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一朵桃花的約定（外二首）

弓車

與一朵桃花的約定

請你記下了：明年的這一天

還是這個時辰，云彩掛在楊樹梢上

而西斜的太陽突然垂首

向下瞧著西河的春水

一股東南風卷著三聲鴨鳴，放在了

那株高大榆樹上的喜鵲巢中

還是這個地點，河堤東三百米

菜園西一里，一塊墓碑在你北邊五步

上面坐著幾十上百個已逝的靈魂

你還要在這根樹干上，面微仰，朝西偏北

妝畫得淺一些倒也不要緊

只是一定要相同的衣料，從唐朝定做

我也記下了：將車停靠在河堤上

在養雞場的北側走過

在春光里沐浴更衣，抬著想象的花轎

一、二、三……我不會走錯半步

還是與今年一樣，與你共飲三百杯

度數是今天的氣溫二十三，清香型

你看，那邊地上的草莓紅了

那般鮮艷，只能是我醉后蹦出去的心跳

不過有一點提請你注意：

我會增添一根、兩根、三根

或許更多的皺紋，這一點我無法改變

假如你真的認不出我，那就吟出

只有我倆明白的暗語：約等于……

舅舅下葬

麥子長得正旺，忙著灌漿——不管這事

螻蛄拱出兩行最原始的文字

像極了遠古的鐘鼎文——不管這事

由鴨蛋黃向翠綠過渡的楊柳

把幾聲鳥鳴掖在懷中——不管這事

泡桐粉紅色的喇叭有成千上萬只

正在生銹、凋謝——不管這事

蝴蝶，是兩只，定是梁山伯與祝英臺

沉浸在重逢的喜悅里——不管這事

一群羊橫過土路，甩著尾巴——不管這事

就睡著了，陽光趕忙托住它們——不管這事

大棚里的茄子、西葫蘆、黃瓜

正值二八好年華，專心化妝——不管這事

送葬的我們把麥子踩倒了一片

我們刪改了螻蛄的那些文字

我們把楊柳掖進懷里的鳥鳴驚跑了

我們踏破了泡桐扔到地上的喇叭

我們打擾了梁山伯與祝英臺

他們躲進時光的花叢里

我們沖散了羊群，像一團云被撕裂成幾朵

我們濺起塵土迷了茄子、黃瓜們的眼

舅舅對我們說：慢點，別驚了人家

用的是冥語，我們都沒聽見

傷 口

云的傷口愈合最快，它把雨滴甩落

旋即康復如初，被風推走

水的傷口不著痕跡，它把劈砍它們的刀斧

咬住，吐出，牙齒掖在每朵浪花中

大地的傷口就是江了、河了、溪了

大地傷痕累累，多像我老了的母親

草木的傷口看不見，但我看到了它們的血

桃花紅、棉花白，紫紅的是玉米穗、高粱

天堂也是有傷口的，被我不經意間斫劈砍削

走出伊甸、走過田野，采薇與抽刀的時候

我的傷口，比起以上這些，真是微不足道

無非是被牧神鞭打，讓鳥雀怨恨、莊稼鄙夷

故此，我想做一個吹牧笛的人

五根手指按住痛，五根手指放出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