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維忠的中醫情結

呼東方

他在新浪微博上擁有294萬多粉絲，在騰訊微博上有279萬多粉絲，是著名的微博大V。

“打通任督二脈”、“中醫治療艾滋病”、“豬蹄湯治療塵肺病”……這一系列觀點和事件，都與他密不可分。他一直熱衷于推行“中醫醫改新政”，試圖“用最簡單的方法解決最基礎的問題”，也為振興中醫探索一條新路。他說，我開微博就是為了推廣中醫。

眾說紛紜中，他依然通過微博“問政”也“問診”。

盡管“任督二脈”事情已經過去一年多的時間，但新任甘肅省衛生與計劃生育委員會主任劉維忠似乎還沒有從中徹底釋然。

2013年11月之前，劉維忠當了6年省計生委主任，5年省衛生廳廳長，機構改革后，他便兩個擔子一肩挑了。

2013年12月29日，劉維忠發布了一條長微博《甘肅衛生這五年》，他在其中的第四條中總結道：本來我們號召醫務人員學習真氣運行法，并免費教給患者自己練習，讓患者多掌握一些自我保健的方法，從而減少住院天數，減少醫患矛盾，因為“任督二脈”事件使這項工作變得非常困難或許無法開展。

“當時網上有很多人罵我，最多的時候，一天有800多人罵我，那我總不能和他們罵仗去吧。”劉維忠說，當時甚至有人給甘肅省委領導寫信：“這樣的人不學無術，還能當衛生廳廳長？”

不過，劉維忠因為挨罵也有了一個重要收獲：關注他微博的粉絲可謂“一夜巨增”。于是，微博成為他繼續推廣中醫、發布個人觀點的重要平臺。

被“放大”的“任督二脈”事件

2012年5月23日，甘肅省衛生廳的一位工作人員將衛生廳官網發布的一條新聞《甘肅省醫務人員真氣運行學骨干培訓班在武山礦泉療養院成功舉辦》轉發到自己的微博上，立即引起網友強烈關注。

該新聞稱，“經過9天的培訓，學員們全部掌握了靜功五步通督法和動功胃腸功、五禽導引的訓練方法，感受了真氣在任督二脈中運行的經過，體驗了博大精深中醫的神奇，證明了經絡學說的存在，對中醫產生了信心。其中有41名學員打通了任督二脈……”

“打通任督二脈”的說法，一般人只在武俠小說中見過，一個堂堂衛生廳竟然煞有其事地在醫務人員中推廣，實在讓很多人大呼意外。有網友驚呼：“武林秘籍再現江湖！”

事件自然將身為廳長的劉維忠推上風口浪尖。支持他的人稱，如果沒有他，甘肅中醫就完了；反對他的人則擔憂，這樣的行政行為繼續下去，會害了中醫。

形勢的發展，逼迫劉維忠必須表明態度，對此，他明確指出，沒有必要爭執任督二脈的打通標準。“學習真氣運行學只是學了一種強身健體的方法，不需要去參加華山論劍。”

同時，他仍堅持將真氣運行學在甘肅全省推廣的決心，并通過微博表示：“我50多歲了，如果犧牲了我的政治前途能換來甘肅中醫的發展和患者受益，我愿意。”

其實，劉維忠自從2008年擔任甘肅省衛生廳廳長，在全省推行“走中醫特色的甘肅醫改之路”，就一直被爭議所包圍。

2011年3月，甘肅衛生廳就開始在甘肅中醫學院附屬醫院設立了真氣運行法培訓基地。作為甘肅衛生廳重大課題項目，《真氣運行法對慢性乙肝的臨床療效評價》、《真氣運行法對消化性潰瘍的臨床療效評價》也于當年展開研究，衛生廳為此撥了20萬元課題費。

2011年5月，劉維忠在新浪和騰訊分別開通了加“V”的“甘肅劉維忠”實名微博后，通過發布“中醫治療艾滋病”、“黃花醫治抑郁癥”等奇異藥方，“制造”了一個個轟動全國的“負面新聞”。

2011年7月，國家中醫藥管理局確定甘肅為全國惟一一個省部共建的中藥示范省。在這樣的大背景下，“非藥治療”的真氣運行法，成為甘肅中醫藥的新亮點。

也是這個時期，《中國中醫藥報》曾連載劉維忠的文章《欠發達地區發展中醫藥工作的實踐與探索》。劉維忠稱，大學時有同學得了乙肝，休學半年后轉陰，這名同學稱練習了真法。后來這個同學“教我們班上每個同學練習了真法”。

劉維忠還在文中介紹，真氣運行法創始人、甘肅中醫學院老中醫李少波教授100多歲了，他提出了一個重要觀點：非藥治療。

“任督二脈”事件發生后，甘肅省衛生廳曾解釋說，他們所發布的消息本身也不是在宣傳“醫務人員打通了任督二脈”，而是信息錄入時沒有對稿件進行認真刪改，被網絡傳播后“變味”和“放大”。

2012年5月29日，衛生部發言人回應甘肅衛生廳的“任督二脈”事件：真氣運行學培訓班“主要目的是使醫務人員了解和掌握更多的中醫知識和方法”，并稱“鼓勵開展理論探索、實踐創新和學術爭鳴”。當天，這條消息被劉維忠的微博轉發了兩次。

逢會言必談中醫

2014年1月5日，網友“霍清羽”通過微博向劉維忠提問：劉廳長，有什么簡單方便治耳鳴的辦法？耳鳴很多年，很嚴重。謝謝！

現在，劉維忠幾乎每天都會遇到這樣的微博問診，網友請教的大多是治療各種疾病的中藥方子。對于科班出身的他來說，這些問題也算是專業對口了。

1978年，甘肅寧縣青年劉維忠考上了蘭州醫學院（2004年并入蘭州大學）的醫療系。當時的蘭州醫學院沒有中醫專業，但中醫課程卻并不少。“我們要學300個學時的中醫，學中醫的時間和學英語一樣多。”劉維忠說。

上大學期間，劉維忠拜甘肅知名中醫劉東漢為師，暑假時間給劉東漢抄中醫方子。“過年回家那幾天，他就給村里人看病。很多村民包括鄰村的都來找他看病，當時就小有名氣了。”劉維忠的一位大學同學回憶說。

而劉維忠本人也承認：“以前我中醫看的還可以。”他說自己對中醫的偏好，在他1976年高中畢業回鄉當大隊文書期間就已經形成，當時，“農民生病了都是花五分錢看中醫”。而劉維忠的母親就是一名土中醫，并且“很會用中藥”。

大學畢業時，劉維忠留校當了團干部，走上了從政道路。但是，他對中醫的濃厚興趣并未減弱。據劉維忠的兒子劉凱說，爸爸每天回到家，都會鉆進書房里，讀書，看報，也常把好的中醫文章或思路，整理到一個專門的小本上。他還專門買了“人體穴位圖”掛到房門上，空閑時就教家里人自我保健。

2008年3月，51歲的劉維忠從甘肅人口與計劃生育委員會主任調任甘肅省衛生廳廳長。當時適逢中國醫改元年，劉維忠在對全省情況和衛生行業進行調查后，迅速制定了一套令全國同行刮目相看的全新醫改思路：“用盡可能少的費用維護群眾健康，走中醫特色的甘肅醫改之路。”

甘肅省一些參加過劉維忠出席會議的大夫們都稱：無論會議內容是什么，劉廳長最后必然能談到中醫。在甘肅省衛生廳網站上，可以查看到的劉維忠的發言，幾乎都會提到中醫藥。這位被稱“從骨子里就相信中醫藥”的衛生廳廳長，平常和很多人說話時，也是“說著說著就說到中醫上面去了”。

但是，劉維忠很快就被質疑不懂醫學。

2009年，根據甘肅省文件要求，西醫晉升高級職稱時必須加考《中醫學》，占20%分值。一些西醫醫生不能接受。劉維忠說：“中醫考職稱時，要考一部分西醫的內容，為了公平，西醫考職稱時，也要考點中醫。”這個舉動引來一片叫罵聲，有人便指責他不懂醫學，竟然“敢和全國700萬西醫叫板”。

劉維忠找到省委書記和省長，得到“西學中好”的批示，然后在《甘肅日報》和甘肅電視臺播發，事件才被平息了。

據劉維忠講，2010年8月舟曲泥石流死了1700多人，當時有1000多人被埋在泥土里挖不出來。到第四天，災區的很多人開始皮膚潰爛。他打電話給劉東漢，“兩味藥，黃柏和蒼術，抹到第四天，很多人皮膚病就沒了。”

“微博控”制造“豬蹄廳長”

“我上微博就是想推動中醫，爭議我不管。我認為發展中醫沒錯。中醫在歷史上一直有爭議，有人遇到庸醫把病治壞了，認為中醫不好，有人遇到好中醫把病治好了，就認為中醫好。”劉維忠如此解釋他開微博的初衷。

“甘肅劉維忠”的實名微博開通以來，劉維忠成了名副其實的“微博控”。“他一有空就發微博，白天、晚上休息時發，開會間隙也發，甚至跟妻子出去散步也要發。”熟悉劉維忠的人慢慢發現，他在微博上的名氣一天天大起來。

劉維忠喜歡那種感覺：“你提出什么意圖，大家都可以評頭論足，給你提好多建議，對工作幫助很大。”當然，“有些網民想罵就罵”，有時也讓他感到很驚訝。

“有網民在微博上建議，衛生系統應開微博并組織微博矩陣為群眾服務，我把這個想法拿到衛生廳廳務會議上討論了一次，結果大家一致認為是件好事。”劉維忠說。

網友還通過微博向劉維忠建議，評選甘肅省古代、近代、現代（已故）十大名中醫，評選中醫世家并整理他們的醫案。還有網友建議，開發“防統方軟件”防止醫生開單拿回扣。他還聽取了一名粉絲的建議，每天公布各市血庫血型的應有庫存和實際庫存，并把900多名獻血志愿者用微博聯系起來，一旦某種血型出現缺口，立即微博通知志愿者前來獻血。

后來，劉維忠總結了10個微博的作用，在他看來，在微博這個平臺上，可以讓群眾問政，也可以讓老百姓問診，更可以為公共衛生事件預警。“甘肅有79個縣級醫院在全國率先實行了藥品零差率銷售，政策落實這么快，而我們政策出臺后并沒有專門開會動員，就得益于微博的傳播。”

接著，劉維忠又開發了微博的“尋醫問藥”功能。“有人問我治療慢性咽炎、白癜風、牛皮癬、糖尿病、高血壓、鼻竇炎等病的方法，我發到微博上，就有許多人來介紹中醫驗方，許多醫生轉播和收藏了這些方法。”

有一個引發較大爭議的驗方，是從黃花菜與豬蹄開始的。劉維忠在微博中稱：“舟曲泥石流發生后的頭幾天，不少失去親人的人們出現了一些抑郁癥的癥狀，悲痛、恐懼、失眠、沒有食欲。我們從慶陽市調來兩噸黃花菜，用大鐵鍋煮上讓患者喝，一周之后抑郁癥沒有了，舟曲那么大災害，沒有一個抑郁癥跳樓自殺的。慶陽校車事件后，不少孩子睡覺時驚醒哭鬧不止，給他們喝黃花菜水兩天就好了。”

劉維忠還在微博中提及豬蹄對艾滋病、腫瘤、塵肺病的治療效果，引發了網友的一片質疑聲，有些人直接稱他為“豬蹄廳長”。

但不管怎樣，劉維忠的微博粉絲還是與日俱增，他的粉絲在新浪微博超過294萬，在騰訊微博超過279萬，是名符其實的微博“大V”了。

振興中醫的醫改之路

盡管不斷被質疑、被非議，但大部分網友在評論中承認，劉維忠是個具有創新思維、對工作有著極大熱情的人。

2013年的8月，陜西商洛市的患者李宗蓮和丈夫驅車上千公里，慕名來到甘肅天祝縣藏醫院治療風濕病。

甘肅的中醫和藏醫，用劉維忠的話說，“有非常好的群眾基礎”。這一點，也得到全國其他地方患者的認可。

“甘肅人窮啊，醫改摸索點傳統的、簡單的方法，包括食療、無藥治療（鍛煉、針灸、刮痧、真氣運行等）方法治病。”劉維忠曾在自己的微博中這樣詮釋他的醫改之路。

而在2008年，劉維忠剛開始在甘肅“走中醫特色的醫改之路”，就被很多省里的西醫名醫告狀，有的甚至告到了衛生部。省上領導也找他談話。

“當時我壓力非常大，頭發都白了。”劉維忠說。

告狀的起因，是劉維忠先拿過度醫療開刀，對醫師用藥量、抗生素使用量等四大內容進行考核，抗生素使用排名前10名的，發現有不合理用藥的，將會受到處罰。甘肅省衛生廳要求，抗生素降下來后，必須用中藥代替。

2009年2月，甘肅省衛生廳下發文件，要求“西醫學中醫，中醫學經典”。省里最少每年辦兩個為期半年的脫產班，每年培訓100人以上。

劉維忠說：“我們改了等級醫院的驗收標準，三級、二級醫院驗收，中醫發展情況做到一票否決。中醫發展不起來，等級醫院不能通過驗收，逼著他們發展中醫。”

2010年3月，甘肅省衛生廳發文要求每個縣編10個左右的中醫處方，治療縣域內常見病。后來衛生廳與人社廳聯合發文，使用這些處方，100%報銷。除此之外，門診吃中藥、使用針灸、拔火罐等療法，也100%報銷。

劉維忠覺得，國家和地方財政對中西醫的投入比例嚴重失衡。他建議：“在加大總量投入的情況下，調整投資結構，預防三分之一，中醫三分之一，西醫三分之一，這才是比較合理的。”

在衛生廳的努力推動下，甘肅省開始鼓勵種植中草藥、發展甘肅隴東南中醫養生保健旅游創新區、讓小學生背誦湯頭歌等。

2012年，甘肅省率先組織了一次民間中醫考試，參試的1000人通過了800多人，這在全國也是一個突破。

“甘肅基層村醫基本都是中醫，讓他們和北京協和醫院的大夫一起水平考試，明顯是不公平的。”劉維忠認為，“得先保證有人看病，再提高水平。”他的觀點，得到了衛生部部長陳竺的支持。

從2013年開始，甘肅給全省30萬戶家庭免費發放一個裝有刮痧板、刮痧油等簡單醫用品的保健包。劉維忠說，預計在3年內，甘肅每個家庭都能領到政府贈送的這樣一個保健包。

據甘肅省衛生廳的統計顯示，實施中醫新政以來，甘肅省住院病人費用不足全國人均費用的一半。

不過，劉維忠對甘肅醫療衛生現狀依然不滿意，他在《甘肅衛生這五年》中總結道：部分醫院對中西醫并重方針落實不好，病人醫療費用高，療效不理想，醫患矛盾仍然較多。基層醫生考職業資格難、晉升職稱難仍然沒有解決好。

對劉維忠來說，大V的使命還遠遠沒有完成。

（本刊記者張凌云對本文有貢獻，特此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