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書該不該有“性別”？

應琛+冷麟彥

詩人惠特曼曾說：一個孩子向前走，他最初看到的是什么，最終就將成為什么。

繪圖絢麗精美的童書是孩子們張望這個世界的小窗戶，早期的閱讀就好比清晨推開窗看到的第一幅景象，那時的畫面將永遠深植在他們的心底，難以忘卻。

中國各大書店中，“兒童世界”總是人氣最足的地方。近些年，童書有了男、女版本的細分。無論是封面圖像，還是故事內(nèi)容，兩個版本都差異極大，男生版里更多講述的是英雄故事，而女生版里則多是公主話題。

面對這種新興的童書分類，許多家長開始質(zhì)疑，對于性別的過早標簽化會否剝奪了孩子們自由的成長環(huán)境。

男孩書為何走俏？

一本兒童讀物，有性別嗎？

這個問題，或許會讓人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出版商已經(jīng)將兒童讀物包裝成有性別區(qū)分的產(chǎn)品。傳統(tǒng)的觀念里，女孩更細膩，喜歡美麗的東西，而男生更勇敢，熱愛冒險與刺激。因此，在這些男女分版的書籍中可以看到，女孩版的封面以可愛的粉色為主，內(nèi)容涉及較多的是仙女、公主、鮮花和蝴蝶;至于男孩版，神秘的藍色更加吸引他們的眼球，讀物內(nèi)容則以機器人、太空、海盜為主。

以“熊出沒”動畫片為原型的童書《神州漫游記》就分為“智力通關(guān)”男生版和“心理雞湯”女生版。男生版里面的問題多是“小朋友來數(shù)一數(shù)籃筐里有幾個球”，“你們的桌子是什么形狀”，“黑板上有多少個三角形和正方形”等偏理性的東西。而女生版的問題則偏感性，如“哪個小朋友穿得最漂亮呀”，“誰答對就有小紅花”，“課間活動跳繩踢毽子”。

童書出版公司“愛心樹童書”近日就引進并出版了一套分別為男孩和女孩度身定制的圖書：《成為真正的男孩》和《成為真正的女孩》。這是一套圖文結(jié)合小百科類型的圖書，女孩部分介紹了一些：蜂蜜料理，護膚心經(jīng)，仙女發(fā)飾等穿衣打扮的知識;而男孩部分則偏重：騎車安全指南，如何看地圖，搭帳篷等邏輯動手能力較強的知識。

圖書出版發(fā)行之后，“愛心樹童書”總編輯李昕發(fā)現(xiàn)了一個意外且有趣的現(xiàn)象：男孩版的銷量幾乎是女孩版銷量的兩倍。

“原本我們在策劃討論引進這套書的時候，是比較看好女孩版的。因為現(xiàn)在國內(nèi)針對男孩的類似讀物很多，而小女孩的百科類書籍相對較少。”李昕解釋道。

后來，李昕將這個現(xiàn)象在QQ家長群里分享了一下，一個媽媽的話或許道破了玄機：盡管在網(wǎng)站的銷售頁面上明確寫著“男女有別，請勿相互傳閱！”，但這位家有女兒的媽媽還是買了男孩版和女孩版，并推薦身邊的女孩家長也這樣購買。另一邊，男孩的家長們卻只購買男孩版。

李昕坦言，當他們回顧以前出版的童書時，也幾乎都是目標定位在男孩的書賣得好，“女孩的家長更愿意讓女生多學習一點，不僅會穿衣打扮，也要有邏輯思維，有動手能力。就像我們現(xiàn)在說女生是‘女漢子往往只是一個中性的表達，但說男生‘娘娘腔就多少帶著一些貶義。”

對此，著有《兒童繪本中性別教育理念的突破——兼論對中國童書出版的啟示》等多篇相關(guān)論文的南開大學文學院傳播學系的陳寧副教授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則表示：“很多所謂的‘男性特質(zhì)，比如獨立、理性、責任、對科技的熟練掌握等，是現(xiàn)代公民都應該具有的特質(zhì)。因此，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家長們在培養(yǎng)女孩時，并不是僅僅朝著‘人妻的方向努力，而是力爭把女孩培養(yǎng)成‘人才。這樣一來，傳統(tǒng)意義上的男生版童書就具有了更大的參考價值。”

而當記者隨機采訪了幾位男孩和女孩的家長“愿不愿意購買對方性別的圖書時”，得到的答案與那位媽媽基本一致。但李昕并不認為家長這樣的想法會給女孩造成更大的壓力，也并不意味著讀書與男孩弱于女生有關(guān)系。“女孩往往都比男孩早熟，我們要承認這些生理和心理上的兩性差異，起步的時間不一樣，不能同時進行比較。”

男版女版惹爭議

為不同的讀者提供不同口味的產(chǎn)品，本來無可詬病，但不少書籍中體現(xiàn)的對于兩性的刻板印象卻帶來了很大的問題。不少家長認為如果按這樣的分類來為孩子選購書籍，本來就感性的女孩可能會變得更加柔弱，而本愛冒險的男孩可能會變得魯莽。

即使沒有男女分版，很多童書也不斷地在向孩子們強化所謂的性別意識。《格林童話》里有一群美麗的姑娘：小紅帽、灰姑娘、白雪公主、萵苣姑娘。但如果仔細分析，故事的大致脈絡基本都是“女孩無腦好騙，男孩拯救一切”。

童書出現(xiàn)分男孩版女孩女孩版的“性別化”市場，李昕表示，已興起了很長一段時間。她認為，“所有的書都有更適合男性讀者或者女性讀者的情況存在，例如對于那些缺乏男子氣概的男孩就可以去讀一些具有男性氣質(zhì)的書籍，我們還是需要有一些具有指導意見的書籍的。”

據(jù)了解，男女分版圖書的出現(xiàn)離不開“男孩危機”、“男孩女性化”、“中性潮流”等社會話題。不少出版商提出，如今，扭扭捏捏的男孩和言行潑辣的女孩在幼兒園里早已司空見慣，他們只是想通過有英雄氣概的童書來教給男孩們正義、勇敢和擔當，而用心靈雞湯式的故事教會女孩以優(yōu)雅、熱情和寬容。

而在李昕看來，那些直接在童書上打上“男生版”和“女生版”的行為，只不過是出版商營銷中的一個“噱頭”而已，“只是讓讀者群定位更精準的一種手段”。

事實上，對于童書是否應有性別劃分的話題，一直爭論不休。還有不少專家表示，男女生的性格雖有普遍差異，但并不代表他們的興趣點會大相徑庭。

兒童問題專家、童書出版人吳斌榮告訴《新民周刊》：“經(jīng)過我多年的觀察，男孩子也有喜歡童話的，女孩子也有喜歡恐龍、宇宙、探索、飛船的，他們的興趣有交叉。”

吳斌榮表示，她并不反對出版商的做法，“從出版商的角度來說，按照男女生性別來出一些讀物，只是給家長多一種選擇，無可厚非，這些產(chǎn)品也是有一定需求的。然而，最主要的選擇權(quán)還是在家長的手上，就好比去超市買菜一樣，超市有權(quán)利去提供各種產(chǎn)品，但是你往購物筐里放哪個和你回去怎么燒菜是另外一回事情。”endprint

李昕也建議家長，培養(yǎng)孩子的閱讀習慣，還是應該選擇孩子喜歡的書。

讓書只是書

今年世界圖書日上，英國一些家長發(fā)起了“童書去性別化”的號召。目前，該活動已經(jīng)得到了不少出版商、書店、兒童文學家的支持，童書領(lǐng)域的反性別營銷隊伍不斷壯大。有一百多年歷史的瓢蟲出版社曾推出過《女孩最愛的童話選集》和《男孩最愛的故事選集》，但如今，該出版社表示以后將不再冠以“女孩書”或“男孩書”的名稱。

陳寧告訴記者，在美國，公共輿論不會刻意將某些特質(zhì)指認為男性的或女性的，也就是不渲染性別刻板印象。甚至在他們的廣告監(jiān)測法規(guī)中嚴格禁止此類刻板化的語言和描述。而在中國的反斗城（兒童玩具銷售商），芭比娃娃會出現(xiàn)在粉色區(qū)，該區(qū)域被標注上“Girls”。汽車手槍等玩具在藍色區(qū)域，被標注上“Boys”。在美國，玩具同樣會被分類，但不會標注男孩區(qū)或女孩區(qū)。

“我認為值得警惕的不是童書選用了什么色彩、什么性別的主人公，而是童書有沒有刻意進行性別價值判斷：這樣的男孩是好男孩，這樣的女孩不是好女孩，男孩應該讀這個書，女孩應該讀那個書等等。”陳寧說道。

現(xiàn)代社會里，女孩若能變得果斷、勇敢一點，會更加符合新時代的要求。而同樣，男孩稍微陰柔一點，細膩一點，或許能更加善解人意。對于此話題，吳斌榮在《邊過日子邊教育——父母教育子女的37個生活細節(jié)》一書中有過深入的探討，她說：“在這個世界上男女共存，只是天生性別不一樣而已，沒有必要去強化。在大人的世界里面，總是把孩子們標簽化了，認為男孩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女孩應該是那個樣子的，這都是對天性的扼殺。”

一本好的童書，宣揚的應該是美好的品質(zhì)，不同性別的孩子可以從中吸取到不同的營養(yǎng)。舉例來說，瑪?shù)倌韧瘯潜壤麜r的暢銷童話，至今已有55年的歷史，銷量已超8000萬冊。該書主要圍繞小淑女瑪?shù)倌鹊纳铧c滴，來展現(xiàn)一個真、善、美的兒童世界，被譽為“小女孩的書本媽媽”。然而，喜愛它的也不僅僅是女孩，很多男孩也愛不釋手。

有著“兒童閱讀點燈人”美譽的著名作家梅子涵教授就曾告訴家長：“瑪?shù)倌壬砩系挠赂摇⒎窒怼Ｐ摹⒆孕诺绕焚|(zhì)，不管男孩女孩，都是需要的。”

童話的另類顛覆

與此同時，一些另類童話吸引了大家的眼球，也引起了不少的爭議。這些童話打破了傳統(tǒng)的刻板印象，重新定義了“男孩”、“女孩”特質(zhì)和兩性間的親密關(guān)系，帶領(lǐng)孩子們從小用更開闊的視角和更包容的心態(tài)去面對這個世界。

《奧力佛是個娘娘腔》里的男主人公喜歡畫畫和跳舞，討厭運動，被班級同學嘲笑為“娘娘腔”，但后來他通過一次舞蹈比賽證明了自己，被大家捧為了“大明星”。而另一個故事《紙袋公主》也十分有趣，顛覆了女性的傳統(tǒng)形象，一位英勇善戰(zhàn)、敢愛敢恨的公主躍然紙上。為了拯救心愛的王子，她歷盡了千辛萬苦，但最后面對王子的毫不在意，她選擇了灑脫而去。

此外，還有《頑皮公主不出嫁》、《灰王子》、《威廉的洋娃娃》、《孵蛋的紅公雞》等等類似的故事，僅從名字上便能感受到作者對于性別的顛覆性理解。

10月28日，世界經(jīng)濟論壇公布了2014年度《全球性別差距報告》，從經(jīng)濟參與機會、教育、政治賦權(quán)、健康與生存這4個領(lǐng)域?qū)徱暳?42個國家。據(jù)報告結(jié)果顯示，排在前五位的國家分別是冰島、芬蘭、挪威、瑞典和丹麥，由此可見，北歐國家是世界上兩性最平等的社會。然而，這些國家在“性別平等”方面的成功不得不從兒童教育說起。

在挪威，完全沒有“男人該做的事”和“女人該做的事”這兩種標準。女孩們從小就會在嚴冬的森林里溜滑梯、蕩秋千、玩雪橇，勇氣和自信絲毫不亞于男孩，要在幼稚園里找到一個粉紅色公主打扮的小女生極為不易。至于男孩，也要學習烹飪甚至打毛線之類的技能。正是由于從小的性別平等教育，才讓挪威的女性在成年之后能打破“玻璃天花板”的桎梏，長期占有國家政治經(jīng)濟領(lǐng)域的三分之一天下，贏得了“兩性平權(quán)的避風港”的美譽。

不僅兩性的界限被大大的模糊化，而且對“兩性親密關(guān)系”的包容態(tài)度也很超前，幼稚園的老師們會帶領(lǐng)大家去閱讀《國王與國王》這類同性戀題材的故事，會幫助兒童擺脫從媒體、家庭和社會所得到的一些刻板印象。這個故事講述的是王子愛上了一名同父異母的公主的哥哥，在戀愛之初雖然是巨大的皇家丑聞，但最終王子的母親還是鼓勵他們?nèi)プ非笞约旱男腋＃瑑擅麌鯊拇诉^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對于另類童話的出現(xiàn)，吳斌榮認為有存在的必要，她說：“與其讓小朋友通過其他方式不加限制地看到這樣的東西，不如由科普讀物來告訴他們。當他了解了這些知識以后，就不會大驚小怪，不會把自己朋友圈子里的類似現(xiàn)象歸為異類，會對這個世界的萬事萬物有更多的包容。”

李昕也說，現(xiàn)在國外在這方面的意識超前很多，“但我們不可能引進出版，因為國內(nèi)家長的意識跟不上，沒人會買這樣的童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