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揮建筑評論提升建筑設計創(chuàng)新整體水平的作用

顧孟潮

1 建筑評論的現狀

多年來，我國的建筑評論一直處于邊緣地位。甚至不少人認為，評論是設計的附庸可有可無，任著媒體和房地產開發(fā)商任意發(fā)揮。一些建筑師介紹自己的設計時往往是自說自話，有些自我感覺過于良好。雖然互聯網絡上的建筑評論量很大，但多是自發(fā)地、散兵游勇式、視覺審美為主的評論。總之，這四個方面的建筑評論幾乎把數量有限的專業(yè)人員科學的、深入具體的建筑評論聲音淹沒了。因此對于提升建筑設計創(chuàng)新整體水平的作用十分有限。

這種狀況源于媒體和網絡評論自身的特點。其特點正如朱光亞教授在《當代中國建筑設計現狀與發(fā)展研究》專題報告所言：

（1）大多提到的現象剛剛觸及本質而不能展開;

（2）大多激烈而欠缺剖析；

（3）大多止于提出問題而無答案；

（4）聲音達不到上層。[1]

劉向華博士列舉了一些來自視覺審美的評論：新世紀以來，各種惡俗建筑似潮水般涌來，如赤裸裸一組圓形方孔大錢的沈陽方圓大廈，活脫脫一頂染紅官帽的上海世博會“東方之冠”中國館，建筑師李祖原設計的“龍圖騰”北京盤古大觀，更是以其“具象設計、微物放大”的手法榮膺中國最丑陋的十大建筑之列（圖1）。而沈陽方圓大廈還先后入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和英國《衛(wèi)報》旗下網站的世界最丑建筑排行榜。[2]

筆者曾親歷暢言網組織的2012年十大丑陋建筑的評選。見到全國各地多年來積累了那么多丑陋建筑，很是感慨！江蘇無錫一下子冒出5座“白宮”，全國出現很多山寨版的天安門、白宮、鳥巢，還有什么酒瓶、銅錢、乒乓球拍等形狀的建筑，不知浪費了多少人力、物力、財力、資源和能源！讓納稅人目不忍睹。

難得的是《美術觀察》編者，從年初開始組織了“建筑創(chuàng)新對城市建設有貢獻嗎”的專題討論。用21個版面薈萃了討論成果，包括6篇文章和10余人的發(fā)言，乃是名副其實的正能量的聲音，是建筑界自身的反思和剖析。筆者認為，這是一次有助于提高建筑創(chuàng)新整體水平的建筑評論，值得關心建筑創(chuàng)新的朋友研讀和借鑒。[3]

圖1 中國十大最丑建筑

這次討論的特點是，對目前建筑創(chuàng)新的亂象針對性強、主題明確、有個案實例、有深入的分析，有解決問題的答案，有其理論和實踐的說服力和啟發(fā)性。

2 羅蘭比喻的啟示

建筑設計屬于應用科學技術。目前建筑創(chuàng)新的亂象再次提醒我們，建筑設計創(chuàng)新絕非是“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那么簡單的事情，它必須是根據相應的基礎科學原理，以應用科學技術為基礎的事業(yè)，不單單是視覺審美范圍的操作。

130年前，美國科學家羅蘭在回答“科學與應用科學究竟何者對世界更重要”時，曾經這樣說：“為了應用科學，科學本身必須存在，如果停止科學的進步，只留意應用，我們很快就會退化成中國人那樣，多少代人以來他們沒有什么進步，因為他們只滿足應用，卻從未追求過原理，這些原理就構成了純科學。中國人知道火藥應用已經若干世紀，如果正確探索其原理，就會在獲得眾多運用的同時發(fā)展出化學，甚至物理學。因為沒有尋根究底，中國人已經遠遠落后于世界的進步。我們現在只將這個所有民族中最古老、人口最多的民族當成野蠻人……

羅蘭針對人們普遍忽視“原理”忽視“純科學”的現象，他用“面包”和“面包屑”的比喻說：“當其他國家在競賽中領先時，我們國家（美國）能袖手旁觀嗎？難道我們總是匍匐在塵土中去撿富人餐桌上掉下來的面包屑，并因為有更多的面包屑而認為自己比他人更富裕嗎？不要忘記，面包是所有面包屑的來源。 ”[5]

請各位想一想，我們設計建造的建筑、城市、園林，不也應當像在為人們制作“面包”嗎？我們設計建造了多少自制的“面包”？又在多大程度上靠“面包屑”過日子？我們何時才能從“中國制造”升華到“中國設計”的新境界呢？而不再滿足于為別國的設計打工搞初級的制造呢？所以說，在經濟和社會文明發(fā)展中重視設計創(chuàng)新是非常重要的事。人們說設計是建設工程的靈魂和基礎也是這個意思。

3 設計創(chuàng)新和“設計型思考”

不久前，臺灣建筑界學術權威人士漢寶德先生創(chuàng)造了一個關鍵詞：設計型思考。而且以此為書名寫成一本書。這是一部從失敗說起、從找碴兒說起、從思考說起的書，能授人以漁、充滿哲學智慧和實踐經驗、啟發(fā)人們思考的好書，值得設計界內外人士認真研讀的書。[6]

關于什么是設計和“設計型思考”，書中釋義：“設計是把問題弄清楚，設法解決而已；在生活藝術中，創(chuàng)造的活動稱為設計，是一種感性和理性結合的反應；設計還是文明進步的基本力量。設計型思考是系統思考的方法，是以創(chuàng)意為中心的理性思考的過程，是現代人達成夢想的手段。創(chuàng)造性思考需要一個理性的架構來撐持才能完成設計任務。”

關于設計思考的起點和途徑，書中表述：“設計型思考的起點是改善現況，丟開過去，所以先要找過去的碴兒，也就是對現況不滿。設計就不能忍命。由于我們認命的生命觀，使我們放棄了對現況不滿的態(tài)度，失去了發(fā)掘問題的敏感度。設計是創(chuàng)造行為，而計劃是有系統的做事方法，這兩種是相輔相成的。計劃與設計原本是一體的，以計劃為手段，達到設計的目的。”

漢寶德先生書中這兩段話，把什么是設計以及設計型思考講得明明白白。而且表明了找碴兒和對現況不滿——進行建筑評論的重要性。評論是推動設計創(chuàng)新整體水平提高的基本動力。此外，漢老還強調計劃作為手段的輔助作用。而如像銅錢、像白宮、像天安門……這類所謂設計創(chuàng)新往往一開始計劃就走上歧路，又容不得別人的評論，又怎能有成功的正能量的設計成果呢？

4 設計思維的特點

創(chuàng)新，或者說原創(chuàng)性的設計，是指獨一無二的屬于你特有的設計思想和設計行為。所謂的創(chuàng)新，它只適合此時此地此項目的特定要求以及相應的客戶（client）和用戶（user）的需要。它必須“讓以用戶為主體的相關利益者‘參與’到設計過程中，這在后現代設計觀念中比任何‘主義’都有更持久的生命力。”[7]它不是靠模仿和重復別人的設計思想和設計模式的行為。原創(chuàng)性的本質特點在于有創(chuàng)新性、突破性、開拓性和綜合性（兼容多方面的意見），其過程要經歷準備、醞釀到突破等不同的階段。

設計思維的本質特點與一般人們的思維特點是一致的，需要遵循共同的思維走向規(guī)律。

建筑設計創(chuàng)新的科學思維是從有效思維開始的。

有效思維階段：強調law意識、情景意識、角色意識、換位意識、風險意識和表達意識；這還是設計型思維的起始階段必須經歷的有效思維過程。

建筑設計真正希望有所創(chuàng)造時，即進入創(chuàng)造思維階段，又必須有學習意識、問題意識、批判意識、逆向意識；進入思維的跨越階段，則必須有張力意識、品位意識和境界意識。

總之，設計產品是思維信息產品，必須三思而行，先后必須完成思維的全過程的三個階段，即從感性思維（有效思維）進入理性思維的階段（創(chuàng)造思維和跨越思維）才能得心應手地完成達到一定境界的設計作品。借助這個思維走向的要素、要點與境界，對我們的一些設計作品的準備、醞釀到完成的設計全過程加以評論、剖析，便會發(fā)現存在問題的關鍵是什么，才能找到從整體上提高設計創(chuàng)新水平的出路。

5 原創(chuàng)性人物舉例

這里舉幾個古今中外的原創(chuàng)性人物的觀點和做法，供有興趣的同行參考。

喬布斯（1946-2011）[10]

舉世矚目的喬布斯，將其最寶貴的經驗概述為10個關鍵詞：嫁接、信任、勇敢、軌跡、傾聽、期待、成功、人才、求知、可能。

這些話似乎是老生常談，但當我們用喬布斯的人生軌跡解讀他這些關鍵詞時，就會體會到其豐富深刻的內涵。這10個關鍵詞既是他創(chuàng)新思維的路徑方法，又是其創(chuàng)新哲學和創(chuàng)新成功的軌跡。

喬布斯對批評有獨特的見解，他常說“別關注正確，關注成功。”

喬布斯的話對我們深有啟發(fā)。創(chuàng)新不能讓已有的所謂“正確”擋路，批評往往是突破的開端。批評是理論創(chuàng)新、思路創(chuàng)新的起點，這些屬于源頭創(chuàng)新，而不是滿足于“微創(chuàng)新”。

喬布斯每實現一項創(chuàng)新建設時幾乎都從批評開始的，這是他長久以來反主流文化的習慣做法。他認為，批評與建設沒有可比性，不能隨意地講批評和建設哪一個更容易。筆者認為，這是因為：懷疑和批判是建筑評論的靈魂，往往是建筑評論的創(chuàng)新，為建筑設計的創(chuàng)新打開新的視野和新的思路。建筑設計實踐又將給于評論者新的啟發(fā)和靈感。設計和評論是互動雙贏、比翼齊飛的。

約翰遜（1906-）[11]

約翰遜強調，建筑創(chuàng)作是從腳底板（footprint）開始的。

這是建筑大師的回答，要想真正體驗到未來使用建筑空間的主人（是用戶而不僅僅是客戶）的角色需求，必須從腳底板開始進入角色，這屬于有效思維的方法和思路。

自古以來，中國建筑就十分重視腳底板的感覺。從建筑景觀的層次來說，這是“零層次”的感受，是接觸的真確的感覺。如，設計園林建筑和紀念性建筑，就必須十分重視地面的做法、地面材料的選擇，才有助于人們進入詩情畫意和莊嚴肅穆的境界。建筑作為環(huán)境的科學和藝術，設計者的創(chuàng)作從腳底板開始、深入現場，尤其顯得十分重要。這是在閱讀大地、體驗環(huán)境情景、體驗建筑主人的角色需求和設計創(chuàng)新的可能性、激發(fā)設計創(chuàng)新靈感的機會。

計成[明]（1582-？ ）[12]

431年前誕生的計成的名著《園冶》，早已被世界園林界公認為園林史上最早的理論經典。此書無疑是中國人自制的“面包”杰作。

《園冶》提出了園林設計與建造的6字真言——因、借、體、宜、主、費。可謂抓住了建筑作為環(huán)境科學和藝術的精華。

《園冶》特別強調了主人（用戶）的作用：“世之興造，專主鳩匠，獨不聞‘三分匠，七分主人’之諺乎，非主人也，能主之人也。”此話提示設計師需要反思，自己是真正的“能主之人”還是“鳩匠”層次的設計人？切忌自我感覺過于良好。

《園冶》全文不過14500字，其內容十分豐富，非常耐讀，是世界公認的原創(chuàng)性著作。讀原書的古文可能會有些難度，但值得下這個功夫，據最近出版的《園冶讀本》[13]作者王紹增先生說，他“經歷近50年之后，才摸索到讀懂《園冶》的基本方法”。因此，我堅信該書絕對有助于讀者領略《園冶》的精華所在。

筆者認為，盡管380多年過去了，《園冶》的許多理論至今仍然可以與現代科學理念接軌。在《園冶》理論的引導下，我們則會比較容易地走上創(chuàng)作出具有中國特色的建筑藝術精品之路。遺憾的是，目前的國內媒體、專家和輿論多是迷信外國，則很少介紹這些中華民族文化的精華，似乎環(huán)境觀念、生態(tài)意識等等全都是“舶來品”，中國全都要從零開始學，全都要向外國人學習，這是很錯誤的想法和做法。

錢學森（1911-2010）[14]

著名科學家錢學森對建筑科學和藝術有著深刻的創(chuàng)造性的論述。

錢老對園林學、園林藝術做出科學的定性和定量分析。他強調，中國園林藝術是更高一級的藝術產物而外國的land鄄scape、gardenning、horticulture都不是“園林”的相對字眼，不能把我國的東西與中國的“園林”混在一起。

錢老主張，興建綠色節(jié)能建筑，并構想了“山水城市”這一綠色生態(tài)城市的建設目標。這些是否也可以理解為，這是錢學森先生科學地繼承并且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展《園冶》理論結成的現代碩果呢？

總之，筆者期望，我國的建筑評論的理論和實踐早日能夠有助于從整體上促進中國建筑設計創(chuàng)新水平，早日形成評論和設計創(chuàng)新互動雙贏持續(xù)發(fā)展的形勢。借鑒《美術觀察》“建筑創(chuàng)新對城市建設有貢獻嗎？”專題討論作為可喜的開端。

注釋：中國建筑評論理論與實踐評述之一見[J]2014年第1期 《新建筑》第152-153頁，顧孟潮：建筑評論與建筑設計之間——論中國現代建筑評論理論與實踐30年（1979-2009）評述之一。

[1]朱光亞.當代中國建筑設計現狀與發(fā)展研究[J].時代建筑，2013（4）： 161-163.

[2]劉向華.標新何以立意——網絡社會認同的建筑空間創(chuàng)新流向 [J].美術觀察，2013（3）：14-15.

[3]孟繁緯，祝帥.建筑創(chuàng)新對城市建設有貢獻嗎？[J].美術觀察，2013（3）： 1-21.

[4]顧孟潮.建筑師應該如何思維 [N].中國建設報，2011，8，4.

[5]饒毅.談談中國科技體制改革[J].民主與科學，2012（5）：5.

[6]顧孟潮.設計型思考[N].中國建設報，2013，7，1.

[7]漢寶德設計型思考[M].臺北：臺灣聯經出版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2012.

[8]周博.聆聽大眾的聲音——地標建筑與公民社會隨想[J].美術觀察，2013（3）：11.

[9]俞吾金.我們應該如何思維[N].文匯報，2010，12，26.

[10][美]沃爾特.艾薩克森.史蒂夫.喬布斯傳[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1.

[11]顧孟潮.中國當代環(huán)境藝術 [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06：178-194.

[12][明]計成.園冶[M].李世葵，劉金鵬，編著.北京： 中華書局，2011.

[13]王紹增，注釋.園冶讀本[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2013.

[14]顧孟潮，編.錢學森論建筑科學[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