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之煉

文/楊立英

天使之煉

文/楊立英

打開腹腔的一瞬，她心里咯噔一下，額頭滲出細細的汗珠。眼前的一切有些慘不忍睹，一向文靜的她想罵人，腦海里不停地思索著下一步的方案，如何才能將這個棘手的殘局收拾得完美些。

女孩是由基層診所轉來的，白紙一樣的面色流露出氣力不足的痛楚。接診醫生說女孩行人流手術后出現嚴重腹痛癥狀，查體發現下體有紫黑色腸管裸露，休克血壓，全腹膜炎體征，B超提示腹腔盆腔大量積液。她的手觸及女孩腹部的一瞬，女孩身體一抖，猛然抓緊她的手，露出祈求的目光，喃喃地說：“阿姨，救我，我怕，我不想死。”作為一名醫生和母親，那一刻她感覺心被抓了一下。她撫摸著女孩的額頭，安慰道：“孩子別怕，你會沒事的！”

收治女孩時她曾有過片刻的遲疑，不只因那天是她80歲老母親的生日，家里十幾口子親戚朋友等著招待，而是此類病人本來就有糾紛，治療稍有不慎就會被無辜地牽扯進去。但如果轉院，途中也許會錯失搶救良機。女孩祈求的眼神，令她對自己剛才的遲疑生出一絲羞愧。

當年，她手持一張畢業證在眾多的競爭者中擠進小城的這家醫療中心。沒有更多的選擇，院長說普外科人手緊缺先去鍛煉一下吧。她有些不情愿，她的夢想是做一名眼科醫生，幫助黑暗中的病人重見光明。她特別親近的爺爺在她很小時雙目失明，在黑暗的世界里摸索生活的情景成為她不能忘卻的痛。更何況女人干外科能有幾人堅持得長久呢?

可她這一鍛煉就是20年，她有些感動于自己的堅持，感嘆人體潛能的巨大。這20年她戀愛、結婚、生子，人生三部曲一樣沒落下，如今兒子已升入高中，她自己也憑借女人的執著和細膩，練就出一手過硬的技術，成長為科室的學科帶頭人。

有人說上手術臺就是一件與深愛的人上床一樣神圣的事，必須心無雜念。病人和病情就是天下最大，其他一切都要暫時拋到腦后；就是老婆跟別人跑了也得下了手術臺再去追，家里著火了也得下了手術臺再去滅。這些她體會頗深。遇到棘手的手術，臺上一站七八個小時，走下臺時緊繃的神經嘩啦一下像散了一樣。遇到大手術或生理期，她都要墊上一塊厚厚的尿不濕，走起路來像個滑稽的企鵝。談戀愛時，別的同事卿卿我我、花前月下，她卻在手術臺上忙碌。男友為等她下班，病房、手術室門口徘徊了不知道多少個來回。結婚后他曾自嘲，那些徘徊和等待連在一起估計能繞地球幾圈了吧。

工作的苦和累，與做一臺成功漂亮的手術所獲得的成就感和幸福感相比，一切都成浮云。協和的張羽博士說，世界上有三種人最幸福，一種是歷經千辛萬苦成功切除腫瘤的外科醫生；一種是叼著煙斗欣賞自己剛剛完成作品的畫家；一種是正在給嬰兒洗澡的母親。外科醫生的幸福感位列第一。千方百計把病人肚子里的腫瘤挖得一點兒不剩，把病人肚子里的損傷修復得天衣無縫，那種幸福感是什么都替代不了的。

盡管這種幸福感她體會頗多，可手術臺上的女孩還是令她感到棘手。子宮穿孔、腹腔嚴重污染、結腸大段壞死，切除后的結腸與直腸吻合變得十分困難，安全簡單的方法就是腹壁結腸造瘺。一個花季的女孩讓其在肚皮上排便，生活將會變成多么的不堪啊！她的眼前再次浮現出女孩祈求的眼神。她記起幾年前在北京學習時，導師帶教時做過的一臺手術的場景，一個大膽的想法讓她一陣激動。她指導助手經肛門將直腸托舉后，用特有的細膩最終將兩個斷端對合，5個小時后她終于縫合完了最后一針，脫下手術衣的一瞬，她一陣眩暈。

女孩在她的精心治療下一天天好起來，她望著樓前吐絮發芽的鉆天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女孩康復出院時眼眶里蓄滿淚水，緊緊抱住瘦弱的她說：“阿姨，謝謝您！”

她就是我的姑媽，一名普普通通的外科醫生。10年后，我成為她們隊伍中的又一名女醫生。

/山東省利津縣中心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