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淺淺的尋找

童孟侯

給讀者說幾件關于尋找的事兒，或深或淺，或里或外，有些還微妙——

警察老嚴在自己居住的小區默默贊助困難學生，4個6個，上百元幾千元，一年幾年，他連續不斷送出自己的錢。街道主任問老嚴有什么要求，老嚴只提兩條：第一，如果那個家庭牽涉黃、賭、毒，則不在他助學之列；第二，不要把他的名字告訴被幫助的小朋友，也不和小朋友見面，以減輕他們的心理壓力，也減少自己的心理負擔。

幾個被援助的學生心里老有熱流涌動，老想見一見幫助自己的好心人，于是在小區里尋找那位默默的嚴爺爺，他們看看這個種花的老人有點像，看看那個晨練的也像是慈祥的嚴爺爺……小區里到處有嚴爺爺的身影。

哦，這樣的尋找何等美好，到處有溫暖在流淌，到處是背著禮物的圣誕老人，而不是到處有陷阱和騙子。

還是這位老嚴，有一天接到報警，某小區某樓301室被盜，鈔票和金銀首飾被一掃而空，其它則原封不動。下午2點到2點半，301室的老兩口只到超市去了半個小時，可短短的30分鐘，小偷就干凈利落地把值錢的都刮走了。

老嚴在監控錄像里沒發現這個時間段有可疑人員進出，甚至連陌生人都沒有靠近過那幢樓。初步推斷，住在這幢樓里的某個人作案可能性比較大。

接著就是暗訪和埋伏。老嚴看看居民老張有些像竊賊，看看居民小李舉止似乎有點異常，再看看居民大黃每天吃過午飯就在窗口吸煙，眼神飄忽……

居委會的阿姨沒經過老嚴同意，就開始對這幢樓的租房人展開調查，然后擴大到樓里的每一個居民：昨天下午2點到2點半，你在哪里？

整幢樓疑云籠罩，居民惶惶然……

老嚴撓頭：啊呀，要是這樣尋找下去就變味了，雖然是想為民除害，是想為301的老兩口追回損失，但是……

一個到處都能見到警察的國家，和一個哪里都碰不到警察的國家，哪個更溫馨一些？中國老百姓和歐洲老百姓有不同選擇，你懂的。

轉換一個“頻道”，說說關于電視節目的尋找。

聽朋友說60歲不到的倪萍又回央視，開始做一檔節目叫《等著我》，好像是專門為一個人尋找另一個人的：被拐賣的可以尋找父母，被送掉的可以尋找親生父母，幾十年不見的可以尋找恩師……

我覺得特好奇，真有那么神？如果我也要找個發小兒，倪萍真知道那人在哪兒“等著我”？于是我興沖沖看了一檔《等著我》。那次播出情景是這樣的——

有個端莊的山東姑娘，乘飛機時看到鄰座的帥小伙，雖然只是互相看了幾眼，但一下子覺得他才是意中人。她沒好意思當場問小伙子要手機號，那樣太唐突了。可是回到家她便渾身愛意奔騰，越想越睡不著，終于，她下決心要找到那個飛機男并且當面對他說我愛你。茫茫人海，山東姑娘想到了復出不久的倪萍阿姨。

還別說，《等著我》節目組真的在成千航班和上萬乘客里找到了那個英俊小伙。可問題來了，小伙不愿意上《等著我》節目。導演好說歹說，苦口婆心，才把他請到央視。亮相的卻不是他一個，而是一家三口：他、老婆、兒子。

哦，這樣的尋找多少有些尷尬。老婆不舒服：你結婚這么多年了，還會什么對象？小伙子不樂意：我們一家人好好的，很可能從此有了陰影。山東姑娘更感到遺憾：你怎么已經結婚了呢？原來她比我先到。

這是一檔不深不透的節目，但無論如何是一檔拼命煽情的節目。盡管倪萍阿姨說好這一次復出做主持人再不像以往那樣煽情，但她如何忍得住？再說這檔節目的定位本來就是“尋親催淚”。

其實，真正的情，哪怕鐵扇公主都扇不到，它一定是在“內部”洶涌澎湃。

我想起了同樣是尋找類的一檔節目：上海電視臺紀實頻道的《大師》。今天，還有什么電視節目可以叫人“內部”洶涌澎湃？或者說可以讓人們超越物質，尋找到精神上的和平和寧靜？上海紀實頻道《大師》是也。

《大師》是借了大師光的，它給觀眾尋找來的人物是：馬相伯、陳寅恪、豐子愷、馬寅初、蔡元培、陶行知、陳望道、徐悲鴻、錢鐘書、華羅庚、張元濟、童第周……燦若星河啊！每一位大師都博古通今、學貫中西，德才學兼備，他們站在那里弱不禁風，兩腿也沒顯出什么定力，然而撼山易，撼大師難。

這是一種關于大愛的尋找，這是一種關于精神的尋找，做節目的那檔人哪敢掉以輕心：當顧問的是大家，寫旁白的是學者，搞制片的更清楚這是一次艱巨的思想勞作，趕緊放棄最管用的娛樂竅門：嘩眾取寵。

我們觀看《大師》，也許一滴眼淚都不會掉，但是我們整個兒心都被熱淚浸潤。當我們聽到馬相伯說：“我是一條狗，只會叫，叫了一百年也沒有把中國叫醒。”我們會覺得很搞笑嗎？當我們看到童第周試驗出一條鯽魚尾巴金魚身子的“童魚”，我們會覺得賣萌嗎？這條魚的誕生要比外國的克隆羊早幾十年哪！

煽情的兒子叫賣萌，賣萌又生了個兒子，名字叫搞笑，一代一代無窮盡也。

有些節目動不動就對觀眾喊：“等著我！”“不要換臺！”“馬上回來”……觀眾倒也體諒他們的心虛，權且饒他們一回，不轉臺。話又說回來，這些節目至少是眼花繚亂的，主持人和演員脖子上青筋暴凸，也是蠻拼的。

然而，還有一些電視節目卻是靜悄悄的，收視率也不高，觀眾打開電視機要用遙控器前前后后尋找，才能找到。這類人文關懷節目有個很大的不足：不曉得打扮，更不懂時髦。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在不停尋找，直到升入天堂。

即使你不再唱《青藏高原》，躲到美國的一個尼姑庵里，你還在尋找。

即使你不再演林妹妹，一會兒要做生意，一會兒要削發為尼，你還在尋找。“林妹妹”的爸爸總結道：她先是有名，后是有利，當名利都有的時候，她什么都不要了。

即使你偶然步入藏民五體投地的隊伍，從此天天圍著雪山轉起經筒，再也不想返回江南故鄉……那還是一種尋找。

不要否認我們一直的尋找。

不要肯定我們能尋找到世間真諦。

兩千多年前的帝王哲學家馬可·奧勒留說過：假如你在人類生活中發現什么比正義、真理、節制和堅忍更好的東西……就以全部身心轉向它，享受你認為是最好的東西的快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