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力變臉記

張凌云

在譚力主政過的四川廣安、綿陽，都留下了“兇吏”的印記。汶川大地震災后百廢待興，他執意修建綿陽會客廳；政見不合，他在會場當眾怒抽市委秘書長一記耳光……強勢執政的背后，他主抓的海南國際旅游島先行試驗區、黎安海風小鎮項目進展卻慢如蝸牛。

7月30日， 海南省第五屆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九次會議通過表決，免去譚力海南省人民政府副省長職務。

7月4日還曾出席省委常委會并見諸報端的譚力，7月8日被中紀委突襲收網，成為今年落馬的第15位省部級官員。

早在今年2月18日，海南省副省長冀文林接受組織調查時，譚力就被傳限制出境。還有傳聞稱其在春節前就已經被有關部門多次找去談話，但不知為何沒有在節前收網。

因傳言甚囂塵上歷經5個月，有網友稱這回是“靴子終于落地”，“終于等到你”了。

知青往事

2008年汶川大地震中，綿陽遭受重創，時任綿陽市委書記的譚力走在國家領導人身后一笑成名，被稱為“譚笑笑”，飽受非議。然而，接下來的劇情令人匪夷所思，譚力在《南方周末》的采訪中變臉為“譚哭哭”，仕途非但沒有受影響，還因抗震救災表現突出，被交流提拔到海南省任職。

譚力落馬的消息，讓遠在四川省宜賓地區長寧縣桃坪鄉永和村的村民有了談資。盡管40年來沒有譚力的消息，但村民們還是回憶起了插隊時叫毛娃的這個年輕人。在村民的口中，知青譚力，大部分時間里不大惹人注意。但改變命運的機遇到來時，他都趕上了，關鍵是抓住了上學的機會。

官方簡歷顯示，1972年2月至1973年8月，17歲的譚力在宜賓地區長寧縣桃坪公社興龍一隊（后更名桃坪鄉永和村）當知青。因表現突出，僅一年半后，就被公社推薦，進入四川省高縣師范學校學習。1975年，譚力從師范畢業后再次回到桃坪公社，成為大橋小學一名普通教師。一年后，調往長寧縣文教局工作。正是在縣文教局，譚力不但與一位姓馬的姑娘結了婚，婚后生下一女，而且在1979年，參加高考，成為重慶師范大學政史專業的學生。

也有村民說，譚力在知青當中，屬于愛學習、聽話的，勞動也積極。后來的機遇，與年輕時他的努力有一定關系。

譚力在宜賓市教育局短暫工作兩年后，調進四川省委第二黨校（原重慶市委黨校），一直晉升到教授。1993年，譚力在四川成都郫縣縣委掛職鍛煉，任副書記。兩年后，直接出任縣委書記。

至此，譚力正式步入仕途，后雖經網友口誅筆伐、被人舉報貪腐等事件，但都有驚無險，官至省部級。

譚力落馬后，宜賓市一名處級官員看過履歷后，覺得譚力從政轉折點出現在到郫縣掛職后，能留在當地并且轉正，這種情況在掛職干部中比較少見。這里面有什么機遇呢？

廣安政績

1997年，譚力再受提拔，先后任成都市市長助理，市委常委、宣傳部部長。

2000年，“中國西部論壇”在成都召開，這是舉市上下的一件大事。譚力時任市委宣傳部部長，還兼任“中國西部論壇”籌委會辦公室主任。在會前接受人民網采訪時，譚力表示，為了符合國際辦會標準，在短短100天時間內，將一座3萬平方米的場館建成了具有國際水準的會議中心。

曾有跟隨譚力檢查的工作人員說，在論壇開始前一周，譚力到現場檢查工作，看到路邊堆放著一堆沙子，幾位農民工正在一旁休息，便臉帶怒色，立即要求相關單位清理。也許是因為工人動作遲緩，也許是對施工單位不滿意，譚力在現場就爆了粗口。

西部論壇的成功，讓譚力名聲雀起。2001年，調任廣安任市委書記一職。多位在廣安工作過的官員在接受采訪中表示，譚力履新后，給廣安帶來了新氣象，他主抓修建了思源廣場和環境整治項目，廣安城市面貌一新，路寬了，還有了廣場，人們對此很認可。

眾所周知，廣安是一代偉人鄧小平的故里。譚力主政廣安最后一年，即2004年，他抓住了百年一遇的機會。在鄧小平同志誕辰100周年前夕，他以空前力度建設鄧小平故居保護區。公開資料顯示，鄧小平故居位于四川省廣安市區北郊，保護區面積為29.91平方公里。上任伊始，譚力就宣布要在3年內退耕還林，使鄧小平故居保護區山青水秀，恢復包括鄧小平青少年活動場所在內的30多個景點。

與此同時，譚力開始修建鄧小平同志百年誕辰大型紀念集會表演的主會場—思源廣場。思源廣場占地530畝，其中主景區面積180余畝。思源廣場的構思是“飲水思源”，以水為主題，以寶鼎為中心。

當年廣安還成立了鄧小平紀念館。一位老干部接受采訪時說，譚力以鄧小平故里這張牌作為立市之魂，通過一本紀念鄧小平同志誕辰100周年的畫冊獲得肯定，這個政績，可以看出譚力很有頭腦。

不過，譚力在廣安被指在新城開發中涉嫌利益交換，也引發了多次舉報。至少在3名原廣安市公職人員職務犯罪的司法材料中被認定為行賄者的廣安市華鎣縣徐姓商人，其身影也與譚力貼得很近。

據悉，譚力主政前，廣安城區計劃往華鎣縣方向擴張，其上臺后，廣安城區開始往西溪新城方向發展。有資料可查，徐某的四川省凱達建設集團有限公司承攬了西溪新城片區內陽光水岸、歐典水鄉、佳園小區等項目建設。

旅游業是譚力在廣安的另一手好牌，但令投資者意外的是，包括華鎣石林在內廣安多處景區均以低于市場預期的價格出售。人們認為譚力有賤賣國資的嫌疑。

綿陽稱霸

2004年12月，譚力調往四川第二大城市綿陽，擔任市委書記。雖是平調，但因綿陽是成渝綿經濟圈中心城市，經濟地位舉足輕重，仍被視為升遷。

譚力背負多次舉報升任綿陽，被官場視為又一奇跡。

據介紹，2005年譚力履新綿陽第一年，就贏得了滿堂彩。當年，綿陽市GDP總量增長速度在全省各市州中上升了15位，GDP突破520億元。在全省工業經濟目標考核中，綿陽獲得二等獎—這是自1999年以來，綿陽工業首次走上省級的領獎臺。

但譚力在綿陽的霸道也出了名。據傳與其搭班的多任市長都與之不和，有的市長甚至被人戲謔稱為“科長”。

譚力在綿陽提出“綿陽會客廳”的概念，將綿陽城市南部三江口區域打造為“會展中心、旅游勝地、商貿腹地、城市新區”。他主持了綿江快速通道、綿陽會客廳兩個大型基建項目。綿陽一官場人士指出，不但是大項目，具體到某一市政工程、樓盤的規劃布局，譚力都要插手管。

譚力的強勢還表現在錢的管理上。據《環球人物》雜志記者采訪當地一位官員稱，當時綿陽財政支出5萬以上，必須要譚力本人簽字。有一年，綿陽要舉辦旅游節，想找媒體幫忙宣傳，可手下人都怕驚動了譚書記，只好把宣傳費用拆解，每筆不敢超過5萬元。

譚力更讓人不可思議的瘋狂舉動是，在一次市委會議上和當時的市委秘書長發生激烈爭吵，竟當著眾人面抽了對方一記耳光。而后有人傳言，僅僅是因為譚力對酒店裝修風格不滿意，發生了爭吵。

譚力在任時，綿陽市的委辦局一把手調動頻繁，有的甚至三個月一換；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有的單位一把手，調動竟高達五次。

真正讓譚力“全國聞名”是汶川大地震中的接機事件。據報道，2008年汶川大地震，綿陽死亡近1.6萬人，受傷逾10萬人，臨時安置人員累計95萬余人。災后第四天，中央領導到綿陽災區視察災情，在新華社記者拍攝的照片中，走在后排的譚力，面帶笑容。細心的網友發現，如此重大災情下，譚力的笑臉不止出現過一次。網友將這副笑臉與其開會時板著的臉做了對比，“譚笑笑”由此傳開。

事后，譚力在接受《南方周末》采訪時稱，“我覺得多數人是不明真相的。你說我笑了，你要看我是在什么場合下，總書記和總理來了，我去迎接他們啊，當然心里是高興的?！彼f，自己在救災第一線，常常因為悲痛和壓力睡不著，他就會吼、哭，發泄情緒，緩解他有生以來從未遇到過的壓力。

事實證明，譚力以哭擋笑的做法是管用的。他后來被評為全國抗震救災模范，自己也給了自己一個封號：抗震救災‘第一號模范。盡管大家對他置災民不顧、震后一個月就開會部署綿陽會客廳的重建工作頗有異議，但仍沒有阻擋他升遷的腳步。

2009年，譚力調任海南省委常委、宣傳部部長，一年后當選副省長。

夫人外交

有關譚力在綿陽的“佳話”從未停止。有人認為他實施的大項目有效提升了經濟發展，但更多人認為這些屬于“面子工程”，涉嫌嚴重的利益輸送。

在綿陽，大家都傳譚力前妻有一家綠化工程公司，綿陽的市政綠化工程多半出自她手。以至于聊起譚力，多半市民都會說點有關這方面的故事。據報道，一位曾在市農辦工作的官員透露，“綿陽到江油公路，把原來的樹砍了重新栽，臨園干道中間弄一排花，都是他屋頭人（譚力妻子）接的活。”

綿陽市多位老干部也曾舉報譚力從市政工程中獲利。

譚力的私生活在綿陽也被津津樂道。知情人士表示，譚力接近50歲離婚，現任妻子曾是綿陽電視臺主持人，譚力調任綿陽時間不長，就與這位主持人相識，便離婚再娶。更讓大家吃驚的是，譚力的“不拘一格降人才”，毫不避嫌地提拔妻子。他先把妻子調至市禮賓局，并在大地震后提拔其為北川縣委領導之一。

廣為傳播的是這位妻子活色生香的“夫人外交”生涯。據《財經》雜志此前未公開點名報道，譚力離開綿陽前往海南履新時，現已受審的四川富商劉漢為了與他搞好關系，與前妻楊雪一起請客，贈送譚力妻子翡翠戒面，并在譚力嫁女時送上百萬禮金。但該消息未經證實。

網絡上還瘋傳譚力個人興趣廣泛，收藏高檔照相器材、養藏獒，只收雅賄。有消息說，譚力一到綿陽，就在他住的富樂山酒店4號樓后面修了一個小房子，專門養藏獒。聽說譚力喜歡攝影，便有公司老板投其所好，給他修了一間專用洗印照片的暗房。據傳譚力擁有價值60萬元的高檔鏡頭。他把自己拍的風光片制成明信片，署名“巴蜀山人”向各部門兜售，一套96元，每套12張。

擺官架子

2009年3月，譚力“空降”海南，擔任海南省委常委、宣傳部部長，2012年5月起擔任省委常委、副省長、海南國際旅游島先行試驗區工委書記。據多位中央級媒體記者反映，譚力到海南后，官場作風升級，愛擺“官架子”。對媒體很強勢，與數個中央級媒體交惡。

據《新京報》報道，海南省一名在職廳級干部表示，“譚力主管的海南國際旅游島先行試驗區，他一個人說了算，別人都插不上話。”2012年10月24日，譚力在海南離島免稅政策調整新聞發布會上宣布，免稅購物限額從每人每次5000元提高至8000元，這是離島免稅政策調整的一大亮點。但多位當地人士表示，譚力主抓國際旅游島工作，收效甚微，沒有起到應有的推動作用。

譚力到海南后也習慣運作大項目。他曾宣布將在海南島東南部的陵水黎族自治縣的黎安、新村、三才等三個鎮范圍內設立海南國際旅游島先行試驗區，并在三年成勢。而有記者探訪發現，三年已過，多個項目如今只是以形象宣傳海報形式，懸掛在馬路邊的建筑工地上；黎安海風小鎮安居工程也只建了三分之一，曾給居民無數憧憬的新家不知何日才能入住。

目前坊間普遍認為，譚力落馬仍是四川腐敗窩案的延續章節，而劉漢案則是其導火索。據稱，廣漢雖然是劉漢的發跡之地，但綿陽才是劉漢真正的崛起“寶地”，早在1997年，劉漢就進入綿陽發展，并創建了四川漢龍集團。綿陽一向被外界視為劉漢掌控的漢龍集團的“大本營”，先后承建綿陽市迎賓大道公路、綿陽機場建設、綿陽市漢龍大橋建設等項目，產業涉及地產、市政交通、水電和食品等多個領域。

綿陽有個“益多園”小區，據說小區門口的“益多園”三個字就是劉漢所題。該小區正是劉漢在綿陽早期開發的項目。

此外，漢龍集團還在綿陽涉足旅游開發。2001年，劉漢的漢龍集團與阿壩州政府簽署協議共同開發四姑娘山。2006年4月，漢龍與綿陽平武縣政府簽署協議，合作開發王朗白馬旅游風景區。時任市委書記的譚力出席了簽字儀式并致辭。

劉漢送禮也會投其所好。據《財經》雜志報道稱，2005年，漢龍集團一名高管在譚力的房間談事時，聽他提到象牙，就送給譚力價值數十萬元的象牙。據悉，譚力喜歡古玩、字畫，他辦事一般不直接收錢，只接受“雅賄”。

細心的網友發現，包括譚力在內，成都已有三任市委宣傳部部長被查。此前，已經有高勇和何華章兩任成都市委宣傳部部長落馬，遂戲稱這是個“危險的崗位”。

譚力落馬，但其離任綿陽和履新海南的感言，猶在耳畔，官場人士一度將其當成范文。

2009年3月26日，離任綿陽時譚力說，和這方熱土深情告別，使我更懂得了歲月留下痕跡、事業蘊含真情。我雖然離開了綿陽，但我的心已經永遠留在綿陽……

2010年1月21日，譚力升任海南省副省長，他在發表履新感言時表示：“這次任命不是榮譽，不是提拔，是責任，一份必須履行的責任，干好是本職，懈怠是失職，干不好就是不稱職！”

原綿陽官場人士表示，譚力“搞宣傳出身，語言很煽情”，但從綿陽百姓給譚力起的外號：譚殼子（吹牛）、譚瘋子（神經?。?，和三江河堤上曾出現的“譚力不走，綿陽人民要討口（討飯）”等標語，可看出其執政能力遠不如口號喊得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