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與鳥（外一篇）

劉平

樓旁有一棵柳樹。柳樹上有一個鳥窩。鳥窩正對著六樓一扇小窗戶。小窗戶后面的小屋里住著一位老人。

這棟樓沒有電梯，老人的腿腳不方便，便日復一日待在小屋里，很孤獨。老人很想和人說說話，可很難有人到小屋里來，那扇小窗戶，就成了老人唯一鮮活生動的世界。春天，柳樹發芽了；夏天，柳葉的墨綠了；秋天，柳葉黃了，一片片往下落；冬天，柳樹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條，窗外那棵柳樹，讓老人感覺到這個世界的變化存在。

那扇小窗戶常常開著，即使是大冷的天，老人也不愿將它關上。老人實在忍受不了那份封閉的孤獨。

柳樹葉又一次變得墨綠色的時候，老人的心情變得春天般輕松快活起來。不知從哪兒飛來兩只鳥，每天忙碌著在柳樹上做窩。窗外陽光明媚，柳樹茂密的葉子，盈盈的漲滿了嫩嫩的汁液。兩只鳥不知從哪兒不斷銜來枯枝樹葉，一根一條往窩上壘，漂亮的鳥窩，便一天天成型了。一連幾天，老人都坐在小窗戶后面癡癡地看著兩只鳥做窩，臉上綻放著春天般的笑容。他甚至能從細微的差別將兩只不知名的鳥區分開來，看出哪一只勤快，哪一只有些貪玩。有一天上午，那只貪玩的鳥甚至飛到了老人的窗臺上，老人心里很激動，小心地伸出手想撫摸它，鳥兒“啾”地一聲，飛走了。老人咧開嘴，開心地笑了。

幾天后，鳥窩做好了，兩只鳥在柳樹上安下了家。從此，老人有了伙伴。從此，老人的世界變得鮮活生動起來，看著鳥兒飛走，他總要說：“出去啦？”鳥兒飛回來，他又說：“回來啦？”每天都是這樣，老人的世界不再孤獨。那天，老人還給兩只不知名的鳥取了名字：勤快的那只叫“菲菲”，貪玩的那只叫“強強”。

一個月后，老人有了一件喜事：他的鄰居家添丁進口了！鳥窩里多了三只雛鳥！老人心里別提有多高興啦，整日坐在凳子上趴著窗臺，看著鳥兒飛來又飛去給雛鳥銜來蟲子喂食。老人發現給雛鳥喂食的都是“菲菲”，它一飛回來，三只雛鳥就“啾啾”叫著將肉乎乎的腦袋探出來，嘴巴張得老大，那樣子像是很餓。當天下午，老人就能區分開三只雛鳥了，也給它們取了名字：“肉肉”、“美美”、“點點”。

“‘菲菲！該喂‘肉肉了。”“‘美美！快搶！”“‘菲菲！多喂點給‘點點，它最小。”……“菲菲”每次銜了蟲子飛回來，老人都趴著窗臺望著鳥窩不停說，和鳥兒一家子其樂融融。

老人的世界每天春光明媚。即使是到了晚上，老人也要趴著窗臺，聽鳥兒一家子悄悄說一陣話。鳥窩里再沒有一點聲音了，鳥兒一家五口都安睡了，老人才進屋睡覺。離開前，老人總要輕輕說一句：“晚安！明天見。”

“晚安！明天見。”像往常一樣，這晚，老人趴著窗臺和鳥兒一家五口道別。可是，就在這天深夜，一場伴著雷電的暴雨，將老人的世界打得稀爛！

雨剛開始下老人就醒了。他趕忙走到窗臺邊，很快，聽見了鳥窩里凄慘的“啾啾”聲。老人的心驟然縮緊了！

“噼啪”一個響雷，仿佛在柳樹上炸開，老人心里顫了一下……

暴雨如注！雷電轟響！

又一個閃電照亮了窗外那棵柳樹，閃電后，老人突然聽見，雛鳥尖叫著從鳥窩往下掉！“肉肉！”“美美！”“點點！”……老人失聲叫著，再也坐不住了，披上衣服，拿起一把傘，不顧一切開門往樓下去了。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

有人一大早就發現老人死在了那棵柳樹下，他的身子斜靠著柳樹干，渾身早已濕透了，一把黑色的破傘歪在一邊；老人的雙手，捧著一個凌亂的鳥窩，鳥窩里，三只雛鳥“啾啾”叫著。

門神

王祖貴搬進新房后，就把鄉下的老爹接進城和他們一起住。王祖貴想自己是局長了，該讓老爹享享清福了。

娘死得早，老爹一個人在鄉下吃了不少苦，除了種地，老爹還要畫門神到鎮上賣。老爹的門神畫得很好，左手握大刀，右手拿鋼鞭，二目有神，看上去嫉惡如仇很威武。鄉下人過年和喬遷新居都有貼門神的習慣，老爹的門神賣兩元錢一張，很受歡迎。

老爹從鄉下來的時候，把沒有賣出去的三十來張門神都帶來了。王祖貴說：“爹，帶這個來干啥？城里不興貼這個。”老爹說：“貼這個好，比你門上貼那個‘富字好看。”老爹又說：“你是農村出來的，心里要有個明白：有門神保佑你，你才會有‘福。”

王祖貴隱隱覺得老爹在向他暗示什么。

過年的時候，王祖貴老婆又買回來一張大金“福”字，可一看門上已經貼好了一張門神。老婆覺得很土氣，要撕下來，王祖貴制止了她，說：“爹喜歡，就讓他貼吧。”

那張嫉惡如仇很威武的門神就一直貼在王祖貴家門上。有幾個星期天，幾個拎著鼓鼓囊囊包的人先后來找王祖貴，可一看見那門神，都沒有勇氣抬手敲門，無可奈何轉身走了。

一年年過去，王祖貴家的門上都是貼著一張門神。后來，王祖貴當了副縣長，過年的時候，老爹還是在門上貼門神。有個人來串門，看見那門神，說：“王縣長，咋貼這個呀？”王祖貴說：“我家就貼這個。”又說：“我老爹親自畫的。”那個人聽了，就若有所思的樣子。

幾天后，那個人寫了一篇文章登在縣報上，題目就是《副縣長家的門神》，不久，市日報也轉發了那篇文章。

王祖貴家門上的門神，讓很多人沒有勇氣抬手敲門。

再后來，王祖貴當了縣長；幾年后，又當了副市長。每年過年的時候，老爹都要親自在門上貼一張門神，而王祖貴和老婆也早已習慣了，有幾次，王祖貴睡覺的時候還夢見了門神，他夢見門神對著他笑。

又一年年過去，王祖貴當了市長。過年的時候，到了大年三十，王祖貴見門上還是去年貼的舊門神，就問老爹：“爹，咋不貼門神呢？”老爹說：“沒有了。”王祖貴想了想，說：“爹，您再畫一張吧。”老爹沉默了一陣，突然說：“祖貴，你畫吧！我教你！”

王祖貴想想，就答應了。老婆準備好筆墨紙硯，王祖貴就在老爹指點下認認真真畫門神。兩個小時后，王祖貴的門神就畫好了：左手握大刀，右手拿鋼鞭，二目有神，嫉惡如仇很威武。老爹說：“祖貴，你畫得比我好。”

王祖貴“哈哈哈”開懷大笑。

然而沒想，三個月之后，王祖貴突然被省紀委“雙規”了！

王祖貴被“雙規”，對老爹的打擊特別大，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王祖貴咋會出事，而且每年他都在貼門神，王祖貴不該出事啊！

老爹常常癡癡地看王祖貴畫的那張門神。越看老爹就越覺得，王祖貴畫的門神看上去體格很威武，但差了一種“神”氣兒，那眼神，像盯著老鼠手里肉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