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浩
在西方經濟學中,通常認為經濟增長與失業之間存在著一定的替代關系,奧肯定律(Okun’s Law)認為經濟增長率與失業率負相關,高經濟增長率通常伴隨著低失業率,而且這一負相關也被美國等國的經濟數據所證實:經濟增長率每提高2個百分點,失業率就下降1個百分點。但在我國這一定律卻似乎并不顯著成立。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一直保持著高速增長。根據國家統計局的統計,在1979-2013,我國經濟的年均增速為9.8%,同期世界經濟的年均增速只有2.8%。我國一度多年保持著14%左右的高增長。1978年我國經濟總量僅居于世界第十位,而在2010年,我國經濟總量成功的超過了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我國的經濟總量占世界經濟總量的份額由1978年的1.8%提高到2013年的11.5%。不得不說,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經濟增長成績斐然,創造了一國經濟保持30年高速增長的奇跡。
經濟的高速增長并沒有改善我國的就業,歷屆政府一直困擾于就業問題,甚至一度把“保8”作為解決就業問題和維持社會穩定的重要任務來完成,創造就業是我國經濟發展的重要目標。由于統計標準不同,我國失業率數據差異較大;2009年,社科院公布的《社會藍皮書》顯示我國的城鎮失業率達9.4%,而人社部為4.1%(官方數字);雖然社科院沒有再公布失業率等相關數據,但2013年社科院的《社會藍皮書》同樣指出“我國勞動者報酬占GDP的比重偏低且呈不斷下降的趨勢,由2004年的50.7%下降到2011年的44.9%,低于世界平均水平50%~55%”,這或可從側面反映我國的就業問題。
鑒于失業率統計的差異性,陸銘用就業彈性(單位GDP的增長所能帶來的就業的增長)來描述我國的高增長低就業。“在1994-2010年,中國的經濟增長速度達到了年均9.9%,而與印度尼西亞、巴西等發展階段類似的國家相比,中國的就業彈性明顯偏低,因此,人們認為中國出現了 ‘高增長低就業’的現象”(陸銘、歐海軍,2011)。就業彈性偏低更清晰的闡明了我國的高增長與低就業。
與此同時,在勞動力市場上,我國既有“民工荒”,即以農民工為代表的體力型勞動力的供給短缺,也有“最難就業季”,即以大學生為代表的知識性勞動力供給過剩。一方面,從2004年開始,招工難一直困擾著沿海企業;據勞動保障部門調查,當年珠三角地區用工缺口達200萬,缺工比率約為10%。迫于缺口不斷擴大,不少制造業企業選擇內遷。另一方面,麥可思研究院發布的《2013 中國大學生就業報告》顯示,2013年本科生畢業簽約率為35%,碩士畢業生為26%。
另外,我國勞動者的工作滿意度較低。據2011年蓋洛普民意調查,我國的勞動滿意度為49%,在22個亞洲經濟體中僅高于越南,這與官方統計的4.1%的低失業率形成鮮明對比。
為了更好的理解我國的“低就業”,本文使用就業質量這一描述,區別于用數量描述的失業率,就業質量更傾向于勞動者收入占GDP比重、就業彈性、就業結構、就業環境以及就業滿意度等無法用失業率來概括的問題。如上文所述,中國經濟的高速增長或可促進就業總量,但卻無力解決就業中的更深層次問題。
為什么出現了高增長低就業?要弄清楚這點,就不得不剖析我國經濟增長的實質。下文將從經濟增長方式和經濟結構兩方面來分析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經濟增長。
眾所周知,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是投資、出口與消費。雖然它們都對經濟增長有重要推動作用,但不可否認消費才是經濟增長的穩定源泉。馬克思在《資本論》中談到:“商品到貨幣是一次驚險的跨越。如果掉下去,那么摔碎的不僅是商品,而且是商品的所有者。”投資并沒有完成這一跨越,以及整個價值實現鏈條。出口同樣面臨著外部需求不穩定,經濟發展受國際經濟形勢影響等問題。
而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經濟增長卻以投資與出口為主。從表1可知,消費率不斷下降,投資率和凈出口不斷上升。如果剔除政府購買因素,居民消費率還會更低。正是這種經濟增長方式導致了我國的低就業。
首先,經濟增長過于依賴投資,是就業彈性和勞動收入占比不高的最主要原因。投資的過度必然導致資本密集型產業的發展,而資本密集型產業的有機構成較高,這意味著企業的生產將使用更多資本而非勞動,同時資本比勞動分享更多的剩余價值,如果一國資本密集型企業的比例過高,那么該國資本將比勞動分享更多的國民收入,同時單位GDP使用的勞動也不會太高。而我國的投資卻更有自己的特點,在我國,地方政府對投資影響較大,尤其是在“GDP錦標賽”的政績考核機制下,地方政府一方面竭盡全力的招商引資,另一方面不遺余力的搞開發、拿大項目、建大工程,推動大規模的基礎設施建設投資。陸銘認為,地方政府的干預會更進一步的促使投資轉向資本密集型產業,并降低就業彈性(陸銘、歐海軍,2011)。這意味著在地方政府的干預下,我國的投資對就業質量的副作用更為顯著。
其次,經濟過于依賴出口,是阻礙我國就業質量提高的另一個原因。雖然出口為我國創造了大量的就業,但眾所周知,我國出口的主要是廉價的勞動力。我國歷來被稱為“世界工廠”,原因在于眾多國家都在使用“中國制造”的產品。從整個產業鏈看,加工制造業處于“微笑曲線”的最低端,附加值最低,就業彈性也會隨著節約勞動力技術的大量采用而降低(Padalino and Virareli,1997)。當一國過分的沉浸在出口導向型經濟的糖蜜之中,就無法意識到其所帶來的經濟增長是不觸及到經濟結構調整、技術改進和產業升級的。產業結構無法升級,勞動力的就業層次也就無法提高,更無法享受到較高的工資福利。而我國又是制造業從業人數最多的國家,制造業從業人員占比為28%,遠超西方學者所認為的極限值23%。同時還應看到,簡單的加工制造必然不能在國際競爭中長久,我國的加工制造企業要想在狹小的利潤空間中生存,就必須不斷的提高員工的工作強度,以此來提高企業的制造效率。試想以上種種又如何能有較高的就業滿意度呢?2010年,我國加工制造業龍頭企業富士康集團員工的頻繁跳樓或許是對就業質量低下的最有力控訴。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工業發展較為迅速。隨著工業化程度的提高,農業對經濟增長的貢獻不斷下降,工業的貢獻則不斷提高,但第三產業的貢獻卻沒有顯著增長。在1990-2012年間,三次產業對經濟增長的年均貢獻率分別為7.5%、55.9%和36.6%。我國第三產業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遠低于發達國家的60%~80%的水平。
統計資料表明,第三產業對就業的吸納能力最高,這是因為其多是勞動密集型產業,第三產業勞動者工資占比與勞動投入質量指數也高于一二產業,勞動投入質量指數較高則反映出第三產業需要更多知識型人才,而非簡單的體力勞動者。
不難看出,第三產業發展滯后是我國總體就業彈性不高,勞動者收入占比偏低的重要原因。同時第三產業的緩慢發展將阻礙我國勞動力市場對知識型人才的吸收,而第二產業的快速發展又會加劇體力勞動者的供求失衡,也就是說產業結構層次低是造成我國“民工荒”和“最難就業季”這種就業失衡現象的主要原因。

表1 支出法國內生產總值構成 單位:%
經濟轉型可分為:經濟體制轉型、發展戰略轉型、經濟增長方式轉型、經濟結構轉型。改革開放就是一次經濟的大轉型,既涉及我國經濟體制的轉型、也涉及發展戰略的轉變。而如今市場機制已基本完善,對外開放的發展戰略也取得了初步成果,我國經濟要想發展,只能進行更深層次的轉型,不斷的獲得改革紅利,同時也不斷的改善我國的就業質量。
內需驅動型經濟,顧名思義,就是經濟增長由投資、出口的拉動向消費的推動轉變,擴大內需,使拉動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并駕齊驅,共同發揮對經濟增長的推動作用。
如上文所述,投資拉動的經濟增長,尤其在地方政府的干預下,會顯著降低就業彈性,那么消費推動的經濟增長呢?尹碧波通過實證分析發現,資本形成額提高1%,僅能使就業人數增加0.83%,而最終消費每增加1%,可使就業人數增加1.76%,其對就業的拉動是投資的兩倍多(尹春波,2011)。這一方面是因為,消費經濟的發展,必須以具有相應收入的階層為基礎,如美國,其“橄欖型”的收入結構下形成了具有強大消費能力的中產階級,中產階級的崛起依賴并推動第三產業的發展,進而提高就業彈性。另一方面,隨著經濟的發展,人們的消費水平也會不斷提高,進而刺激服務業的發展;根據馬斯洛的需求層次論,人的生理需求滿足后,需求會向更高的層級延伸。我們知道,農業的發展滿足了基本的衣食需要,工業的發展滿足了生活用品及住行需求,而更高水平的社會存在需求只能通過第三產業的發展才能實現,如旅游業、文化娛樂業等;消費水平的提高也會促使我們的基本需求轉向服務業,如餐飲業。
總的來說,只有改變經濟增長方式,使經濟由數量增長轉為質量增長,才能提高經濟增長的就業吸納能力。發展消費型經濟是提高我國就業彈性的關鍵。
經濟結構的核心是產業結構。多項研究表明,產業結構與就業結構是相互作用的。就業結構能影響需求結構和生產要素價格進而影響產業結構,同樣產業轉移會推動就業的空間轉移,產業升級也會改善就業結構。然而,產業結構的變化并不能立即引起就業結構的變化,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短期,甚至會出現產業結構與就業結構的錯位,并進而導致失業增加,收入差距擴大。但在長期的互動過程中,產業結構的升級必能使就業結構得到相應的改善。
事實上,產業結構的升級能否改善就業,關鍵要看產業結構與人力資本是否匹配。當人力資本的儲備超前時,產業結構的調整就能避免這種短期的陣痛,而達到改善就業的效果。我國同時出現了“民工荒”和大學生就業難的現象,有學者指出其根本原因是勞動力升級的速度已經快于產業升級的速度,人力資本儲備超前。制造業的年均升級速度僅為0.20%,而勞動力的年均升級速度為2.78%(王志華、董存田,2012)。因此,我國調整經濟結構在短期能夠解決“民工荒”與“最難就業季”的就業失衡現象。
從長期看,產業結構的轉型將有助于改善就業結構,增加就業并提高就業彈性。歷史經驗表明,產業結構的調整方向是從第一產業到第二產業,再到第三產業,而就業結構也會隨之變化。因此,我國產業結構的調整將推動就業結構做相應調整,這將改善我國的就業失衡現象。而第三產業的收入占比相對較高,因此就業結構向第三產業調整也會進一步改善我國勞動者的收入狀況,增加就業滿意度。發展第三產業,能提高我國總體的就業彈性,增加就業。

表2 我國三次產業的就業相關數據統計
通過本文的分析,我們發現:不觸及增長方式轉變和經濟結構調整的經濟增長是不能提高我國的就業質量的,只有將經濟增長由量的增長推向質的提升才能夠顯著的改善我國的就業狀況,提高就業質量。經濟轉型是改善我國就業質量的關鍵。
還應進一步指出的是,林毅夫認為就業質量的提高是我國經濟轉型的關鍵。中國要想發展內需驅動型經濟,必須擴大消費總量,改善社會收入結構,形成具有強大消費能力的中產階級,而其前提是提高我國的就業質量;另一方面,從質的角度說,消費結構的升級是推動我國產業結構升級的重要力量;美國經濟學家西蒙·庫次涅茨在考察國民經濟總產值變動與就業結構變動時發現,人均消費的變動將引起消費結構的變動,并最終導致產業結構的變化。因此,關于就業質量推動我國的經濟轉型這一問題,是研究的另一個方向。
最后需要指出,雖然經濟轉型能夠改善我國的就業質量,但這一過程仍需要相對完善的體制機制作保障。首先,發展第三產業需要一個公平、誠信的經濟環境,我國在知識產權保護、相應法制建設等方面還有待進一步的調高。其次,穩定的勞動關系需要相應的制度保障,在社會保障制度方面還需要根據自己的國情不斷的完善。最后,要發展現代的勞動市場。一方面,要建立完善信息披露機制,減少供求信息的不對稱;另一方面,要推動勞動技能培訓等體制機制的發展,使人力資本能夠適應經濟轉型的需求。
參考資料
1.陸銘,歐海軍.高增長與低就業:政府干預與就業彈性的經驗研究[J].世界經濟,2011(12).
2.尹春波.中國經濟的高增長與低就業——投資驅動型經濟增長陷阱[J].中國流通經濟,2011(2).
3.陳幀.產業結構與就業結構失衡的實證分析[J].山西財經大學學報,2007(10).
4.王志華,董存田.我國制造業結構與勞動力素質結構吻合度分析——兼論“民工荒”、“技工荒”與大學生就業難問題[J].人口與經濟,2012(5).
5.黃安余.論臺灣經濟轉型與就業關聯[J].中國經濟史研究,200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