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大江 編輯/李顏岐
安順廊橋:馬可·波羅的見證
文/何大江 編輯/李顏岐

安順廊橋靜臥錦江之上。 攝影/木西AlexanDENG
想象一幅畫面:1298年,意大利熱那亞的一個監獄里,兩個衣衫襤褸的囚徒斜靠著墻,對坐在地板上。一個手拿鵝毛筆,面前的地板上攤著一張羊皮紙;而對面的那個則用手梳理著已經打結的大胡子,時而長時間沉默,好似在捕捉思緒,時而又開始講述些什么,或嗑嗑巴巴,或酣暢淋漓。鵝毛筆跳動著,文字出現在羊皮紙上:“有許多大川深河發源于遠處的高山上,河流從不同方向圍繞并穿過這座城市,供給該城所需的水。這些河流有些寬達半英里,有些寬兩百步,而且都很深。城內有一座大橋橫跨其中的一條大河,從橋的一端到另一端,兩邊各有一排大理石橋柱,支撐著橋頂,橋頂是木質的,裝飾著紅色的圖案,上面還鋪著瓦片。整個橋面上有許多別致的小屋和鋪子,買賣眾多的商品,其中有一個較大的建筑物是收稅官的居所。所有經過這座橋的人都要繳納一種通行稅,據說大汗每天僅從這座橋上的收入就有一百金幣。”
拿著筆的叫魯思梯謙,來自比薩;而梳著胡子的,則是后來聞名于世的馬可·波羅,他來自水城威尼斯。此刻,他們都是熱那亞的戰俘。28年前,馬可·波羅曾經跟隨父親和叔叔進行了一次跨越亞洲大陸的旅行,并且見到了有“眾王之王”之稱的忽必烈。向魯思梯謙講述旅途中的奇聞逸事,是打發獄中艱難時光的好辦法。魯思梯謙曾經寫過小說,職業習慣驅使他拿起了筆,要把這一切記錄下來。
這一場面,就好像意大利著名作家卡爾維諾在小說《看不見的城市》中所寫的一樣,面對忽必烈大汗,馬可·波羅描繪著途經的一個又一個神奇的城市。只不過,《看不見的城市》中的城市都是虛構的,而在熱那亞監獄里魯思梯謙記下的,都是萬里之外真實的存在。那座“河流從不同方向圍繞并穿過”的城市,就是成都;而“兩邊各有一排大理石橋柱,支撐著橋頂”的橋,據后人考證,就是成都的安順橋;羊皮紙上的記錄后來流傳出去,就成了《東方見聞錄》(又稱《馬可·波羅游記》)最初的稿本,關于成都橋梁的文字,收錄于該書第二卷《忽必烈大汗和他的宮廷西南行程中各省區的見聞錄》中。
安順橋建于何年已不可考證了。從“橋頂是木質的,裝飾著紅色的圖案,上面還鋪著瓦片”的描繪中,可以推斷,這是一座廊橋。
何為廊橋?同一般的拱橋與平板橋相比,它的形式要獨特一些。顧名思義,廊橋就是看起來像走廊一樣的橋。而走廊并非一般的過道,最顯著的特點就是上面有頂。所以說,廊橋就是有屋檐的橋,它又叫屋橋或風雨橋。
關于廊橋的起源,陳世松《成都與廊橋》一文中稱來自于巴蜀先民創造的棧道和索橋,“有的棧道上面還加蓋頂棚,既可避雨,又可防落石傷人,還可保護閣道橋板”。不管怎么說,既然多了一個屋檐,多了些技術含量,那么和普通的石橋、木橋相比,廊橋肯定會有更多的功能。除了供人歇腳以避風雨,上面還往往建有可暫時居住的房屋。橋梁,作為連接江河兩岸的必經之路,自然往來繁忙,這里又成了做生意的地方;而有了廊頂的庇護,無論下雨落雪,風吹日曬,生意都不至于受耽擱,因此廊橋又往往發展成為固定的集市。

左:13世紀,意大利旅行家、商人馬可·波羅來到中國,為亞歐的交流作出了重大貢獻。 供圖/文化傳播/FOTOE

右:忽必烈決定任命波羅兄弟為使臣,陪同一名叫擴闊臺的官員出使羅馬教廷。(《馬可·波羅游記》插圖)。 供圖/文化傳播/FOTOE

成都錦江安順廊橋。 攝影/羋友康
“所有經過這座橋的人都要繳納一種通行稅”,這大概相當于今天的過橋費吧。既然“大汗每天僅從這座橋上的收入就有一百金幣”,往來者自然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這讓人不由揣想,該是怎樣一幅類似《清明上河圖》的存在。時至今日,在錦江邊住了七十年左右的陳大爺還清楚地記得小時候就經常去橋上買鄰居羅婆婆的花生吃。花生裝在竹篾條編的籠子里面,一百元就可以買一籠。陳大爺所說的一百元,是舊幣制的最小單位,相當于新幣制的一分錢。至于羅婆婆,當然年紀很大了,按陳大爺的說法,如果還活著,該有一百三十多歲了。
中國史料里關于安順廊橋的記載比《東方見聞錄》要晚得多。有資料稱它建于清康熙初年(公元1680年),又名長虹橋,不過這已經肯定不是馬可·波羅見到的橋了,因為長虹橋是一座木結構的風雨廊橋,而馬可卻在橋上見到了“兩邊各有一排大理石橋柱”。從忽必烈時代到康熙年間近四百年的時間里,廊橋所在之處發生了些什么,又經歷了幾毀幾建,那些多姿多彩的故事,都已經沉入歷史的深淵,無從得知了。
不過有一點倒可以確定:這些橋梁無論幾生幾世,到那時還都不曾叫過安順廊橋。得名“安順”,是長虹橋建起之后近百年的事了。
長虹橋為木質結構,自然不堪風雨,過了些年便因破敗而幾近廢棄,后來更是被大水徹底沖毀。清乾隆九年(公元1744年),四川按察使李如蘭重建過一次。再過了兩年,華陽縣令安洪德又在原址上再建風雨廊橋,橋長二十丈,寬一丈,橋面上還供有神像,設有攤市。安洪德為新的風雨廊橋命名“安順”,并親自題了一塊匾掛在橋上。
自得名“安順”之后,廊橋果然“安安順順”地在錦江之上立了兩百年之久。時至今日,錦江邊還有些老人記得,幼年時見到的安順廊橋“有兩層”,“上面生意好得很”。“安順”的原因,大概是由于此橋以石為基,比木橋更為牢固吧。而石基之上的木結構,自然也得到了及時的維修。從安洪德建橋至今,安順橋再經毀建,橋名從未更改,大概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人們對于“安”和“順”的向往吧。
安洪德建的安順橋,在1947年7月被一場特大洪水沖毀,僅僅剩下些橋墩。為了通行,人們又在橋上架設木板,形成簡易便橋。1980年,一座鋼筋水泥橋在這里落成,除了行人之外,汽車也開始成為安順橋上的過客。
不過,這一次“安順”兩個字并沒能留住好運。1981年7月,成都驟降暴雨,河水暴漲。當時江邊所有的平房都被淹了,居民連門也進不了,不得不搬到其他地方暫住。到了7月中旬,洪水才開始消退。7月14日下午,有人從橋上路過時,不慎把一輛自行車掉入河中。自行車怎么能夠掉進水中,估計這兩個原因不可缺少:一是大水漫過橋面,推車者不能完全看清腳下的路;二是部分欄桿可能已經不存在了。按照當時的價格,這可是兩個月的薪水了,自然要下河打撈。此時,不少人跑到橋上來看熱鬧。悲劇就在瞬間發生,安順橋突然垮塌,五十多人落水。張先德在《成都:近五十年的私人記憶》一書中,記下了自己的親眼所見:“但見斷橋斜插入河中,士兵們還在兩河口寬闊湍急的河面上尋找幸存者或打撈死者。兩岸人山人海,圍著附近居民,聽他們繪聲繪色地講述如何聽得一聲巨響,擠在橋上把欄觀望水情的群眾倒餃子般被傾入河中急流……”
據后來統計,淹死或失蹤者達到二十余人,這算是安順橋上發生的最大悲劇。
橋垮了,當然又得在原址上重修。不過,工業時代兩次修建的橋梁,都不是廊橋。馬可·波羅七百多年前就向全世界傳播過的中國韻律,在鋼筋水泥之間更是無從尋覓。也許是為了彌補這一缺憾吧,2002年,一座明清風格的三孔仿古石橋在原安順橋下游兩百米左右處動工。2003年8月4日,新安順廊橋開橋。新橋只過行人,不通車輛,其紅柱黛瓦,雕欄飛檐,頗有幾分古韻。
廊橋北側,有知名文人魏明倫撰寫的《廊橋賦》:“灞橋挑袍,微妙之交情;圯橋進履,奇特之恩情。陳橋兵變,怪異之軍情;楓橋夜泊,高雅之詩情。紅藥橋邊,尋覓玉人吹蕭;沈園橋下,回憶驚鴻照影。草橋驚夢,西廂柔情;虹橋贈珠,水國艷情。斷橋借傘,白蛇癡情;危橋抱柱,尾生殉情……舊址新顏,朱樓碧水。一廊穿南北,雙亭望東西。壁畫風云天府,浮雕錦繡成都。三孔橋墩,托起百家商貿;兩層廊閣,推開四面景觀。”其羅列古今名橋,描畫新橋之姿,膾炙人口。
廊橋南側,鐫刻有七百多年前馬可·波羅橫穿亞洲大陸的線路圖,以表達對這位讓成都廊橋名傳天下的偉大旅行家的敬意。
《東方見聞錄》成書之后,當時的歐洲人對于東方之富庶頗難置信,很長一段時間,“馬可·波羅”這個名字甚至成為虛假事物的代名詞。1324年,曾經用破舊衣服裹藏大量寶石帶回,曾經因富有而被稱為“馬可百萬”的偉大旅行家,死于貧病之中。面對人們的懷疑,臨死前的他說道:“我未曾說出我親眼看見的事物的一半。”
好在還有成都的廊橋,它讓我們知道,馬可·波羅所言非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