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還是毀滅？那個“賤人”在赴狼窩的路上

夏河

女碩士張琳琳在面試時，和昔日情敵董曉棠狹路相逢。為了在競爭中取勝，張琳琳頻頻約會該公司人力資源經理陳大勇。誰知，陳大勇是個色魔。張琳琳僥幸逃脫后，意外發現他又在約會董曉棠。

張琳琳會選擇提醒，還是選擇沉默？青春的積怨和迷茫里，這個女孩會如何面對人性的本色和戰栗？

2013年，蘭州，有一種良知呼嘯而過，它在鏗鏘作答：以生命，以熱血。

女碩士逃脫魔爪，色魔又走近了昔日情敵

2013年5月初，張琳琳來到蘭州市弘遠進出口公司競聘總經理助理的職位，卻意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當年奪走她男友的董曉棠。巧的是，兩人應聘同一職位。四目相對，往事帶著憤怒搖曳而至……

張琳琳時年25歲，是蘭州一所大學的國際貿易專業碩士，正面臨畢業。她是家中獨女，父母都是甘肅省白銀市國企職工。2007年，張琳琳在該校念大二時，與本班男生何俊相戀。何俊也是家中獨子，父母都是蘭州的公務員。沒想到，大三那年暑假，何俊卻移情別戀，與經管系女孩董曉棠好上了。張琳琳跑到何俊家糾纏不休，何俊十分絕情：“我已經不愛你了。”張琳琳哭著要走，董曉棠把一個袋子扔給了她：“拿走，你的內衣內褲。”那般羞辱，曾令張琳琳恨死了董曉棠。“總有一天，我會把這些加倍還給她。”這是張琳琳在自己的私密博客“有一個晴天”里描述這段經歷時，咬牙切齒寫下的。

董曉棠出生于1989年，父母都是蘭州紡織系統的工人，早已下崗。大學畢業后，何俊進入甘肅省一家銀行上班，董曉棠頻繁換了幾份工作。兩人早已買房，打算談婚論嫁了。張琳琳一直關注著董曉棠的博客，這一切，她已知曉。她不想輸給昔日情人和情敵，想不到，卻和董曉棠狹路相逢了。

當天，張琳琳用一篇長微博記錄下了當時的心情：“有些人，注定是你生命里的瘟神，躲都躲不開。董賤人，既然你自己撞到槍口上了，那就看誰笑到最后。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她還在微博上截圖了董曉棠的微博配圖：一張墨綠的原野上，兩對穿著情侶球鞋的腳，走向遠方。張琳琳在旁邊配發了一個豎著中指的表情，送上了一行字：“賤人就是矯情！”

據案發后，張琳琳的大學同學、閨蜜白荷講：張琳琳和何俊分手后，再也沒談過戀愛。她個性要強，還去練了跆拳道，自稱女漢子。張琳琳在遇見董曉棠的第二天，和白荷一起吃了飯，她志在必得：“這次我一定要勝出，還那個賤人一記耳光！而且要格外響亮。”

白荷追問她：“你有把握嗎？”張琳琳燦爛一笑，她拿出手機，指著通話記錄里的“陳經理”：“這是弘遠公司人力資源部經理陳大勇的電話。他已經和我聯系過了，他說他非常看好我。他明晚約我見面，向我傳授復試勝出的訣竅。”白荷疑惑地問：“這可靠嗎？現在職場色狼多，你可要當心點。”張琳琳一揮拳頭：“別忘了，我可是女漢子。占我便宜的人還沒出生呢！”

盡管如此，白荷還是不放心。第二天晚上11點，她打電話問張琳琳見面的情況。電話撥通，張琳琳聲音低沉：“還在咖啡廳呢，一會向你匯報。”半個小時后，張琳琳的電話打了過來：“嘿，陳經理還以為你是我男朋友呢！放心吧，他人很好，溫文爾雅，紳士一枚。”在張琳琳的講述里，白荷了解到陳大勇的情況，他現年40歲，畢業于東北一所財經大學，甘肅白銀市人，曾在白銀市稅務系統工作多年，后為了兒子學音樂，來到了蘭州擔任弘遠公司人力資源經理。

“他是我老鄉啊！否則，憑什么看好我？我遇到貴人了。”張琳琳還告訴白荷，進入面試的，除了她和董曉棠，還有一個男生，兩個副總分別看好董曉棠和那個男生，只有陳大勇力挺張琳琳。陳大勇告訴了張琳琳很多復試的訣竅，還透露說，明年他將升為公司副總，選中張琳琳這個老鄉，就是為了培養可靠的手下。張琳琳無比激動：“打敗董曉棠，分分秒的事兒。”

這之后，陳大勇又約見了張琳琳一次。在他的指導下，她盡快熟悉了公司的一些情況，還了解到另外兩位老總的喜好。

2013年5月19日，陳大勇又給張琳琳打去電話，告訴她復試考題已定：“英語題目是我出的，占總分的50%。可試題在我家的電腦里，我今晚有應酬，要10點才能回家。你就在我家樓下的綠島咖啡等著，我們10點半在咖啡館碰面。”陳大勇的家在安寧區萬新小區，他把具體地址發在了張琳琳的手機上。張琳琳在私密微博上寫道：“試題都給，這是勝券在握的節奏啊。”

然而，白荷得知后，卻十分擔憂：“那么晚約你去干什么？你別去，有事白天見面談。”白荷當時出差去西安了，她力勸張琳琳找個人陪著一起去。張琳琳十分猶豫：“人家說的是在咖啡館見，會有什么危險？而且就算是去他家里，他老婆孩子在，更沒什么了。他約我去家附近，就是怕事情泄露。我讓人陪我，不是擺明了懷疑人家嗎？”出于對“貴人”的尊重，張琳琳堅持一個人赴約了。白荷放心不下。那晚，她不停地撥打張琳琳的手機。然而，卻始終沒人接。直到晚上12點，張琳琳才回過電話來：“沒事。我早回來了。手機在充電呢。”

其實，那晚，張琳琳的確遇險了。要強的她跟白荷傾吐那異常難堪的一幕：原來，陳大勇是個色魔。他根本不是白銀市人，而是蘭州本地人，以前的確在稅務系統工作，因為試圖強奸一個女客戶，被開除。隨后，老婆跟他離了婚，兒子也判給了妻子。幾年前，娘倆移民去了新加坡。當晚，他和張琳琳先是在咖啡館坐了一會，隨即他以資料忘在家為由，將她騙進了家門。一進門，他把她一把抱在懷里。張琳琳拼命掙脫，想奪門而去。陳大勇幾下就把她拽回來，推倒在床上。張琳琳憑借跆拳道功底，再次把陳大勇掀在一邊。他惱羞成怒，揮起拳頭毒打起張琳琳。很快，她被打得傷痕累累。就在他再次把張琳琳摔倒在床上時，門外有人摁起了門鈴。趁陳大勇愣神，張琳琳推開他，連包都沒拿，打開房門逃走了。出門時，一個男人嘀咕著：“對不起，敲錯門了。”幸虧這個摁錯門鈴的人，幸虧門沒有反鎖，否則她一定在劫難逃。endprint

良知邪惡在較量，又一個女孩滑向陷阱

據案發后，陳大勇的供述，張琳琳出門后，就撥打了他的手機，宣稱馬上報警。陳大勇怕了，不停哀求著：“我喝多了，對不起。請你原諒我這一次，我保證你得到那個職位……”這番承諾打動了張琳琳，她選擇了沉默。

事后，陳大勇并沒有汲取教訓。而是，很快又把魔爪伸向了董曉棠。就在5月20日下午，他試圖強暴張琳琳的第二天，他又用同樣的伎倆，一步步靠近了董曉棠。這些，董曉棠在微博里也興奮記錄下了：“突如一夜春風來。親愛的陳Sir，向你致敬……”

根據張琳琳的私密微博記錄，她也是第一時間看到了董曉棠的更新，對此，她不屑一顧地寫下了這樣一段話：“草泥馬，那個色魔還他媽是個騙子。他這么快就跳轉方向了，那個職位肯定和我無關了。我要不要去告他？可他現在盯上的是董賤人，我能逃脫，是因為運氣。董賤人手無縛雞之力，一定在劫難逃。一想到她帶給我的痛苦，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一下那個色魔？”幾分鐘后，她又更新了一條微博：“想想董賤人也挺可憐。真想打個電話給何俊，他的小龍女要被老男人上了，問問他有沒有楊過的胸懷！算了，要是她過去在我面前不那么囂張，或許我會提醒一下她。一想到她小人得志的那副嘴臉，讓她嘗嘗苦頭也是報應。”

張琳琳當然沒有打出這個電話。案發后，警方根據她的微博內容，證實那段時間，她其實非常糾結。一方面，她痛恨陳大勇的無恥，良知在提醒她，應該告知董曉棠。另一方面，過去的積怨又如同一個魔鬼，讓她邪惡附身，對董曉棠冷眼旁觀，幸災樂禍，她甚至已放棄了面試，在一條微博中這樣寫道：“明天著手別的面試了。然后，安心等待小羔羊落入狼口好了。”

就這樣，盯著董曉棠的微博，張琳琳眼睜睜看著她一步步掉入了陳大勇的陷阱里。“陳Sir居然幫我搞定了考試試題，董曉棠，幸運Style！”“今晚，咖啡廳面試前輔導，老天對我太好有沒有……”董曉棠還提到了張琳琳：“與一個人狹路相逢。沒辦法，勇者勝。”

5月26日上午，距離面試還有3天，董曉棠再次更新了微博：“晚上7點，試題要到手了。”

面對董曉棠的得意，張琳琳在微博里百般譏諷：“白癡，這次，一定不會有人敲錯門，他也一定會記得反鎖門……”隨即，張琳琳又有些傷感，發了一條這樣的微博：“當初我和她一樣，也高興得像只小鳥，欣然去赴約。我比她也聰明不到哪里去。難道輕信是所有女孩的弱點嗎？”——從中可窺見她的矛盾心情。

當晚6點，董曉棠從家里出發了。路上，她用手機更新了一條新微博：“赴約路上。堵車。貴人在等我。”不一會，她又發布了一條：“幾天后，這工作就是我的了。準婆婆一直瞧不起我，所以這份工作對我很重要。深深對一個人說抱歉，我真的不是存心搶了你的感情，又搶你的機會。我的愛情，沒那么美，男友忽略，公婆輕慢，那難言的滋味，不知你是否懂？聽說你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一定已原諒了我過去的刻薄吧……”

據案發后，記者采訪了張琳琳幾個好友，她們都異口同聲，就是董曉棠的這條微博讓張琳琳潛伏的良知復活了。白荷含淚給好友做著總結：“張琳琳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一個人，典型的吃軟不吃硬。如果你和她來硬的，她寸步不讓，死磕到底。但她聽不得一句好話。只要別人服軟，她什么都可以原諒。她過去對董曉棠耿耿于懷，就是因為對方搶了她的男友，還刻薄她。如果他們早說句對不起，她早就云淡風輕了。”

在董曉棠“道歉微博”發出幾分鐘后，張琳琳也更新了微博：“最終，做出了一個決定。良知告訴我，應該阻止這場悲劇的發生。人活著都不易。在大是大非面前，還是要宅心仁厚。賤賤的自己，你受不得一點委屈，也承受不住一句贊美。”這是張琳琳生前留給自己的最后一句話。

生死關頭，一個女孩的良知在泣血

案發后，記者多方采訪，并通過警方的多方偵查，從中，我們盡可能地還原了張琳琳遇害前近一個小時的行動軌跡和心路歷程。

也許是想第一時間通知到董曉棠，張琳琳首先撥打了何俊的電話（分手后，兩人從不聯系，但何俊一直未換過手機），可巧的是，一年前已提拔為信貸科副科長的何俊當時正在參加有分行行長主持的一個重要會議，他沒接，就掛斷了。張琳琳又打過去，他再度掛斷。隨后，他關機了。打算等會議結束，再回過去。張琳琳撥打第一個電話的時間為下午6點15分。

隨后，張琳琳又3次撥打了何俊的電話，聽到關機的提示音，她又給他發了一條短信：“趕緊阻止董曉棠去見人，那人是個大色魔。”案發后何俊痛惜地說，如果他沒有關機，看到短信，即便未必相信張琳琳，但也一定會趕過去，這樣，悲劇就不會發生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大概等不到回信，張琳琳情急之下，又在董曉棠的微博上以私信的方式，言簡意賅地給她留了言：“我是張琳琳，千萬不要去赴約，陳大勇是個色魔，他差點強暴了我。”案發后，據董曉棠說，她當時第一時間看到了短信。但她一看對方是張琳琳，當即嗤之以鼻，認為張琳琳一定是偷窺了她的微博，見她馬上要在競聘中勝出，所以故意阻止她和陳大勇見面，而且陳大勇約她7點在綠島咖啡見面，眾目睽睽之下，會有什么危險？

也許，只有張琳琳才懂得情況的危急，她接著又給她的大學同學李明打去電話，讓他幫忙去阻止董曉棠。可李明已在酒桌上應酬了，他沒時間聽張琳琳解釋一切，因為知道3個人的特殊關系，他還嘀咕了一句：“他們倆的事，你就別操心了。”說完，掛斷了電話。此時的時間已是6點25分。

張琳琳當時一定是心急如焚。案發后，記者通過多方調查，推測出了她的詳細行蹤：張琳琳沒法向每個人說出自己差點被強暴的隱私，更沒有時間去一一說服一些不相關的人去救董曉棠。大約在6點30分，她干脆攔了一輛出租車趕往萬新小區。途中，在6點37分，張琳琳撥打了蘭州市110。出事后，蘭州市安寧區分局的刑警找到了110的記錄和錄音，上面顯示，張琳琳聲稱她的女友董曉棠有被強奸的危險，請求110出警，她還給出了陳大勇家的地址。然而，當接線員問她有何證據，為何不直接通知朋友時，張琳琳回答不上來。隨后又說她沒有證據，接線員回答說，對沒有證據的報警，刑警不可能馬上出警，張琳琳焦躁地說了句：“我不說了，沒有任何人相信我。”endprint

案發后，現場的監控錄像中顯示，由于堵車，張琳琳到達萬新小區時已是晚上7點10分。本來陳大勇和董曉棠已約好了7點在綠島咖啡見面，之后他打算再把她騙到自己家去。然而，由于董曉棠從城關區往安寧區趕，一路遭遇大堵車，所以她已電話過來，說7點半左右才能過來。

張琳琳抵達后，先去了綠島咖啡。她一進門就四處逡巡找人，服務員對她的印象非常深刻。見陳大勇和董曉棠不在，她顯得非常著急。隨后，她徑直走進陳大勇居住的樓，于7點20分摁響了他家的門鈴。

陳大勇開門一看是張琳琳，非常意外。歸案后，陳大勇交代，張琳琳口氣很沖，一見他就嚷著說：“董曉棠呢？你趕緊把她給我交出來。我已經報警了。”陳大勇一聽，起初有些驚慌，但他很快鎮定下來，他判定張琳琳是在撒謊，如果她報了警，警察就會和她一起來。陳大勇非常惱怒，獵艷無數，只有張琳琳逃脫了，現在她又跑上門來，破壞他的好事。當下，陳大勇歹念叢生，他壞笑著說：“董曉棠在衛生間。你們倆是什么關系？既然是熟人，你們就一起回去吧！”

大概張琳琳萬萬沒想到董曉棠居然還沒到，又或許是以為自己把陳大勇震懾住了，張琳琳沒有多想，真的邁進了陳大勇的家。

沒想到，張琳琳一進來，陳大勇立刻把房門關上，幾拳就把她打倒在地板上。張琳琳一邊反抗，一邊大聲呼救，這引起陳大勇的極大恐慌，他死死卡住了她的脖子，直到她沒有了氣息。隨后，陳大勇將張琳琳的手機關機了。7點40分左右，董曉棠趕到了，陳大勇驚魂未定，沒有給她開門。董曉棠又撥打陳大勇的手機，提示關機，于是她掉頭離開了。當天夜里12點左右，陳大勇把張琳琳的尸體裝在后備廂，扔到安寧區沙井驛南坡坪的荒山溝里，將張琳琳的手機等物品扔進了黃河中，隨后駕車外逃了……

第二天，陳大勇接到董曉棠打來的電話，他強裝鎮定地說臨時有事約會取消了。董曉棠十分失望，她想起張琳琳的一路阻攔，還以為是被她搶占了先機。何俊也認為是前女友在作祟，兩人還大罵了張琳琳一通。直到李明打電話來，聊起前一晚的事情，何俊才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打電話給張琳琳，手機關機。之后他不停地撥打，一直關機。于是，何俊選擇了報警。蘭州市公安局安寧分局刑警大隊迅速出警，判定陳大勇有重大嫌疑。2013年6月15日，警方在甘肅省皋蘭縣一家私人旅館里將陳大勇抓捕歸案。他如實交代了殺害張琳琳的經過。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嚴懲。

我們已不忍責備張琳琳為何沒有更好地保護自己，她的涉險和想法，也許過于簡單、草率，但她對良知的維護，足以令蘭州含淚、驕傲。記者在采訪中，辦案刑警多次感慨，作為年輕女孩，張琳琳面試遇情敵，一度因一己之私讓良知蒙塵。但在最后關頭，她的舉止，卻閃爍著普通人真實的人性光芒。而被張琳琳救下的董曉棠，在接受采訪時更是幾次痛哭失聲：“我為什么沒聽她的勸告，沒相信她的善良……”同樣懷著內疚與悔恨的還有何俊，他說他已和董曉棠說好，此后他們會將張琳琳的父母當做自己的父母，供養孝順一輩子。

（除犯罪嫌疑人外，其余為化名）

編輯/陳寶嵐 宗時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