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俄戰爭中沙俄戰前情報準備教訓反思

□ 彭亞平

日俄戰爭是日本繼中日甲午戰爭后在帝國擴張道路上發動的又一場決定性戰爭。沙俄以極端輕視日本的姿態投入戰爭，屢嘗敗績，最終不得不承認戰爭失利。關于沙俄失敗的原因，國內外學界有諸多討論，但較少涉及戰爭的情報保障問題。而越來越多的史料顯示，與日本花費巨資大規模系統收集沙俄情報相反，沙俄戰前情報準備嚴重不足，打的是一場“不知彼不知已”的糊涂仗。反思日俄戰爭中沙俄對日情報準備的教訓，對于研究戰爭中的情報工作頗有啟示意義。

一、盲目輕視日本，情報判斷心理失衡

日俄戰爭前，沙俄判斷真正的戰略對手是老牌帝國主義國家英國、法國，新興的帝國主義國家德國與已然衰落的奧斯曼土耳其。如何遏制英、法、德占領奧斯曼土耳其衰落后形成的權力真空，從而擴大斯拉夫主義的影響，是沙俄的戰略重點。而對于向遠東的加速擴張，沙俄沒有任何擔憂，甚至從未曾想到它的擴張會因為戰略利益的沖突而遭遇日本的抵制。可以說，俄國政府根本沒有認識到日本是一個強大而危險的敵人。

戰前，沙俄軍隊中彌漫著強烈輕視日本的情緒。沙俄一位陸戰團團長馬爾迪諾夫記述道：“戰前俄軍中盛行輕視日本人。甚至我們未來的統帥利涅維奇將軍在北京之行中本有機會了解日軍，但他把日本人稱為‘小日本’而不是別的。”①e.N.maPTbiHoB. BoCΠomNHaHNя o ЯΠoHCKoй BoйHe KomaHДNPa TeXoTHoгo ΠoЛKa. Г. ΠЛoцK, 1910г.由此足見俄軍對日本的輕視。沙俄曾有人試圖正視日本，卻備受壓制。一些有遠見的俄國人偶爾會在媒體上發表“贊揚”日本的言論，但是沙俄高層卻把這看作是對俄軍精神的威脅，隨之而起的便是一些貶低日本的文章。沙俄逐漸喪失了客觀認識潛在對手的機會。

對日軍的輕視甚至蔑視深刻地影響了沙俄戰前和戰爭初期的戰略判斷。首先，俄軍大大低估了日軍的出兵總數。俄軍戰前判斷，日本向滿洲里派兵不會超過15萬人，而實際出兵人數達到40萬。其次，俄軍對日軍戰斗精神認識不清。沙俄一位曾長期駐日的副領事對日軍的判斷是：“日本人作為黃種人的真正代表，只有在緊急情況下才能勇敢起來，反過來，很小的失敗就會導致他們不可遏制的、無盡的恐慌。”②e.N.maPTbiHoB. BoCΠomNHaHNя o ЯΠoHCKoй BoйHe KomaHДNPa TeXoTHoгo ΠoЛKa. Г. ΠЛoцK, 1910г.第三，俄軍對日軍單兵作戰能力判斷不準。時任軍事部長庫羅帕特金曾回憶到：“一位所謂的日本方向專家，日俄戰爭前在海參崴曾經確切地說，我們可以把一個俄國兵等同于三個日本兵。第一場戰役失敗后，他降低了自己的論調，稱一個俄國兵能抵一個日本兵。第二個月的月末，他宣布，‘如果想取得勝利，我們需要派三個俄國軍人應對一個日本兵。’”庫羅帕特金在向沙皇尼古拉·羅曼諾夫提交的報告中聲言，他有信心輕而易舉地取勝，甚至建議：“在剿滅日軍后，（俄軍）應該登陸日本，并鎮壓（日本）人民起義，戰爭最終以占領東京結束。”①KoHCTaHTNH зBoHaPeB. PyCCKaя aгeHTyPHaя PaзBeДKa BCeX BNДoB Дo N Bo BPemя BoйHbi 1914-1918 гг. -m.: NзДaTeЛьCKNй Дom “KHягNHя oЛьгa”, 2005. ЧaCTь BToPaя. ГЛaBa ΠePBaя.HttP://istmat.info/node/29887 . 2014-06-27.庫羅帕特金主持制定的戰爭計劃也是建立于這種心態基礎上的。俄國人心目中“扔帽子就可以把它壓倒”的日本，在稍后的戰爭中卻讓沙俄軍隊飽嘗失敗。

二、情報能力低下，對日偵察有名無實

日俄戰爭前，沙俄的情報工作剛剛實現專業化分工不久，情報工作管理體制尚未理順，情報人員專業技能培訓尚未開始，對情報工作的輕視導致情報工作財政支持額度微乎其微，凡此種種，俄國情報工作能力，包括對日情報工作能力都非常有限。

（一）情報工作管理極為混亂。日俄戰爭爆發前，沙俄有多個部門從事情報工作。但是，由于情報工作管理不力，無論是國家層面各情報機關之間的相互協調，還是軍事情報機關內部職能分工，既不科學也不合理，嚴重制約了情報能力。

第一，國家情報管理缺失，情報機關各自為政。在沙俄所有從事情報工作的部門中，外交部是最早的情報機關，此后又相繼成立多個情報機關。日俄戰爭爆發前，外交部主要負責搜集政治和外交情報；內務部負責搜集國內安全情報以及沙俄革命者在國外從事活動的情報等；工商財政部負責搜集金融、商業和經濟情報；宮庭的情報部門負責搜集與皇室生活相關的情報；軍事情報工作由沙俄軍事部負責。這些部門的情報機關各自向自己的主管部門負責，各主管部門則直接向沙皇負責。由于國家層面沒有建立統一的情報管理與協調機關，情報部門各自為政現象極其嚴重。這導致沙俄在國外很難建立起情報網絡，在國內則沒有情報的整合與統一報送。事實上，外交部在一定程度上擁有綜合各方情報的機會。因為，沙俄所有外派諜報人員，無論是以官方情報人員身份還是隱蔽身份出國，都要由外交部審批，這些人員在國外期間也原則上歸屬沙俄在各國的大使、領事管轄。而更重要的是，由于受通訊手段的限制，駐外諜報人員主要通過外交部使領館向總部報送情報，很多大使甚至要求其它部門的諜報人員把所報送的情報復制一份交給使領館。但遺憾的是，相對于國家利益來說，沙俄的外交部更關注自己的部門利益，把所有這些便利條件都用于自己部門利益的最大化，而未承擔起情報整合的任務。

第二，情報機關內部職責分工不明，條塊分割嚴重。由于情報工作發展水平所限，沙俄各個情報機關內部職責劃分不清。以軍事情報機關為例，1903年中央軍事機關改革過程中，確定情報工作由總參總局第2總軍務局第1處第7科負責。該科需要從事和管理沙俄全部軍事情報工作，包括領導各軍區情報偵察工作（其中有2名軍官負責遠東方向情報工作）、負責軍事諜報人員的派出與管理工作以及完成情報整編上報工作。一個科級情報部門，既負責戰略情報保障，又負責戰役情報支援；既負責情報工作的總體謀劃，又負責具體環節的落實，這種沒有專業化分工的工作方式，嚴重影響了情報機關的工作效益。更為嚴峻的是，該科雖只有17名軍官，但隨著時間的發展，情報工作卻呈現出了條塊分割的狀況。為加強諜報工作，該部門嘗試性地單獨管理諜報工作，主要是以“手工作坊式”的方法將該職能任務交由2名軍官單獨負責。以這樣方式初步實現的是偵察與整編部分分立，后來卻迅速演變成偵察與整編的各自孤立。由2名軍官構成的“手工作坊式”諜報管理機關，本隸屬于第7科，卻造成了強烈的分離與自我封閉。

（二）俄軍情報人員對日偵察能力低下。沙俄對情報工作重視不夠，帶來的直接結果是情報工作人員個人職業定位偏頗，專業訓練缺失，專業能力低下。

第一，諜報人員軍事知識匱乏。日俄戰爭前，沙俄只有出身顯貴或皇族的近衛軍官才能成為高級軍事諜報人員。以身份地位為標準而不是以人的知識能力為標準的人才選拔方式，導致所遴選出的諜報人員，更擅長在上流社會中唱歌、跳舞和交際等，軍事素養卻非常低下，因為“對于近衛軍官們，科學和知識都被認為是多余的事兒”。即便是其中最優秀的人員也沒有能力為總參謀部提供任何有價值的外軍情報。他們能做的只是將駐在國的軍事著作或文章發回軍事部。在這樣的選拔與委派體制下，日俄戰爭前，沙俄軍隊派往日本的諜報人員是萬諾夫斯基。這個情報官員甚至在自己已經被替換回俄國、戰爭即將爆發之時，還寫報告堅稱：“日軍完全建立在外來文化之上”，“遠遠沒有擺脫國內政治混亂狀態”，“也許需要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的時間，日本軍隊才可能適應歐洲軍隊賴以存在的精神基礎。”他的這份報告不僅呈送給了俄軍軍事部，還得到了庫羅帕特金的評語：“已閱。日本對于我們以前的軍事諜報人員早已沒有吸引力。冷靜的觀點。”①KoHCTaHTNH зBoHaPeB. PyCCKaя aгeHTyPHaя PaзBeДKa BCeX BNДoB Дo N Bo BPemя BoйHbi 1914-1918 гг. -m.: NзДaTeЛьCKNй Дom “KHягNHя oЛьгa”, 2005. ЧaCTь BToPaя. ГЛaBa ΠePBaя. HttP://istmat.info/node/298879. 2014-06-27.完全不具備軍事觀察能力的高級軍事諜報人員與自己的保護者之間在情報工作上的相互“支持”，使得俄軍對日軍的了解離客觀真相越來越遠。

第二，俄軍日語語言能力極其低下。掌握對象國語言是了解一個國家的必備能力。但是，日俄戰爭前，沙俄沒有一所日文學校。這導致日俄戰爭爆發時俄軍總參謀部中無人精通日語；整個俄軍中只有11名文職日語翻譯，而其中有9人是僅會口頭翻譯，完全讀不懂書面文字；沙俄遠東分艦隊沒有1名軍官掌握日語，即便是口語，派往日本的沙俄情報人員同樣不會。沙俄情報人員在日本的工作只能依靠日本當地的翻譯，這極大地影響了沙俄本已很疲弱的諜報工作。軍事諜報人員只有一條出路——完全放棄獲取任何秘密書面材料。與俄軍極其低下的日語能力相對應的是，日本海軍中每20名軍官中就有一人會說俄語，并可以閱讀俄文報刊。②H.ЛbiCeHKo, PyCCKaя N яΠoHCKaя PaзBeДKa HaKaHyHe BoйHbi 1904-1905 гoДoB.HttP://rusPlt.ru/PoliCy/jaPan-sPy-10342.Html . 2014-06-06

（三）俄軍對日情報活動資金保障嚴重不足。1997年，俄聯邦對外情報機關所編撰的官方史對日俄戰爭中俄方情報保障工作進行反思時，沉重地說到：“最大的失誤在于用于滿足情報活動需要的財政撥款不足，惡果很快體現在日俄戰爭中。”③ΠPNmaKoB e. m. oчePKN NCToPNN PoCCNйCKoй BHeшHeй PaзBeДKN. T.1.: oT ДPeBHeйшNX BPemeH Дo 1917 гoДa. m.:meжДyHaP. oTHoшeHNя, 1999. C.229.

日俄戰爭爆發前，沙俄總參謀部每年用于情報工作的經費主要分為兩部分：一部分為公開預算，主要用于各個軍區的情報活動；一部分為秘密預算，專門用于為諜報人員支付交通、電報、郵政、辦公等費用。以1904年為例，當年公開預算總額為113650盧布，秘密預算總額為149420盧布。④KoHCTaHTNH зBoHaPeB. PyCCKaя aгeHTyPHaя PaзBeДKa BCeX BNДoB Дo N Bo BPemя BoйHbi 1914-1918 гг. -m.: NзДaTeЛьCKNй Дom “KHягNHя oЛьгa”, 2005. ЧaCTь ΠePBaя. ГЛaBa чeTBePTaя.HttP://istmat.info/node/29890 . 2014-06-27.公開預算中，所有軍區的費用支出總和為107890盧布，其中高加索軍區獨占56890盧布，占總開支出的50%（高加索軍區主要偵察對象為土耳其和波斯，經費支出進一步證明了這一時期沙俄認定國家安全威脅重點主要是來自于西南方向），其它各軍區獲得4000至12000盧布不等的撥款。其中，遠東軍區獲得了12000盧布資金，尚居前列。但如此少的經費根本不足以保障情報活動。雖然各個軍區自己還籌措一些費用補充這部分的開支，但仍然難以解決問題。遠東軍區情報部門在這一年向軍區提交了日本、中國和朝鮮的軍事統計手冊，但軍區未向總參上報任何有價值情報。就是這些手冊中的情報可信度也達到了近乎荒唐的地步。馬爾迪諾夫曾在回憶錄中提到這類資料，他說：“戰爭開始后，總參謀部迫不得已要為奔赴戰區的軍官和部隊提供敵情資料保障”，“想在出發去滿洲里前得到一些敵情，我找到總參軍事學術委員會（注：當時總參情報機關），在那兒給了我《外國武裝力量最新情報集》中的相應部分。”“這個不大的黃本本服務于部隊作戰，然而其中列舉的14個點事后證明只有一個是對的，其它全是錯的。”①KoHCTaHTNH зBoHaPeB. PyCCKaя aгeHTyPHaя PaзBeДKa BCeX BNДoB Дo N Bo BPemя BoйHbi 1914-1918 гг. -m.: NзДaTeЛьCKNй Дom “KHягNHя oЛьгa”, 2005. ЧaCTь BToPaя. ГЛaBa ΠePBaя.HttP://istmat.info/node/29887. 2014-06-27.與俄國相比，同期日本每年用于對俄軍事諜報活動的費用高達120萬盧布，兩者的差距可謂“天壤之別”。

由于經費過于緊張，沙俄每年為駐外軍事諜報人員提供的秘密經費最多只有3000盧布。經費的使用有著嚴格要求。比如，駐在國出版的每一本軍事書，軍事諜報人員必須給出評語，被批準后方能購買。嚴苛的條件進一步限制了情報人員的工作積極性。最終形成的結果就是，情報人員對外軍所知甚少，當必須對外軍狀況進行描述時，則語焉不詳，毫無價值。

三、面對日本超強的反情報能力，沙俄情報活動迷霧重重

日本超強的反情報能力給沙俄情報工作制造了相當大的困難。首先，日本國家官員狂熱地效忠天皇，拒絕與任何外國情報機關代表進行秘密合作。這導致沙俄在整個日俄戰爭期間都沒有建立起有力的情報來源，只能依靠從媒體和其它官方出版社中獲取公開情報。其次，日本對公開出版物有嚴格的管理制度。俄國間諜很難獲取到，即便獲取后也很難分離出有價值的情報。第三，日本極其善于制造假情報。比如，沙俄極端依賴的公開情報中，摻雜著眾多的假情報，正如俄軍戰后發現，“日本大部分期刊都巧妙地植入了假情報，用以迷惑讀者。”第四，日本反情報意識強烈。駐日俄軍間諜就意識到，“大部分情況下，日本人提供的類似情報都只是陷阱。”②KoHCTaHTNH зBoHaPeB. PyCCKaя aгeHTyPHaя PaзBeДKa BCeX BNДoB Дo N Bo BPemя BoйHbi 1914-1918 гг. -m.: NзДaTeЛьCKNй Дom “KHягNHя oЛьгa”, 2005. ЧaCTь BToPaя. ГЛaBa ΠePBaя.HttP://istmat.info/node/29887.2014-06-27.可以說，正是日本超強的反情報能力令俄軍情報活動多無功而返。

與沙俄情報人員在日本的遭遇完全相反，日本派往沙俄進行偵察的情報人員境遇則完全不同，沙俄甚至變相幫助日本情報人員對俄偵察。比如，沙俄動議籌劃修建西伯利亞鐵路后，日本清楚地認識到，沙俄將加快在遠東地區的利益爭奪，遂開始謀劃對俄反制措施。加強對俄情報偵察是第一步舉措。日本著名的情報人員福島安正決定為此進行一次沿著建造中的西伯利亞鐵路實地偵察。他假借探險家之名，以488天的時間完成了從彼得堡到海參崴的全線考察。沙俄不僅未有任何阻止行為，相反，他甚至在圣彼得堡得到了沙皇和皇后的接見和賜宴。③胡平：《情報日本》，71頁，北京，東方出版中心，2008。

在日俄戰前的情報對抗中，由于上述種種原因，沙俄明顯處于劣勢。俄軍總參謀部的古爾科上校在與被征召奔赴遠東的近衛軍官們談話時曾如此評價當時的戰前情報準備：“我們有關日本反俄戰爭準備的情報簡直散亂不堪。駐東京大使和軍事諜報人員提供的情報之間一片混亂。每個人提供的有關日本戰爭準備的意見都是完全矛盾的。”④KoHCTaHTNH зBoHaPeB. aгeHTyPHaя PaзBeДKa. -m.:NзДaTeЛьCKNй Дom “KHягNHя oЛьгa”, 2005. ЧaCTь BToPaя. ГЛaBa ΠePBaя. HttP://istmat.info/node/29893. 2014-06-26.情報保障水平的低下嚴重影響了沙俄的戰斗力發揮，1905年4月，遠東軍司令部的總軍需官反思到：“在與日本人遭遇中我們失利的重要原因之一是不自信，甚至在我方占有力量優勢時也不自信。之所以會如此，一定程度上是因為部隊很少了解情報部門獲取到的情報……”⑤KoHCTaHTNH зBoHaPeB. PyCCKaя aгeHTyPHaя PaзBeДKa BCeX BNДoB Дo N Bo BPemя BoйHbi 1914-1918 гг. -m.: NзДaTeЛьCKNй Дom “KHягNHя oЛьгa”, 2005. ЧaCTь BToPaя. ГЛaBa ΠePBaя. HttP://istmat.info/node/29893. 2014-0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