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團大戰

聶榮臻

百團大戰

聶榮臻

1940年8月，在八路軍總部的統一指揮下，晉察冀軍區、晉冀魯豫軍區部隊進行了以正太鐵路為重點的大規模交通破襲戰。這就是后來所說的百團大戰。

百團大戰示意圖

破襲正太路

發動正太路破襲戰，是1940年春天我到晉東南時醞釀確定的。當時，日軍為了鞏固后方，正企圖通過鞏固交通線，把山東、河北、山西三個地區緊緊連在一起。平綏路到同蒲路還不通車，石家莊到德州這段鐵路雖然日軍正在抓緊修，但是由于屢遭我們的破襲，還遠沒修通。在這種情況下，敵人把正太路看成是連接山西、河北的重要交通命脈。然而，即使我們能夠在短時間內炸斷、摧毀正太路，暫時斷絕交通，從敵人具備的技術力量來看，很快就可以修復。鑒于這些考慮，我的意見是：完全控制正太路，將晉冀魯豫和晉察冀連在一起的想法不現實；至于對正太路進行破襲，我完全贊成。

7月22日，八路軍總部發布了《關于大舉破擊正太路戰役的預備命令》。根據總部下達的任務，晉察冀軍區負責破襲正太路石家莊至平定段，襲擊重點為娘子關到井陘煤礦段及其兩側地區。

接到命令后，我們抽調了8個步兵團、1個騎兵團又2個騎兵營、3個炮兵連、1個工兵連和5個游擊支隊，分別組成3個縱隊：熊伯濤指揮的左縱隊，楊成武指揮的中央縱隊和敦天民、劉道生指揮的右縱隊，另有1支鉗制部隊和1個總預備隊，共同擔負作戰任務。

守備正太路東段井陘到石家莊兩側地區的敵人，是日軍獨立第八混成旅團；西段娘子關到壽陽一帶，是日軍獨立第四混成旅團；太原、榆次地區，是日軍獨立第九混成旅團。敵人在鐵路沿線的各個據點都構筑了堅固的堡壘群，各堡壘之間相互連通，周圍設有鐵絲網等障礙物，并且構筑了嚴密的火網。僅平定到石家莊兩側，就有敵人據點40余個。

發動攻擊的那一天，正趕上下雨，部隊冒雨穿過山間小路，在黃昏前秘密運動到敵人鼻子底下。由于戰前的充分準備和群眾密切配合部隊封鎖消息，敵人始終沒有發覺我們的行動。

8月20日22時，正太路全線準時發起了攻擊。3個縱隊的任務分工是：右縱破襲亂柳至娘子關段，奏效后向陽泉方向擴張戰果；中央縱隊指向娘子關至微水段及井陘煤礦；左縱攻擊微水至石家莊段的據點。我們計劃攻擊的重點是井陘煤礦和娘子關。我清楚地記得那一時刻的情景，真是壯觀得很啊！一顆顆攻擊的紅色信號彈騰空而起，劃破了夜空，各路突擊部隊簡直像猛虎下山，撲向敵人的車站和據點，雷鳴般的爆炸聲一處接著一處，響徹正太路全線。指揮所的幾個年輕參謀激動地對我說，他們參軍以來，還沒見過這樣紅火的戰斗場面。這個時刻，整個正太路沿線和同蒲路部分地段，都淹沒在八路軍和人民群眾大破襲的火網之中。

攻占戰略要地娘子關的戰役值得一提。天險娘子關是正太路上冀晉兩省交界的咽喉。抗戰前，國民黨軍隊就在這里構筑了不少防御工事。1937年10月被日軍侵占后，敵人依據險峻的山谷，在舊有的工事上加修了4個大堡壘。另外，在關下的村子里還駐守了一部分偽軍。

戰斗開始的當夜，擔負主攻任務的是右縱五團的部隊。他們潛入娘子關村，解決了村里的偽軍，然后依托村莊向據險頑抗的日軍進行強攻。在陡峭的山坡上，戰士們冒著濃密的火網，前仆后繼，向娘子關上的敵人堡壘進行仰攻。經過3個小時的反復沖擊，終于奪取了敵人的堡壘。天近黎明的時候，我軍勝利的旗幟插上了娘子關頭。在侵略軍鐵蹄下生活了近3年的娘子關地區的同胞，看到八路軍的紅旗高高地飄在關頭上，興奮得流出淚水。占領娘子關以后，我軍乘勝破壞了娘子關東面的鐵路橋，收割了大批電線。

到8月底，晉察冀軍區組織了4個團的兵力向盂縣、壽陽以北地區出擊。這時，日軍獨立第四混成旅團已經南調，向一二九師反撲。盂縣、壽陽以北的敵人兵力很單薄，各據點的守敵懾于我軍銳猛的攻勢，極度恐慌，當我們的部隊逼近時，紛紛放棄據點逃路。我軍乘勝追擊，幾路逃敵先后被殲滅。

正太路作戰進行了20天，據戰后的統計，晉察冀軍區參戰部隊共斃傷俘敵偽軍900多名，攻克據點10余處，破壞鐵路60多里，破壞橋梁18座，并且繳獲大批槍支彈藥，其中有火炮5門。在晉冀魯豫軍區和晉察冀軍區兩支部隊的聯合打擊下，正太路全線陷于癱瘓。

淶靈痛擊日軍

第二階段的戰斗是9月20日開始的。總部賦予我們的任務是：破擊淶源、靈丘境內的公路，奪取這兩座縣城。為此，我們組織了淶靈戰役。為配合淶靈戰役的作戰行動，冀中軍區組織了任（丘）河（間）大（城）肅（寧）戰役，各地區還發動了一系列對鐵路、公路的破襲戰。

淶靈地區戰略地位極其重要，敵人同我們爭奪得相當激烈，一些據點已深入到邊區內部。展開淶靈戰役的目的就是掃除這些據點，使根據地更加鞏固。

當我們出擊正太路的時候，淶靈地區的敵人已有所警覺，各據點相繼增加了兵力，僅淶源城就增至500多人。敵人為對付我軍的襲擊，紛紛加固工事，儲備糧彈，嚴加警戒。

9月22日晚，一分區部隊對淶源城發起攻擊。經過一夜激戰，一團攻占了城關東、西、南三面，大部守敵退進城內防守。進攻其他據點的部隊，雖然也取得了一些進展，但遭到敵人的猛烈反擊和施放毒氣，不得不撤了出來。

第二天，一分區部隊報告，根據頭晚的作戰情況，他們感到攻擊淶源及其他外圍各據點的我軍兵力過于分散，準備改變部署，只留一支部隊監視城內敵人，先集中兵力掃除周圍各據點，而后再攻淶源城。我立即復電，同意他們的計劃。

改變部署后，一團和二團的各一部共同攻擊淶源城東的敵三甲村據點。這個據點工事堅固，守敵有日偽軍80余人。23日晚，我軍以炮兵配合，猛攻敵人的堡壘，戰士們冒著槍林彈雨，越過重重障礙，沖進碉堡和村莊，激戰數小時，將守敵全部殲滅。

這時，三團在邱蔚團長的指揮下，集中力量攻擊東團堡。這里的守敵是由日軍士官生組成的井田部隊，抵抗十分頑強，并不斷施放毒氣。我軍勇猛沖擊，激戰到24日夜間，把村周圍的堡壘全部攻下。殘敵退入村中，憑幾間房屋死守，并繼續施放毒氣，組織反撲。參戰的戰士幾度苦戰，傷亡很大，不少同志中毒。到25日黎明，部隊又撤到村邊。下午，我軍再度發起猛攻，同敵人展開白刃戰。經反復沖殺，敵支持不住，又不愿投降，遂將據點所存武器、物資、糧食全部縱火焚燒，然后跳火自盡。東團堡之戰是以頑強對頑強的典型戰例，充分顯示了我軍的戰斗力，對敵人震動很大。日軍為此作了《大日本皇軍駐東團堡井田部隊長恨歌》，有“一死遺憾不能殲滅八路軍，嗚呼團堡”之句，刻于石上，可見東團堡之戰對日本侵略軍打擊之深。

10月2日，我們又組織了4個團、1個支隊另2個營的兵力，向靈丘、渾源、廣靈地區出擊。靈丘敵人發現我軍動向，抽調南坡頭、古之河據點的敵軍，合擊我二團的部隊。南坡頭敵人調出一部后，我一團一營乘機襲入南坡頭據點，一舉殲滅日軍70余名，這場戰斗打得十分干脆漂亮。

當我軍進一步展開攻擊的時候，靈丘、渾源、廣靈地區各重要據點的敵人，會同大同增援的敵人，紛紛向我軍反擊，同時其他方向的敵人也在作進攻我根據地的準備。我接到出擊部隊和各情報站的報告后，估計敵人可能趁我主力在靈丘、渾源、廣靈地區作戰的時機，向邊區大舉掃蕩。因此，我電告參戰部隊，立即轉移至適當位置休整備戰。整個戰役于10月10日結束。

淶靈戰役進行了18天，共殲日偽軍1100多名，繳獲各種槍支290多支（挺）。

八路軍破擊正太鐵路

大戰中的插曲

戰時的生活，并不都是炮火轟鳴、刀光劍影的場面，也常常會遇到一些溫情感動的事情。百團大戰中，我們部隊拯救日本小姑娘的故事，一直留在我的記憶之中。

在進攻井陘煤礦的戰斗里，我們三團一營的戰士救了兩個日本小女孩，大的五六歲，小的還在襁褓之中。她們的父親—井陘火車站副站長受了重傷，經搶救無效殞命，母親也在炮火中死亡。戰士從戰火里救起她們時，那個不滿周歲的女孩傷勢很重，經過我們醫務人員的及時搶救和治療，脫離了危險。部隊請示我如何處理，我答復他們：立刻把孩子送到指揮所來。

當時，我的想法是，孩子是無罪的，應當很好地安置她們。但是前線部隊照顧兩個小孩將有不少困難，加之孤苦伶仃的孩子留在異國他鄉很可能會傷感。若是送回日本，雖然父母雙亡，家里的親戚朋友應該可以照應吧。

半天工夫，部隊就派人把兩個孩子送到了我的指揮所。我先抱起那個受傷的嬰兒，看到傷口包扎得很好，孩子安詳地睡著。當我將那個稍大些的孩子拉在懷里親手喂粥時，她就顯得不那么拘束了。我問她叫什么名子，她“嗯嗯”的回答著。翻譯在旁邊說，她叫“興子”。其實，這個小姑娘叫美穗子。1980年，她來中國探望時對我說，當時她很小，問她叫什么名子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說“媽媽死了”。在日本話中，“興子”的發音和“死了”的發音相近，翻譯由此認為她叫“興子”。

兩個小孩在指揮所停留期間，美穗子一直跟著我，常常用小手拽著我的馬褲腿，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后來，我安排往石家莊送她們，找了一個可靠的老鄉，準備了一副挑子。那時候，挑子要算太行山區最好的交通工具了，翻山越嶺，不怕顛簸。我和指揮所的幾個同志，擔心孩子在路上哭，在筐里堆了許多梨子。我還給日本官兵寫了一封信：

日本軍長士兵諸君：

日閥橫暴，侵我中華，戰爭延綿于茲四年矣。

中日兩國人民死傷殘廢者不知凡幾，輾轉流離者，又不知凡幾。此種慘痛事件，其責任應完全由日閥負之。

此次我軍進擊正太線，收復東王舍，帶來日本弱女二人。

其母不幸死于炮火中，其父于礦井著火時受重傷，經我救治無效，不幸殞命。余此伶仃孤苦之幼女，一女僅五六齡，一女尚在襁褓中，彷徨無依，情殊可憫。經我收容撫育后，茲特著人送還，請轉交其親屬撫養，幸勿使彼輩無辜孤女淪落異域，葬身溝壑而后已。

中日兩人民本無仇怨，不圖日閥專政，逞其兇毒，內則橫征暴斂，外則制造戰爭。致使日本人民起居不安，生活困難，背井離鄉，觸冒烽火，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獨人父母。

對于中國和平居民，則更肆行燒殺淫掠，慘無人道，死傷流亡，痛劇創深。此實中日兩人民施空前之浩劫，日閥之萬惡罪行也。

但中國人民決不以日本士兵及人民為仇敵，所以堅持抗戰，誓死抗日者，迫于日閥侵略而自衛耳。而侵略中國亦非日本士兵及人民之志愿，亦不過為日閥脅從耳。為今之計，中日兩國之士兵及人民應攜起手來，立即反對與消滅此種罪惡戰爭，打倒日本軍閥財閥，以爭取兩大民族真正的解放自由與幸福。否則中國人民固將更增艱苦，而君輩前途將亦不堪設想矣。

我八路軍本國際主義之精神，至仁至義，有始有終，必當為中華民族之生存與人類之永久和平而奮斗到底，必當與野蠻橫暴之日閥血戰到底。深望君等翻然覺醒，與中國士兵人民齊心合力，共謀解放，則日本幸甚，中國亦幸甚。

專此即頌

安好

聶榮臻

八月二十二日

當年的聶榮臻與兒時的美穗子

1980年，美穗子到中國探望聶榮臻

1980年，美穗子及全家來中國探望我時，我接見了他們。美穗子很激動，熱淚盈眶，一再表示感謝。她說，當年參加過正太路作戰的日本軍人再三表示，他們對不起中國人民。我回答說，讓我們化干戈為玉帛吧！日本民族是勤勞智慧的民族，愿中日兩國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永不兵戎相見。

結 語

百團大戰歷時3個半月，各戰區軍民共斃傷俘日偽軍4.4萬余人。晉察冀參戰部隊先后達39個團，斃傷日偽軍8700余人，俘日軍88人、偽軍830人。聶榮臻在答《抗敵報》記者問時指出，百團大戰是一個主動的進攻戰役，使日軍在華北的主要鐵路、公路受到廣泛破壞，井陘煤礦被徹底破壞，沉重打擊了日軍的“囚籠政策”“治安肅正”“以戰養戰”等陰謀計劃。日本華北方面軍在其作戰記錄中也承認：“此次襲擊，完全出乎我軍意料，損失甚大，需要長時期和巨款方能恢復。”

摘編自《聶榮臻回憶錄》，

解放軍出版社

責任編輯：葛 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