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車做校車”黑色風云：有個小孩高位截癱

金莎等

[閱讀提示]時下，因為擇校原因，私家車拼車接送孩子已成為城市中小學生出入學校的主要交通方式。但由拼車產生的交通事故，責任應該如何歸咎，目前在交通法和保險條例上卻依然是空白。

2012年9月，河南鄭州發生了一起因“拼車上學”引發交通意外，最終升級為故意殺人案的慘劇……

2012年春節剛過，36歲的柳勇波就開始操心女兒柳小語上學的事。女兒剛滿六歲，按照就近入學的原則，她應該在離家僅一百米遠的小學讀書。但柳勇波四處打聽哪所小學更有名氣，最終選定了一所省級示范小學。

他動用了自己所有的關系，人情費、擇校費一共花了七萬多元，終于在5月份成功地讓女兒進了名校。可隨著開學臨近，一個現實的問題擺在了面前：柳勇波家住在二七區，而學校位于金水區，從家到學校有11公里，孩子每天上學如何接送？

小語上幼兒園時有專門的校車，柳勇波還以為小學也會有校車接送，可經過打聽才得知：幾乎所有的小學都沒有校車！柳勇波向妻子抱怨，妻子卻說：“教育部門本來就鼓勵就近入學，當然不會安排校車了，誰讓你非要給女兒擇校呢？”

校車沒轍，柳勇波想到公交，卻發現早高峰時段公交太擠，女兒年齡小，坐公交上學也不現實。

他又想到了打的去學校，可按照鄭州市現在的出租車價格，一來一回就得花去將近五十元錢，一個月光花在出租車上的錢就得一千多元，太貴了！柳勇波后悔當初只顧擇校，根本沒考慮最實際的出行問題。無奈，他在小區的業主群里詢問：有沒有在實驗小學上學的孩子，大家的接送問題是怎么解決的呀？無獨有偶，小區還真有三個孩子同柳家情況一樣，柳勇波趕緊加了三家家長的QQ。

陳強是一位公務員，兒子陳逸鵬在實驗小學上二年級;另一個孩子叫趙渺，是一年級新生;還有一個名叫李莎的三年級女孩。陳強說，去年他與小區另外一位學生家長拼車，孩子不受罪又安全，平攤下來費用只是出租車的五分之一！但今年那家人買房搬家，他打算另外找人拼車。趙家和李家都有車，他們當即提出可以參加拼車。

柳勇波的妻子離單位近，他自己有班車接送，一直沒考慮買車。他提出給大家付點油錢，讓他們幫忙帶女兒上學，鄰居們都讓他別客氣，不用給錢！

柳勇波高興極了，連忙把這好消息告訴了妻子。沒想到妻子卻說：“咱孩子要讀六年小學呢，你就這樣厚著臉蹭人家的車？就算人家樂意，孩子慢慢大了，自尊心也受不了啊！”柳勇波沒轍了，妻子咬咬牙說：“咱也買車！要拼一起拼，咱孩子可不能輸給別人的孩子！”柳勇波提醒妻子：“可我連駕照都沒考呢！”妻子眼睛一瞪：“考啊！馬上考！”

第二天，柳勇波立刻到駕校去報名。為趕上開學拼車，他還特意多交了一千元，報了快速拿證的VIP班。考試時，他私下給監考員塞了200元……就這樣，柳勇波只用了兩個月就“速成”了一本駕照，然后馬上買了一輛東風S30。

之后，因單位與學校順路，柳勇波自告奮勇周四和周五都由自己接送，其他則由他們三家輪班。

一切談妥之后，2012年9月1日，便從陳強家開始拼車接送了。第一次輪到柳勇波時，離他開車上路還不足一周，車上帶著幾個寶貝孩子，他緊張得全身內衣都濕透了。第二天，他還差點與另一輛車發生擦碰。晚上，他發現自己兩臂酸痛，腿肚子直抽筋。

這樣戰戰兢兢開了幾周，柳勇波發現自己的技術依然不熟，別人只需走半個多小時的路，他要開將近一小時。可為了孩子，柳勇波決心咬牙堅持。

2012年9月22日，學校舉行秋游，孩子們一上車就興奮得嘰嘰喳喳，柳勇波被他們吵得頭昏腦漲。那天，柳小語和趙渺、李莎坐后排，陳逸鵬體型較胖，坐在副駕駛。他扭過身子，與后排同學起勁聊天。柳勇波行至花園路與緯二路交叉口附近時，突然一輛電動車從對面快速逆行，柳勇波心里一慌，向右猛打方向盤，電動車呼嘯而去，他的車卻狠狠撞上了路邊一根電線桿，一聲巨響，柳勇波的頭猛地撞向左側窗玻璃，血流如注，車內頓時響起孩子們的哭喊聲……

不知過了多久，柳勇波才從昏迷中醒來，發現自己已經被交警送到了醫院。妻子滿面愁容地告訴他，他的頭部撞傷被縫四針，好在有安全帶保護，沒有大礙;后排的三個孩子只是受到驚嚇，沒有受傷;可是坐在副駕駛的陳逸鵬因為沒系安全帶，又處在車身受到撞擊的一側，當場不省人事，現在仍在昏迷中……

聽說此事，柳勇波不顧自己頭上的傷，和妻子買了禮物趕往陳逸鵬所在的重癥監護室門口去打探情況。一見他，陳逸鵬的爺爺奶奶氣得要打他，陳強的妻子也抓著柳勇波哭喊：“你怎么開車的？我兒子要有個三長兩短，我饒不了你！”倒是陳強比較冷靜，他阻止了妻子，冷著臉說：“哭鬧解決不了問題，老柳，這事你得給我們家一個說法。”

柳勇波連連點頭：“都是我的錯，所有費用由我家負擔！”見他態度誠懇，陳家人情緒才稍為平靜。經過核算，陳逸鵬這一天多的治療費用大約2萬元，柳勇波趕緊讓妻子給他交上，并與陳強說好，每三天結算一次醫藥費用。三天后，柳勇波又將2.5萬元費用交給了陳強;9月28日，醫療費用3萬元……

看著大筆大筆的錢從家里拿出去，柳妻心疼地說：“陳家這是訛我們吧？這樣花法，誰家供得起啊！”柳勇波說：“人家孩子撞成那樣，你就別計較這個了。”

妻子警惕地說：“你可別盡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拼車本來就有風險，何況咱家還多輪一天，出事那天咱們算是盡義務，沒收他們一分錢，憑啥出了事歸咱家負責？”柳勇波突然開竅：對呀，誰也沒說坐了他的車，就該他負全責，何況出事時，陳逸鵬沒有系安全帶，孩子自己也有責任啊！但付出的錢收不回，他只希望孩子盡快恢復，這件不愉快的事早點結束。

事與愿違。10月7日下午五點多，已經出院的柳勇波再次來看望陳逸鵬，看到的卻是陳家人哭天搶地的場面。原來，陳逸鵬因強烈撞擊造成了頸椎粉碎性裂傷，雖然已經蘇醒，卻很可能無法恢復頸部以下的運動機能，換句話說，孩子高位截癱了！而據保守估計，他的治療和康復費用超過200萬元！endprint

200萬元，這個數字把柳勇波擊蒙了。他盤算著，該怎么對陳強說責任的劃分。沒等他開口，陳強已經走到他面前，紅著眼睛說：“你說過要負擔我兒子全部治療費用，拿錢吧。你說是給現金還是轉賬。”

柳勇波憤怒地說：“我無償帶孩子上學，出于人道才補償了你家幾萬元，你不要得寸進尺！”陳強顯然沒想到柳勇波會這么說，他捏緊拳頭，瞪圓眼睛對柳勇波吼道：“你想賴賬？沒門兒！”

兩個男人眼看就要打起來，陳強的妻子和孩子的爺爺奶奶趕來，將柳勇波團團圍住。一群人從醫院走廊上一直鬧到門外，足足折騰到凌晨1點左右。柳勇波急于脫身，便說：“我身上哪有那多錢，你們得讓我回家想想辦法。”陳強的妻子為防止柳勇波賴賬，讓丈夫“押送”他回家拿錢。

兩個男人一前一后地走出醫院。想到即將背負200萬元的巨額債務，柳勇波對自己的拼車之舉后悔極了！看到在身后陰沉著臉默默跟隨的陳強，他更是悲憤交加！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說：“我家沒有這么多錢，你要是再逼我，我也不想活了！”他的話激怒了陳強。他怒吼：“你說的還是人話嗎？我兒子這輩子也許就成了廢人，若不是你稀爛的開車技術，怎么會這樣？是你說對我家孩子負全責，我才沒有去法院告你，你敢耍賴，咱們法院見！”柳勇波其實早就咨詢過律師，得知像他這種情況，法院一般會重判車主，他又委屈又氣憤地說：“隨你告到哪里，我也沒錢賠！”

陳強氣得舉起拳頭：“你信不信我打死你！”說著朝柳勇波身上狠捶了幾拳。見陳強動手，柳勇波也抄起一塊磚頭，連日來的壓抑和委屈，再加上背負巨債的恐懼，讓他瞬間喪失了理智。在陳強還沒有反應過來時，柳勇波已經狠狠一磚頭拍到了他的頭上。陳強怒罵著還手，柳勇波的頭部、肩部多處被他打中，疼痛難忍。他本來就比陳強身材高大，急紅了眼的他將陳強撲倒在地，用磚頭向他頭部、臉部亂砸一氣……當發現陳強血肉模糊躺在地上不動時，柳勇波才發現他可能死了！

這一幕很快被附近一家便利店老板發現并報警。十分鐘后，柳勇波被迅速趕來的民警刑事拘留。

2013年1月12日，柳勇波由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柳勇波不服，向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2013年8月16日，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對此案維持原判。

這起案件雖然已經落下帷幕，但關于“拼車”的話題卻遠遠沒有結束。因為私家車的大量興起，拼車出行環保、便利、舒適、成本低廉，已經成為繼公交、地鐵和自行車之外的“第四種交通方式”。而愈演愈烈的擇校之風，則更使得“拼車上學”成為“拼車族”中的主力軍。可是，對于因拼車而導致的交通事故該由誰承擔責任，我國法律尚無明確規定。

北京市元泓律師事務所律師曹旭一直關注拼車現象。他表示，在現有規章體系下，拼車造成的事故一般都只能參照《合同法》、《道路交通安全法》及《民法通則》等法規進行近似化處理，即：此類交通責任，一般都由車主承擔。

那么車主該如何規避這種風險呢？在日常生活中，車主一般投保的只有“交強險”，對本車人員以外的人身和財產損失進行賠償，對拼車人員或搭車人員則無法賠償。而車主購買第三者責任險，每購買120元保險，保險公司只賠償一萬元。顯然，這對于車主來說，也不足以完全規避風險。

也有人提出，車主和乘車者在拼車之前，應該簽訂一份“免責協議”，商定只要出事，由乘車者負全責，在西祠胡同和百度文庫中甚至有許多“拼車協議范本”。且不說拼車者皆為熟人，簽協議之舉顯得不通人情，單從法律層面上來說，這種協議違反了我國憲法和法治的總體精神，也屬于無效協議，不具備法律約束力。

那么，拼車出事到底是誰之過？由拼車事故造成的高額賠償究竟該由誰來承擔？我們希望國家能盡快出臺有針對性的法律和法規，讓“拼車”而起的糾紛能得到妥善解決，給車主和乘車者一個公平。

（因涉及隱私，文中除犯罪人外均為化名） □

編輯/胡靜 王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