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瑩瑩

現在在廈門開一家咖啡館,根本不是什么值得一說的事情,面積僅130平方公里的廈門島內,大約分布2000家咖啡館,換算下來,平均不到100米就有一家咖啡館,密度超過北京、上海。但十幾年前,開一家小咖啡館,是文藝青年心中遙遠的夢想。那個年代廈門也有咖啡館,不過是上島咖啡那種商務型的和酒店的咖啡廳——跟客戶約在鷺江賓館喝咖啡談事情,是80年代廈門生意人的時髦事。
2000年開業,位于廈門大學附近南華路的“黑糖”咖啡館,是廈門小咖啡館文化的開山鼻祖。這家小小的,依著老板臺灣人老麥喜好而生的咖啡館,是廈門乃至全國無數文藝中年的青春記憶。“廈門小咖啡館的模板是黑糖定的。”豆瓣網紅人,當年常常泡在黑糖的廈門土著matt這么評價。“我喜歡去黑糖因為它真正有腔調。有些東西是積攢出來的,古人形容新貴‘樹小樓新畫不古,所居必是內務府。不同于現在廈門的很多咖啡館,黑糖的書不是新買的,好多都被翻得破破的,市面上已經見不到;唱片也不是新的,一張一張慢慢攢出來。這種腔調別人模仿不來。”
由黑糖引領的小咖啡館文化,如今已然成為廈門人生活方式的重要組成部分。按說,閩南人好飲茶,廈門的腔調應該是在騎樓下搖著蒲扇喝茶話仙(閩南話:閑聊)。“喝咖啡對廈門人來說,本來就是一個傳統。南洋有白咖啡啊。”matt說,“我們小時候經常用牛奶鍋煮南洋的朱古力,連渣子都煮。”也因為這樣廈門人對咖啡的接受度比內陸其他城市要高——肯定不如西方人那樣每天都喝,但小時家里煮過幾次南洋咖啡,對那個有點刷鍋水味道的飲品不會那么排斥,而且80年代喝咖啡是很新奇的事。
老麥也承認,咖啡館能很快被廈門人接受和廈門受南洋文化的影響有關。而他選擇開一家咖啡館有自己經歷的因素。他成長的年代,臺灣已有許多咖啡館,在他看來那些咖啡館都太嚴肅了,古典樂、禁煙,東西擺放得整整齊齊。“一家咖啡館應該是干凈的,可不要整潔,就好像主人家里很整潔,抽煙的時候,馬上遞上煙灰缸,會讓客人覺得坐立不安。我是懶散的人,當時做黑糖也沒什么參照的樣本,就是把自己喜歡的東西都放進去。” 黑糖所創造出的小咖啡館風格,其實就是老麥的生活本身。所以,黑糖的音樂是老麥喜歡的Blues。老麥自己覺得黑糖對很多人的影響,就在音樂上。“當年放Blues,很多人都不適應,甚至有廈大的教授建議我把音樂關掉,年輕人比較能接受新事物,他們很快就接受并喜歡上這種音樂風格。”
黑糖所呈現出的整體風格,被一度簡單歸結為“小資”。老麥不以為然,“大家都認為黑糖是小資,可對我來說,黑糖是生活,它溫馨、環保。” 那以后的咖啡館多是對黑糖簡單的模仿,沒有喜歡,或不喜歡。
其實當初老麥決定開咖啡館時,有另外一個選擇——去北京。當年的北京也沒有小咖啡館,以它的市場容量,在那開咖啡館會更快上軌道也更容易掙錢,老麥最后選擇了廈門,“如果想要做一件事,一定要選擇在喜歡的城市,如果不喜歡,遇到挫折的時候就會想離開。”那個年代的廈門很淳樸,有點南洋小城的味道,比檳城還淳樸些,也沒那么多現代化的建筑;也有點像老麥高中時的臺中,初中時的臺北;以及現在的一些普吉島小鎮。這些都是老麥眼中,城市最好的狀態。
“咖啡館代表的是慢,而我喜歡比別人更慢。選擇廈門就是因為這座城市很閑散。”老麥經歷的最好廈門,是公車司機車開到一半,停下來和路邊認識的人打個招呼的年代。“大概2002年的時候都還是這樣,兩節的公車慢慢悠悠地開,爬坡的時候換擋沒跟上,車熄火停了下來,司機趁機和路邊認識的人閑聊幾句再啟動,乘客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因為大家都不著急,下午三點才上班,很有歐洲小鎮的生活節奏。”隨著兩節公車退出歷史舞臺,廈門的節奏也快了起來。
廈門許多文藝青年把青春獻給了黑糖,廈大的學生、留學生、外教,早期的白領,財務人員、空姐、IT工作者等等,老麥的嬉皮也影響了他們日后的生活方式。從黑糖走出的工讀生劉小累,結束媒體工作后,在黑糖附近經營一家非常有個人風格的服裝店,她說,“早期的黑糖給圍繞著它的一些人的影響,應該是一種包容性。在黑糖會遇到很多亂七八糟的人,有的很離譜,但卻很真實。在我還是學生的時候,這些帶給我很大的影響,讓我看到更多生活的可能,會去想很多問題,比如快樂、愛情、錢、理想、現實等,很有啟發性。”不曾躬逢其盛的人,大概很難想象一家咖啡館對城市的人文精神竟有這般大的影響力。
老麥說,現在的廈門不是他喜歡的廈門,不過好在他生活的區域部分保有他喜歡的廈門節奏。住在南華路,每天從南華路走到黑糖,再去大學路的披薩店,然后到沙坡尾買新鮮的魚,又或者去廈大逛逛。
有人說,從某種意義而言,黑糖已經不在了。過往黑糖所呈現出的腔調,就是老麥的生活本身。隨著城市對生活方式的改變,黑糖之于老麥的生活狀態也發生了極大的改變,如今的黑糖更多只是游客和新一輩年輕人的朝圣之地,失去了它過往的腔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