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正
“噠噠噠……”一條條火舌射向日機,一架架日機冒著濃煙在空中或地面爆炸燃起如畫的蘑菇云。緊張戰斗中的楊堅突然感到飛機被撞擊了一下,扭頭一看,油箱不幸被日軍打中,起火了。火越燒越大,馬上就會爆炸,楊堅幾乎是下意識地打開艙門,跳向茫茫雪山。
“呼——呼——”狂風像頭發了瘋的獅子在吼叫,發出陣陣震耳欲聾的聲音。能見度不足三米,若非兩膝插進雪坑,風就會把他吹滾到山下去。禿頂子山連綿起伏白雪皚皚望不到邊際。躲藏在巖石洞下的兩只野兔,忽然聽到響動向頂上逃跑,它們的爪印很快被風雪掃平,茫茫的雪海光禿禿的不見一棵植物。
楊堅解開掛扣扯起降落傘,警戒地看了看四周,迅速把降落傘纏繞好半跪在上面,用軍刺在腳下挖個洞埋進去,從降落傘包里卸下一只皮箱,皮箱里是生活的急救品,里面的食品足以維持三天左右,他端著M1971轉輪手槍,捆好皮箱向山上拖拉。
暴風雪呼呼刮著,楊堅非常清楚一兩天的力量是很難走出雪山的,必須先建一座雪屋。他抱起大雪塊在山背風處搭起了雪屋,雪墻擋住冽風,雪屋很快建好了。雪屋能容納兩個人坐在里面,頂端露出圓盆大小做通氣兒孔,他蹲坐在雪屋里,頭頂暴風雪呼嘯著席卷而來。他拍打頭上肩上的雪花,拿出干糧啃吃起來,身體暖和多了,迷迷糊糊打起了瞌睡。
清晨,暴風雪依舊呼嘯著,寒風像一把把鋒利的劍在天空飛舞,吹打著山口,發出尖厲的叫聲。楊堅踩著齊腰深積雪,帶好雪鏡手套像鼴鼠兒一樣爬出雪屋,疲憊極了,他怕皮箱丟失緊了幾扣,纏繞在腰間拽拽繩子還很結實,在雪地上拖拉,他費了很大力氣爬到了雪山半山腰的斜坡上。
突然,腳下一滑摔倒,皮箱牽著他迅速向山下崖壁滑去,速度越滑越快,滑了一個“U”字,皮箱吊在崖壁半空中,楊堅被卡在懸崖峭壁上。他清楚知道時間一長,皮箱的重量會把他從巖石縫隙中拽出,這樣就會跌到懸崖下粉身碎骨。楊堅從軍靴里抽出軍刺割斷了繩索,他翻身看著皮箱掉下懸崖,跌落散成碎片。
暴風雪的鬼嚎一次次把他刮倒,楊堅正了正雪鏡終于爬上了山頂。他蹲下來四周看了看,不遠處山坳有白色殘骸物,楊堅踏著沒膝的積雪驚喜地奔過去,是一架飛機的殘骸。雪片呼呼在吞噬著它,他仔細看了看是日機剛剛墜落不久,楊堅把子彈推上膛繼續向前搜索。他發現山坳的背風處有一座打獵用的小木屋,從外觀上看像歐洲風格的建筑,“金”字形狀,沒有窗口沒有柵欄,看上去有二十多平方米,屋檐上的木板有幾塊已經腐爛千瘡百孔,不過慶幸自己總算有個落腳的地方,他快步地推門進去。
一名日機的飛行員正在屋內包扎胳臂上的傷口,聽到響動伸手去夠旁邊的手槍已經來不及了,楊堅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他,他們相互驚恐對峙著。眼前的日機飛行員和自己的年齡相仿,二十五六歲,額頭流著血漬,從軍銜上看是一名中尉軍官,一臉的英氣。日機飛行員閉上眼睛好像在等待什么,楊堅機警環視一下屋內,又看了看他的傷勢,拿起了日機飛行員的手槍,放進口袋里,慢慢放下另一支轉輪手槍。楊堅摘下雪鏡擺擺手示意讓他坐下,他們機敏地對峙著相互打量著對方,日軍飛行員眼里閃著疲倦高傲地看著楊堅。
突然,日軍身體傾斜向前倒去,楊堅本能去扶,他迅速奪過轉輪手槍對準了楊堅。他把楊堅口袋里的手槍揣進軍大衣里,用槍比劃著讓楊堅轉過身去,把雙手放在木板墻上。日軍在楊堅的身上搜出了一枚銀色金屬打火機攥在手里,他示意楊堅站著別動,他轉身走向木屋角上的火爐旁,用楊堅的打火機開始生火。
火機冒著藍色的火苗與木材接觸的一剎那兒,楊堅一個前撲過去,一拳打在他的臉上,日軍手里的火機跌落在墻角里,兩人近體對打起來。楊堅很快占了上風,楊堅雙手死死掐住日軍的喉嚨,日軍的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爐膛口的木材啪啪燃起火花,楊堅雙臂使勁用著力。
“咣當”一聲,門被暴風雪吹開了,木材火借著風勢呼呼燃燒起來,火勢噼噼啪啪蔓延到他們的頭項。嗆得楊堅干咳了幾聲,“吧嗒”從房梁上吹下來兩只死蜘蛛帶著灰塵和絲網,跌落在楊堅的身上,掉在日軍的臉上,兩人同時一愣。這種節肢動物也很難在這里生存,頭胸部壇形,背甲呈棕黃色,腹部橢圓形,有黑褐色葉狀斑,像兩枚鵝卵石一樣滾到地板上。
呼嘯的冷空氣灌滿了木屋的角落,爐火從爐膛縫隙中鼓吹出湛藍火焰。逼人的寒氣、濃煙、風雪,像瘟疫一樣彌漫了整個木屋,吹得他們倆睜不開雙眼。
楊堅從日軍的身上躍下去關門,他雙手握著門板低著頭使勁推著,暴風雪吹得他關不上屋門,雙腳在地板上向里滑動,日軍捂著喉嚨奔過來,用背擠著門板兩人使勁地蹬踏地板,“砰”,門被關死了。
楊堅和日軍轉身撲向燃燒的木材,他們用腳踏著火焰,燃燒一半的木炭冒起了黑煙,火被踏滅了,木屋又恢復了冷冰冰。他們倆都非常清楚兩個人的力量在暴風雪面前,生存的機率更大一些。楊堅平淡地說:“嗨!我們彼此應該遵守《日內瓦戰俘待遇公約》,享有優厚待遇。”
日軍沒有回答,在角落里拾起了那枚銀色的打火機。
楊堅向低頭生火的日軍走去,日軍猛抬頭,用槍指著楊堅,急步走到楊堅腳下用木炭在木地板上劃了一道深深黑線,示意他不能過橫線,否則他愰了愰手中的轉輪手槍。
楊堅慘淡地微笑,坐在橫線的這端。
日軍在火爐上烤著罐頭牛肉,牛肉發出滋滋聲,牛肉香氣在木屋中擴散。此時的楊堅已經是饑腸轆轆了,日軍找到兩只盤子,擦拭干凈,盛了兩盤烤牛肉放在桌子上。日軍脫去沉重的外套穿著整潔的軍裝,恭恭敬敬挺直腰板坐下來吃飯,他向楊堅面前推了推盤子,楊堅也學著他的樣子脫去外套,整潔地坐在他對面吃起了烤牛肉。
“如果我們能交談該多好啊?”楊堅似乎在自言自語。
日軍突然瞪大眼睛仔細聽著楊堅的話音,他伸出右手張開手撐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他想讓楊堅繼續。楊堅卻閉著疲憊雙眼停止了話音。
盤里的牛肉被兩人吃了個精光。他們相互觀察對方的神情,鐵爐里的木炭火,漸漸暗淡下去,楊堅手指一下爐火,日軍微微點頭,楊堅快步走過去添上木材,爐蹚里的火苗呼地躥出,爐火更加猛烈地燃著。日軍拿起自己吃過的臟盤子,用刀叉在上面點了幾下,又指了指盆子里的冰雪水。
楊堅明白,日軍是讓自己洗盤子。
楊堅把兩只盤子放入水中,嘩嘩啦啦洗起來,日軍嚴肅看著他。楊堅眼光一閃,用食指在雪盆里沾些水在木桌上寫:我叫楊堅——空軍連長。日軍看了看,伸手沾了水盆,刷地一下把楊堅的寫字擦成了粗粗的一字。日軍看著楊堅收拾好了桌子,向楊堅指了指后面的木凳,楊堅坐了上去盯著他看。日軍從懷里掏出懷表“啪”砸在桌子上,撮起了秒針。他在水盆里加了一些新水,從口袋里掏出一枚干樹葉放入雪水中,他指指楊堅口袋里的絲手帕,楊堅遞給他。他把懷表的秒針拿起來使勁在手帕上摩擦著,然后丟在干樹葉上,樹葉托起秒針在水盆里轉動一會兒停止了,日軍找出地圖對著指針的方向,在地圖上做著標記。
夜晚,爐火熄滅,他們面對面脫衣服,不約而同折疊成整整齊齊豆腐塊,放在自己面前的木凳上,日軍用眼睛瞭著楊堅,楊堅也斜視著日軍,他們都穿著白色的內衣內褲驚人的相似。楊堅突然起身跳下來,披上大衣,楊堅弓著腰雙手捂著小腹部,在地板上轉著,日軍聽到響動,迅速起身拿著槍指著楊堅。楊堅側過頭披著外衣穿著白色的內衣內褲使勁地捂著襠部,閉著嘴巴鎖著眉頭看著日軍。日軍欠起身子看了看楊堅的神色,蓋好大衣轉過頭去,窗外依舊是北風呼嘯,寒風凜冽。
清晨,楊堅點燃了爐火。
楊堅聞到一股腐敗腥臭的味道,日軍在自己的胳臂上吃力地拆著紗布,傷口黑乎乎的已經化膿潰爛,發出血腥的臭氣。楊堅從爐膛中抽出發紅的軍刺,走到日軍面前,楊堅解開風紀扣敞開一下衣領,然后做一個脫衣服的動作。日軍驚恐地看著楊堅手中的軍刺微微向后躲避,他慢慢褪去軍裝露出整個臂膀。
“把頭轉過去,咬牙挺住!”楊堅說。
楊堅猛地用軍刺往日軍潰爛的傷口上烙印著,日軍胳臂嗞嗞……冒著白煙,發出刺鼻的肉焦味兒,日軍“啊!……”一聲暈過去,楊堅用軍刺一片一片地削著腐肉,腐爛腥臭嗆得他捂著嘴干嘔起來。日軍醒過來時,發現自己的手臂上纏著新新的紗布,日軍并沒有抬頭。用食指沾著唾液在桌上歪歪斜斜寫了幾個字“武田日川,空軍中尉”。楊堅掃了一眼向他微微點點頭。
楊堅穿上軍大衣推門走出屋外,暴風雪毫無減弱的趨勢。楊堅踏著皚皚積雪向山上走去,幾個摔跤跌下來,楊堅又回到了木屋。木桌上已經擺好了兩只餐盤,餐盤里“雪水煮青苔”是日軍拖著傷臂在木屋邊緣挖回的。楊堅坐下來吃了兩口,一點兒滋味也沒有,看著日軍的湯匙在餐盤里打著旋,蕩漾出一圈圈漣漪。
“明天我再去找食物!”楊堅猛地一拳砸向了木板墻。
日軍平靜地看著胳臂上的紗布。
夜晚,楊堅要去解手,趁武田日川尋找木材的機會,跑過去撕下幾頁武田大衣里的《圣經》。不一會兒,楊堅回屋抱著雙臂哆嗦走進來,武田的槍口對準了楊堅的胸口。
武田左手舉著《圣經》書,右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楊堅。
“啊!……”啪!啪!咆哮如雷的武田把《圣經》書砸向了楊堅。楊堅低頭躲過,《圣經》砸到了木板墻上。
“誰也救不了你,能救你的是我們自己。”楊堅響亮回答。
楊堅看著武田日川紅紅的眼睛,挺著身子直直走過去,武田日川一步步后退著身體靠在木板墻上。楊堅突然飛起一腳,踢中了武田的手腕,順勢一滾拿到了轉輪手槍。
武田日川抱著頭,嗚嗚哭起來,身體倚靠著木板滑在了地面。
“啊!……”武田日川狂怒叫喊。
“明日我們可以去打獵,我們兩個不會餓死。”楊堅鎮定自若。
武田憤憤地看著楊堅,似乎聽懂了楊堅的講話。
天亮了,暴風雪終于停止了,巍巍群山像士兵穿上了白色的斗篷——幽美潔凈,耀眼奪目。楊堅和武田日川穿戴整齊踏著厚厚的積雪去尋找食物。武田驚喜地發現了馴鹿的糞便,他雙手捧起雪窩中的鹿糞,轉身高興向楊堅跑過來。楊堅的手槍對準了他的眉心,武田驚恐萬狀,手中的糞便“啪”掉在地上。“砰”,轉輪特有的悶響,楊堅手一抖扣動了扳機,武田日川吃驚地愣在那,他腳下的一只野兔翻起了肚皮。楊堅跑過去抓起野兔的耳朵高高舉起,武田日川一把奪下來像個孩子一樣轉身向木屋飛跑。
突然,“唰”的一閃武田不見了蹤影。
楊堅驚駭地跑過去大聲喊著:“武田!武田!”
武田日川掉進了雪坑中,手里還攥著那只野兔。楊堅趴在雪坑邊沿,皮靴使勁插入雪地,脫掉外衣鋪在雪坑邊上,伸手拽著武田的手腕把他拖上來,他們相互憨憨笑著。武田日川找到一只木箱,把自己的貼身的手槍扔進木箱中,楊堅也解下轉輪手槍扔進木箱,他們倆抬著木箱扔進了雪坑中。
他們解開褲帶對著雪坑嘩嘩嘩尿著,雪坑邊沿被呲出豁口,雪坑里冒起了白色的蒸汽。武田日川把野兔吊在木梁上,用軍刺一層層剝皮。一連幾天的暴風雪木材已經燒光了,楊堅開始拆卸木制地板生爐火。武田日川把野兔分割成小塊,放在鐵鍋里煎烤,鐵鍋里發出滋滋油煎聲。楊堅把木板地拆落成一個大坑,忽然發現里面有一只木箱。他把木箱抱到地板上,用鐵棒撬開,他驚呆了,急忙跑過去拍拍武田日川的肩膀,他們撣去上面的灰尖,里面有:一小袋水稻米、一小袋粟米、風干肉、風干腸,最讓他們高興的是還有一壇酒。他們倆小心把酒放在桌子上,吹去灰塵,撕開封口。楊堅首先嘗了一口,把酒壇遞給武田日川,武田日川雙手抱壇,一仰脖喝了一大口,又傳給楊堅,倆人喝得高興。楊堅唱起了《壯志凌霄》:壯志凌霄!壯志凌霄!好男兒報國今朝,翱翔鐵翼山河動,掃蕩云煙日月搖,我們要智勇充沛,德性高超,經文緯武,飛虎騰蛟,努力發奮為雄,勿忘艱難締造,擔負起天下興亡,萬里長空永保,擔負起天下興亡,萬里長空永保……
武田日川脫了鞋,紅著臉拿起一只盤子跳起了日本舞蹈——盆舞。
那一夜,他們相互依偎,相互敬酒傻笑,他們一直喝到深夜,靠在板墻上睡得美美的。
清晨,他們穿好軍裝走出木屋,陽光把禿頂山照耀得閃閃發光,光禿的山像穿著鱗甲的外衣,直射人的眼球。楊堅和武田日川找來木板制作成冰爬犁,楊堅坐在爬犁上武田日川用肩拉著在山坳雪地上瘋跑,雪地上留下了梯田似的轍印,他們笑著、跑著、喊著、喘著……
突然,山坡上閃過幾個白影。
“砰”槍響了,武田日川捂著胸口一頭扎進雪坑中,幾名游擊隊員發現了他們,游擊隊是看到他身穿的服裝才射擊的。
“武田!武田!……”楊堅發瘋一樣喊叫。
武田日川肩膀上流著血,一滴一滴在雪地上點印著。他們倆被游擊隊押解到山下,游擊隊長把楊堅帶到審訓室:“我真是不明白,你為什么能和我們的對手在一起生活,太蹊蹺了。”
楊堅冷靜地講了他和武田日川的故事。
門開了,武田日川胸口處還掛著紗布,楊堅站起身看著武田日川,武田日川從大衣口袋里拿出那枚金屬打火機,慢慢送到楊堅的面前,武田日川向楊堅微微鞠躬。楊堅突然握住武田日川的雙手,四只大手緊緊握著,他們淚眼滂沱。楊堅哽咽著把銀色的打火機揣到武田日川的上衣口袋里,武田日川用手緊緊按住。
武田日川被拘押在中國東北臨時的戰俘營里,押送到蘇聯境內,后經對換戰俘幾經周折轉回家鄉——北海道札幌。
戰后,楊堅多方打聽一直未有結果,如今楊堅已身患重病,每當病情發作,楊堅就懷念禿頂山那一段時光,特別懷念那位特殊對手——武田日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