功課。有的大學生從我們到醫院就開始陪著我們,直到他們自己都大學畢業、參加工作了還給我們上課。這是一份難得的情誼。通常情況下,來四五個大學生,才能留下一個,大多數都是進來一看轉身就走—正常人很少接觸燒傷病患,更何況是這么嚴重的傷。

我的頭發是補回來的,從腦袋后面取到不能再取;手指頭只有三個能動,為了好看才留下來的。你們知道是怎么留下來的嗎?三次打鋼針,三次拔鋼針啊……打進去的鋼針像串羊肉串一樣,把骨節連起來,長到一定程度再把它拔掉。拔鋼針的時候,醫生跪在我的胳膊上,使勁按住我……

女孩子的眉毛可以畫,男孩子的胡子卻要一根根種。你們明白缺失者的痛苦嗎?哪怕能補回來一點點,能跟正常人再接近一點點,就算是受罪,也會一次一次去做。

創 傷

那些受傷的哥哥姐姐進入青春期之后,有跟父母打架的,有在外面打架的,醫院先后四次給我們做過精神鑒定。

“你是否喜歡一個人待在密閉空間?”—每次面對這類問題,我都會不自在。這樣說吧,正常人壓力達到一定程度,也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狂叫兩嗓子,發泄一下。但誰喜歡待在密閉的空間里呢?你回答不是,醫護人員對你的眼神是不相信的。

我們確實會有一些精神遺留問題。我家樓后面有個姐姐,她有個弟弟,比她小兩歲。她弟弟說話不大注意,老惹她。有一次吃飯,吃著吃著,她掏出一把匕首,一刀戳到弟弟腿上—離生殖器就差兩公分,差點毀了弟弟一輩子!

我落下一個什么毛???逛商場也好,干什么也好,進去先看安全出口在哪兒。很多年,我都無法接受電視上突然出現的爆破場景,看到那些心里會“怵”。家里人都在,你不能表現得太激進,只能自己掐自己大腿。

直到大三,我才第一次參加學校的迎新晚會,之前我拒絕參加任何室內活動,我從進去開始,就渾身不舒服!

我最討厭聽到的一句話就是:“哎呦,太可惜了,好同情你?!蔽覀冃枰牟皇峭?,是多一分寬容。既然你看到我是這樣子,不要去說那些惡毒的話,不要投來過多的目光—哪怕你假裝。但是,他們不可能不奇怪呀,畢竟我們不是正常人。

那些哥哥姐姐現在三十多歲,大多已經結婚成家。他們極少是戀愛結婚的,都是通過家人親戚牽線搭橋。按政策,他們找的對象可以落克拉瑪依戶口,可以安排工作,享受醫保等等。所以,他們一般找的都是外地人。日子也能過,孩子也有,但平時連話都不說。

克拉瑪依有一個專門處理與大火事件有關事務的辦公室:“12·8”辦公室;周圍人對我們這個群體也有一個特別的稱呼:“12·8”人。

有一天,我到“12·8”辦公室辦事,碰到一個阿姨,我上高中以后她就沒見過我了,見面后挺興奮的。她女兒過去和我一個科室,住隔壁病房。我問了一句:“姐姐好不好???”她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她女婿在外面有了女人,漸漸把老人也不放在眼里,對孩子不冷不熱,對妻子極盡侮辱。日子過成這樣,她女婿也絕不離婚,因為離婚的話,他將失去一切優待。

我談過兩次戀愛,一次是大學期間,一次是剛參加工作時。兩次都是自由戀愛,到頭來都是對方家庭反對:我好好養大一個兒子,找誰不行?。坑H戚朋友怎么看呀?

但我還是相信愛情是有的,正常人也難免被拆散,不能因此就說那個男孩子跟你之間沒有愛情,或者你跟他之間的愛情是假的。

我們有個音樂老師,她過去多漂亮啊,父母已經收了男方壓箱底的喜錢了,結果出了事兒。她連危險期都沒過,男方家就跑來退禮。她醒來后就拔管子自殺。后來經歷了三次失敗的婚姻,第三次找的老公經常打她,警察來了,質問他為什么打人,他說,“這是她該受的,她不看看自己什么樣子?”

你們說,我們這些人能好嗎?誰能好?哪一個也好不了。

我不愿意過相親相來的生活。盡管大家都說,愛情到了婚姻的后半段就變成了親情,每一對戀人都會經歷這樣的過程,但我不想跳過那個階段。我的人生已經夠苦難了,難道連一份愛情都不能擁有嗎?

偏 見

很多克拉瑪依人對我們有一種偏見,包括在單位。

剛上班時,有一次工資里少了300塊錢,我跑到勞資科去問。結果出納說:“哎呦,少不了你的,都是按文件執行,哪敢少你們一分錢?”我站在那兒半天說不出話。出了門,我聽見她還在那里說,“他們還差那300塊錢?”

一次,我趕著出門,打了一輛車,是一個比較近的距離,司機說:“你們‘12·8的就是有錢,出門一步路都不用走?!边€轉過頭來不停地看我。

你心里難受也沒用。我不否認我們“12·8”人里面也有一些老鼠壞了一鍋湯。我們的治療費是全額報銷的,剛開始管理不是很嚴,有人跑去開一些比較昂貴的藥拿出去賣,慢慢就把“12·8”人的名聲弄臭了。

但克拉瑪依人對我們的偏見,更多來自一些不明真相的謠傳和誤解。

實習那年沒獎金,有一次我看人家拿獎金挺羨慕的,隨口說了一句:“你們又發錢啦,真好。”那個大姐立即頂過來一句:“你們又拿工資又拿補助的你們少啥了?還看上我們這點獎金。”

實際上他們搞錯了,我們所有人的工資不是單位負擔,是政府負擔,是油田管理局負擔。油田管理局把我們的工資撥給單位,由單位代發。文件規定工資檔次不足補助檔次的,差額由管理局支付。如果上不了班,就光拿補助。但是和我一起工作的人不知道啊,他們以為我一邊拿工資一邊拿補助。

去年這個時候,我有一次在公交車上被趕了下來,一車人都在罵我!他們認為我們拿到了幾百萬賠款,再來坐公交車就是一種“作”(虛偽,做給人看的意思)。

幾百萬賠款,可能嗎?

起因是一個10歲左右的男孩一直在看我,他媽媽把他的頭使勁兒往回扳,兩個人動作又大又夸張。車上原本就人多,她硬是橫過來擋在孩子面前,嘴里不停嘟囔:“哎呦,看了做噩夢嚇死了,嘖嘖嘖嘖……”“干啥嘛,把我們娃嚇的,好了好了不要看了。”

我實在忍不住,就說:“看就看吧,沒必要說這些話?!边@句話讓她變得歇斯底里:“怎么了,這些話怎么了?”“說你不對嗎?大家看看她。”

旁邊座位上的男男女女就開始插話:“你看你的臉燒的樣子,坐什么公交?要那么多錢‘作什么?”“罵你咋了,你自己臉不知道嗎?照鏡子去!”“她有的是錢,還要坐公交,就是作?!比ツ辏@個“作”字已經流行了。

越是這種時候,我就越強硬?!拔覒{什么下車?就因為你們不想看到我這張臉我就得下車嗎?”“我不下車!我就想坐到我的站?!?/p>

結果,公交車司機不靠站就停車了,后面的車開始按喇叭。車上的人,要么趕著上班,要么趕著上學,全跟我急眼了。我在全車人的罵聲中下了車,腳跟還沒站穩,車就開走了!

面對攻擊,你可以還擊。但面對偏見,你無能為力。

我能理解孩子的反應,但不理解他的母親。這些傷落在我臉上,但它并不是畸形。我在成都和烏魯木齊也都逛街,有些人看到你,眼神也許會下意識地閃躲,但不至于跳腳罵你。但在克拉瑪依卻不是這樣。

有一次,我推開一家商店門,“哦呦!”一個女孩一邊喊,一邊把門摔向我。我再推開的時候,她緊緊抱著男朋友的脖子,腳在地下撥拉著喊叫:“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她男朋友指著我的臉說:“看你難看的,還逛街?你買啥衣服呢!”

他沒想到我身后也跟著一個男性朋友—那是我僅剩的一個同學?!?2·8”大火之后,我們兩個班縮成一個班,他成了我的同學。我們不只是同學,還一起經歷了生死,他也失去了他的兄弟。他沖上去拽住那男的脖領子,非要打他。你能想象他那時的憤怒,拉都拉不住。

考大學的時候,我們中間大部分人選擇留在新疆。我當時想,反正將來鐵定要回來待一輩子的,考出去試試吧,結果出去反而較少遇到比較惡劣的情況。你們以為克拉瑪依人會更包容我們?不是,他們更憤怒。

怎么辦?承受唄,過著唄,怎么說我們都活下來了。命就是命,不關乎美丑。你只能自己跟自己說:你是要漂亮還是活著呀?要活著!那別人怎么看你能受得了不?不能也得能。

遺 忘

這么多年過去,很多東西我會把它忘記。我們“12·8”燒傷患者相互稱作“病友”,我不會用心記他們的名字,也很少參與他們的活動,因為每次面對都是一種不斷的提醒,我不喜歡這樣。在這件事情上,我屬于“選擇性遺忘”。

每個人有自我包容和緩解的方式。

對克拉瑪依的感情,怎么說呢?這里有我的朋友和親人,我愛的是他們,不是這座城市。這座城市帶給我這樣一件事兒,這個城市的人又是這樣子。

很多死難者家庭后來都離開克拉瑪依了,只有我們這些傷殘者留在這里,因為我們需要克拉瑪依的醫保和各方面的優待政策。父親退休后也回烏魯木齊了,他不愿意在這里待。我不可能走,我要回父親的原單位工作。

你看我現在跟你們交流無障礙,但我面對自己還是有問題的。越長大,對這個事情的憤怒越重:“干嘛是我呀!”或者會想:“難道就不能晚點兒發生?起碼醫療條件好一些,我不至于像現在這么慘!”

我在父母面前盡量表現得很開心,但偶爾還是會有控制不住的時候,所以父親對我一直不太放心。每次到烏魯木齊看他,都要被他批好幾個小時。我還有個妹妹,是個漂亮姑娘,今年剛考上大學。我倆性格不同,她比較內斂,長大后她照顧我更多,就像我現在所有的朋友一樣。

經歷過兩次戀愛之后,我現在又成了單身公害。朋友們經常打電話過來:“你又兩天沒打電話,你活著嗎你?”我說:“活著呀!”

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每年我會過兩個生日,一次是我真實的生日,一次是12月8日。通常12月8日會過得更好一點,這個日子好像比我出生的日期還重要,蠟燭是跟著1994年走的,12支、13支、14支……去年是19支。前幾天有朋友說,新開了一家KTV,她給我定了最大的包廂—因為今年我20了嘛。

但是,你問我這件事會過去嗎?這些疤痕會隨時間淡去嗎?

我告訴你,不可能。我們的疤不在臉上,在心里面。

那件事兒,是需要一輩子去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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