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雪波(蒙古族)
郭雪波
蒙古族。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北京作協簽約作家。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狼孩》《銀狐》《火宅》《青旗·嘎達梅林》等;中短篇小說集《沙狼》《沙狐》《大漠魂》《郭雪波小說自選集》(三卷本)等十余部,其中《沙狐》《沙漠傳奇》等分別譯成英、法、日文出版。根據《沙狐》改編的廣播劇獲國家“五個一工程”獎;《狼孩》《銀狐》獲中國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狼孩》獲香港“十大好書”獎及首屆國家生態環境文學獎;小說《哺乳》獲“德國之聲文學大獎”優秀作品獎。曾獲內蒙古自治區政府文學藝術特殊貢獻獎。
它,就那么流淌著,靜靜的,哈拉哈河。
蒼茫的大興安嶺,如慈母擠奶汁從其西坡摩天嶺溢出它時,便賦予了一層神秘色彩、一則悲憫故事:很久前,西嶺上一個叫達爾濱的獵戶少年為保護幼弟與狼搏斗而死,其母為喚醒兒子,不停地擠出自己的乳汁洗他的眼睛,傳說母親的乳汁洗眼可讓兒子復活,那位母親就這樣不停地擠呀洗呀,開始流出的是奶,后來流出的是血……最后她昏倒在草地上,不久被一陣嘩啦啦的流水聲喚醒,一條波光粼粼的河正從她身邊流過。丈夫告訴她,達爾濱終未能睜開眼睛。但她感動了長生天,把她擠出的奶汁變成了這條悠長的河流,兒子達爾濱漂在河上流向了遙遠的天堂。這就是哈拉哈河的故事,一條由母親乳汁釀成的河。
哈拉哈,人們解釋說是“哈拉哈拉克”一詞的簡化,意思為“屏障”,因河的西岸比東岸高出很多,如一條屏障。可我愿意這樣解釋,哈拉哈是“哈日哈”的變音,遙望之意,母親在遙望遠逝的兒子歸來,也隱喻母親拿乳汁洗兒子“哈日哈-尼都”——視覺眼睛,這應和了那則古老動人的傳說。
或許,母親的奶水是誠摯熾熱的,哈拉哈河從摩天嶺達爾濱湖發源后,從三潭峽到金江溝約二十公里長的河段冬季不結冰,成為聞名的不凍河,零下三十度,河面上依然升騰著柔曼的淡霧,透著夕陽的余暉。或許,母親的乳汁是圣潔的,不便太久地曝曬在外,哈拉哈河流進阿爾山火山熔巖地段后,河水便突然不見蹤影,變成一條暗河,完全潛入地下,人們只聽見潺潺流水聲,卻不見河水在哪里流淌。你會覺得,這條河似乎在跟你捉迷藏,在一個看不見的地方輕輕唱著歌,像一個少女吸引你去追逐她,捉住她。
離開了熔巖地帶,哈拉哈河便開始如擺脫羈絆的小鹿般在草原上奔馳了,又匯集蘇呼河和古爾班河等支流,由東向西浩浩蕩蕩流入蒙古國境內去了。在那片廣袤富饒的草原上,她孕育了蒙古哈拉哈部落,至今執掌著蒙古國,史書也稱那里為哈拉哈-蒙古利亞。它又是條很執著的河,尋尋覓覓,依地理蜿蜒而去,自由奔流,從那里又拐向北方,中間在新巴爾虎左旗的阿木古郎鎮南成為中蒙界河,注入貝爾湖,而后又經烏爾遜河轉入呼倫湖,再經達蘭額莫勒河匯入著名的額爾古納河,歸向最終的目的地——大海。
“一條河的經歷,即是一部史書”。
這是我靜靜站立在哈拉哈河岸上,面對著一片叫諾門罕-布日特的地方時,腦子里突然出現的詞句。七十五年前,有個叫雙喜的十七歲蒙古男孩,騎著馬來到這里打了一仗,他參加的那場戰爭史書上稱為“諾門罕戰役”。這個十七歲的男孩,本該待在八百里之外的老家庫倫旗鄉下,第二年到十八歲時迎娶十七歲的媳婦,過上普通百姓過的平常日子。可偏偏遇上被趕出北京皇宮的溥儀又被日本人扶上馬搞出個滿洲國,從東蒙地帶抓來若干蒙古青年當“偽滿國騎兵”,他就懵懵懂懂被征來了。人家往他懷里塞了一桿短馬槍,又牽給他一匹馬,讓他為一位叫德勒格的副團長當勤務兵。當他寸步不離地跟隨著副團長,冒著滾滾硝煙,馳騁在哈拉哈河岸上時,才發現眼前的這條河與他老家的養息牧河是多么相似啊!一樣的長著茂密的蘆葦草,野鴨在游進游出,水清澈得如鏡子,魚在水里嬉戲時連家狗都看得發呆。當一發炮彈炸飛了河里一群野鴨時,他才從對家鄉的思念中猛醒,感覺到這是在打仗,日本人正同河對面的蒙古國軍、蘇聯紅軍在玩命,拉來他們這些“滿洲國騎兵”墊背,叫他們在蒙古同胞間相殘。這時他的父親般慈愛的團長德勒格朝他吼,你小子,別再想沒過門的媳婦了,快躲到那棵樹后頭,把腦袋放低點兒!
這是一九三九年夏天發生的故事。日本東京大本營正為“北進”配合德國合圍蘇聯還是南下太平洋打美國而猶豫不決時,哈拉哈河對岸蒙古國邊防軍過河來放牧,當時國界有爭議,日本人便以此為借口,拉開了諾門罕戰爭的序幕。這里的地名全稱叫“諾門罕-布日特”,諾門罕是“諾么”一詞的變音,意思是經書,早先有一位喇嘛從西藏來此念經傳播佛教而得名,布日特是“小水泡子”之意。誰成想,多年后在這個誦經拜佛的和善安寧之地,跑來兩個毫不相干的國家——日本和蘇聯,流血打仗,摧毀了這里美麗的草地,硝煙彌漫了藍色的天空,河水在戰火中嗚咽。
那位十七歲的青年雙喜,很多年之后離開人世時也沒搞懂這是為什么,“諾門罕戰役”的歷史意義又是什么。他只知道,日本人讓他們朝河對岸蒙古同胞開槍,他們這些偽滿騎兵不情愿,都朝天放空槍,對面的蒙古軍人也如此。日本人打不過對面那個叫朱可夫的蘇聯將軍,死了上萬人,急眼了,就讓那個臭名昭著的731部隊往哈拉哈河里投放鼠疫和炭疽病菌等細菌,結果沒毒著對面蘇蒙軍,反而讓一千三百四十名日軍染上了傷寒赤痢和霍亂,軍醫和敢死隊員被自己的細菌傳染,亡命達四十多人。歷史真的很吊詭。
十七歲小騎兵雙喜的團隊,遭遇就慘了。不能真打,又瞞不過日本人,騎兵團開始“潰敗”,開小差,甚至整排整連地脫離戰場,有的干脆投到對面去了。日本人欺騙從戰場“潰散”的騎兵團官兵,只要回來不追究,官復原職等,結果回去的人都被秘密槍決了。十七歲的雙喜跟隨父親般的德勒格副團長,從轟隆隆的坦克陣中左沖右突,最后向河對岸奔馳時,一發炮彈在附近爆炸,他從馬背上摔落下來,暈過去了。醒來時已經是黑夜,團長和軍隊不知在哪里,一雙眼睛一時什么也看不見,臉上淌血,耳鳴不已,頭如炸裂般地疼。恐懼中他不管東西南北地狂跑了一夜,天亮后繼續向南邊的方向跑,他只知道自己的家鄉在南邊,在遙遠的南邊。
很多很多年后,他對他的兒子——我,不無愧疚地這樣說,從那次,我再也沒有見到過父親般的團長德勒格,也不知道他的下落,我當“逃兵”東躲西藏也沒有再回去,只知道他是科爾沁左翼后旗的布敦哈拉根屯人,就這些了。我安慰他說,沒有關系,只要有人名地址就好辦,我幫你慢慢打聽打聽。很多時候,我真分不清偶然、趕巧、機緣這幾個詞的區別在哪里,冥冥中總覺著有個看不見的神般的機運安排著一些事情讓你遭遇。又是過了很多年之后,我被下放到那個科左后旗鍛煉,離開時帶走了一套當地地方志《旗志》,當時也沒有讀它,后來寫《青旗·嘎達梅林》時需查閱資料,便翻開了那套厚厚的上百萬字的科左后旗《旗志》。于是奇跡發生了,上邊一處人物欄里赫然記錄著:德勒格,科左后旗布敦哈拉根人,諾門罕戰爭時為偽滿洲國興安師騎兵團少校副團長,于一九三九年七月八日帶領部屬殺死日本官兵數人,同旺吉拉上尉一起投奔蘇蒙紅軍。后二人同蒙古國上尉賓巴一起受蒙古人民革命黨派遣,潛回內蒙古東部地區開展推翻偽滿洲國革命活動,不幸被捕,被殺害于新京(一九四一年)。
我掩卷長嘆。得來毫不費功夫,只可惜,此時老父已上天堂有幾年,無法再告知他的父親般老團長的如此經歷和悲壯結局了。人世兩茫茫。
哈拉哈河在一旁靜靜流淌。一切都遠去,如她的清流。
斜陽暖暖地照著,習習涼風吹過時帶來了草原的花草清香,遠處有牧歌傳蕩,雪白色羊群在哈拉哈河岸上悠閑地吃草。老鷹的影子從空中掠過,無邊的空闊讓它的身影變得那么渺小,一個黑點。四周很安靜,都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有只小翠鳥落在近處樹上久久不肯離去,也不啼叫。
我甚至有些懷疑,難道這里真的發生過那場戰爭嗎?那場決定二戰局勢,導致關東軍司令官植田謙吉辭職、前線總指揮小松原因敗病死、參謀長岡本雙腿被斬斷,日本人被迫停戰求和,承認諾門罕之役是“日本陸軍史上最大的一次敗仗”的大戰,真的在這里發生過嗎?
可是,似乎一切并未遠去。旁邊高高矗立著一座紀念碑:諾門罕戰爭紀念館。造型恰如一部從不合起的立體書卷,一本無比厚重的史書,遠近還擺著好多破舊坦克殘骸。戰史資料如此評介這場戰役:致使日本放棄“北進”轉而“南下”,確保蘇聯東部安定全力迎戰西邊納粹德國,迅速扭轉戰局,在莫斯科戰役關鍵時刻抽空遠東二十個亞洲師投入歐洲戰場,起到了扭轉乾坤的決定性作用。相對于二次大戰其他戰役,諾門罕戰役雖說不為經傳的戰事,但它對二戰局勢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日本“南下”偷襲珍珠港,不但失去了與德國在遠東會師的機會,使自己陷入不能支撐的太平洋戰役,并將美國拖入戰爭使得二戰格局由此發生根本性逆轉。
哦,是的,可能是這樣。只是對于這些,那位十七歲小騎兵雙喜毫不知情也并不在意,逃回家第二年便如愿娶了十七歲的我娘,過上普通農牧民的平常日子,只是遭遇每次運動時都要好好交代一番而已。如今,他的兒子我,站立在自己父親當年十七歲時奮戰奔馳過的哈拉哈河岸上,心中不免感慨。戰爭是人類權勢集團的游戲,流的卻是普通百姓的鮮血,尤其是大好青年人的鮮血。人類種族的血液里,總流淌著一股邪惡的血,在一定輪回的時候這股邪惡的血便要冒出來。望著紀念館門前那座大警鐘,我似乎隱隱聽見東邊和西邊的磨刀之聲,牙齒在黑暗中吱吱切磨之聲。
從暗黑的紀念館走出來,突然感覺外邊的太陽那么的燦爛,和平的草原那么的迷人。
戰爭的硝煙已經遠去,安寧的生活如蜜般在這里流淌。
可是我似乎依稀看見,一個十七歲男孩騎馬挎槍在遠處奔馳,炮火中不知呼喊著什么。
我身上一陣顫栗。
額爾古納河這岸
額爾古納河從黑山頭腳下匆匆流過。很恢弘,從天邊浩蕩而來,向北方一瀉而走,去與百里之外的石勒喀河匯合,像一位要去赴約的小伙子,激情澎湃。它等待的就是這場曠古的約會,渴望著一次偉大的蛻變。由此開始,它搖身一變就名曰:哈爾穆仁——黑龍江。從河到江,就如由螭化龍,穿越的是千萬年的亙古洪荒。
匈奴后的東胡一支蒙兀室韋以及后來的蒙古人,一直把它當作自己的搖籃。
從大興安嶺西坡起源,獲得人類第一次命名,叫海拉爾河。西流到滿洲里附近折向東北,被它滋養的屬民再次給它更名,從此鄭重而形象地稱之為額爾古納河。就如家里的少女長大了,從昵稱該叫正式大名了。海拉爾意思為化冰雪之河,可解“愛哭”之意,緣自從高高的興安嶺帶下的冰凌一路融化之故吧;而額爾古納這詞,是額爾“格”納的變音,意思為回頭或回旋,因為水大時河水倒灌入呼倫湖,然后又掉頭向東北,固而稱之為回旋之河——額爾古納。好比少女出嫁一陣哭泣,踏上遠路后,頻頻回頭望故鄉,顯出百般的不舍之態。蒙古人給自然界萬物起名,都頗有詩意,如稱北極星為阿拉坦-嘎達蘇,意思是金色的釘子,釘在北方天空閃著金光指引方向;北斗七星則叫道依乎爾-道倫敖都,意思是彎曲的敲鉤鉤;而三星就直接叫它古爾本-諾海——三只狗,當成自家養的三只牧羊犬了。
我們在這岸,陪伴著出嫁的少女額爾古納河,一同奔向黑山頭。
河的這一側,平闊如茵的大草原,寬厚地守護著她;而那邊的岸上,則逶迤莽莽的山嶺起伏迷蒙,如只貪婪的臥虎在覬覦著她。前人的無能,也許喜酒喝多了,護嫁保航時居然把岸那邊廣袤的陪嫁地給弄丟了,讓人偷走了。本來,河的兩岸都是蒙古人和其他兄弟族人的故土,如今只能隔河相望,心中不免生出些許的凄然。
額爾古納成為界河之后,這邊的岸,從未斷過那邊賊人的惦記。
十九世紀的一個月黑風高之夜,從河的那岸潛入來一名大盜,偷偷溜進黑山頭腳下的那座古城遺址。此盜賊名叫克魯泡特金,以他為首的一伙俄國人多次竄入黑山頭遺址等地,盜走了無數的珍貴文物。學他們榜樣,其后人科茲洛夫也于一九〇九年潛入西邊額濟納旗的唐古特古城喀拉浩特廢墟,發現一個神秘洞窟,里面裝滿了古老的藝術珍品、徽記、神奇壁畫、祭祀原始文物以及大量的古代手抄本,統統被盜光,并向世界第一次公布喀拉浩特古城遺址而聞名于世。歷史的后院,那會兒是盜賊的天堂,皆因主人孱弱不善守護造成的。
我們的車在奔馳。旁邊那座神秘的黑山頭,在巍峨地聳立著,如一位忠誠的衛士守護著它腳下的成吉思汗二弟哈撒爾古城遺址,與南邊數百里遠的老弟斡惕赤斤的古城遙相呼應。很不巧,前方葛根河橋的涵洞遭洪水沖塌,車輛過不去了,我們心里一涼。塌方處正在填石土,但徒步還是能爬得過去。我們便棄車徒步穿越,決定到對岸再雇個車。這時一輛摩托從身旁飛馳而過時,聽見一句熟悉的科爾沁蒙古語。我喊住他們。原來,這小兩口就住在古城遺址旁邊,名叫喜寶,牧民。他和媳婦答應了我們的請求,暫時放下到黑山頭鎮與朋友聚餐的事,用放在對面的小車先把我們送過去。族人的心還是熱的,也好溝通。喜寶對古城遺址很熟悉,他和姐姐家的牧場就在遺址旁邊,喜寶十多歲時就從科爾沁老家投奔姐姐來這里生活,成家立業。
開過一段泥濘的土路,就到了。喜寶把車停在遺址東側。這里靜悄悄,沒有游客,連個人影都不見,這倒出乎我的意料。喜寶推開用鐵絲拴的柵欄門,前邊的遼闊草灘上流著葛根河,不遠處是得爾布干河,遺址就在二河流入額爾古納河的沼澤地的東部草地上,背山面水地勢開闊,位處大興安嶺與呼倫貝爾草原交接險要處,可攻可守,是扼守北方的門戶,進出草原的咽喉。原古城分內外城,土筑城墻,外城則呈方形,占地面積約三十五萬平方米。有護城壕,設城門和甕城,中部偏北有一座大型宮殿遺址,花崗巖圓柱基礎排列有序,隨處發現黃綠琉璃瓦殘片和青磚古陶,也曾被風吹出來過龍紋瓦當及色澤艷麗的綠釉覆盆建筑飾件,可想當年在這里坐落著一個何等金碧輝煌的宮殿。如今一切已煙消云散,地面上除綠草覆蓋之外,其它什么都不見了。
八百年的歷史遺址,安靜地躺在地底,除了那位祖先被蒙古人統治過多年的俄國盜賊外,幾乎無人打攪過這里。沒有如織的游人,沒有隨處丟棄的垃圾和震耳的喧嘩,也沒有見什么人往樹和圖騰柱上刻寫到此一游。年輕熱情的小老鄉喜寶,從七八里遠的家提來一桶酒,供我們祭祀用。作為哈薩爾的科爾沁部落后裔,我很鄭重地向祖先古遺址祭拜。哈撒爾王后來也與老弟弟一樣,隨帝國的繁盛南遷,在嫩江流域及至西拉木倫河一帶游收,繁衍了后來的科爾沁十旗部眾。科爾沁詞意是神箭手,因哈撒爾王是著名神箭手,受成吉思汗賞賜而得此名號。
我問喜寶,這里沒有人看護嗎?聽了此話,他微黑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原來這附近住有他們五六家老牧戶,自動看護古跡,很多年了,去年突然說要保護古跡,把他們全都遷走,挪到東邊七八里遠的地方。政府安排了一個老頭兒,自己的人,住在后邊一棟舊磚房里。喜寶笑說,那老頭兒,你就是把整個遺址挖走,他也不帶出來的。說著,他帶我們去旁邊小山包看被盜賊挖過的舊坑。
我在小山包西側,發現一處新挖的大坑,倒不是盜墓,而是挖的沙石砬,用拖車拉走的。喜寶一見忍不住吼出一句罵娘,說前幾天還沒有呢,死老頭兒不知看什么呢。我說,備不住就是他自個兒干的。他聽了愕然。
守護,變成公家事后反而形同虛設。好在這里已沒什么可偷的了,除了沙礫。
寄托八百年前那段抹不去的風云歷史,現成為后人的精神家園,這樣足矣。后人只在意對祖先的記憶。離別時,我拿出酬勞答謝喜寶時,他臉紅了,憨憨地擺擺手。
這期間喜寶的電話一直在響,耽擱的時間有點兒長,顯然媳婦和朋友在催他。他只是憨憨地回一句,亞布吉-白那——正走著呢。離開時,他認真關好柵欄門,還不忘跑去找那位酣睡或醉酒的老漢,說幾句。他是個很有心的小伙。到了鎮上,當他從車上跳下向小飯館飛跑而去時,我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念:他是祖先冥冥中安排來接待我們的使者,八百年后,我第一次前來這里拜謁,他的出現并非偶然。那個飛奔的身影,如只雄鷹在展翅。
額爾古納河這岸,古風依然;歷史的后院,守護者的雄風也依然。
歷史是有記憶的。雖然都埋在草叢里。
責任編輯 高穎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