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志超
摘要:2013年12月,一幅名為“媽媽再打我一次”的四格漫畫走紅網絡,引發無數網友的瘋狂轉載和改編,連續幾天成為新浪微博熱門搜索的關鍵詞。對網民自制的主題微博進行分析,發現其標題的互文性和內容的形式主義。用戶改編的漫畫具有人物、行為、篇幅、情節四個共同的基本特征,并充分運用“陌生化”理論制造戲劇性。UGC的形式主義是繼承了俄國形式主義“陌生化”理論后發展的、辯證的形式主義,在關注文本形式的同時不忽視內容對形式的作用。形式上的統一和內容上的創新、形式與內容的二元互動構成了Web 2.0時代下UGC形式主義的主要內容。
關鍵詞: UGC;俄國形式主義;微博;內容;網民狂歡;媽媽再打我一次
近日,一幅名為“媽媽再打我一次”(以下簡稱“媽媽打我”)的四格漫畫走紅網絡,引發無數網友的瘋狂轉載和改編,連續幾天成為新浪微博熱門搜索的關鍵詞。
媽媽打我事件的起因要從2013年12月2日說起,新浪微博用戶“meow本本本”上傳了一張20世紀七八十年代連環畫風格的漫畫,并提到漫畫作者黃博楷。漫畫的大致內容是,第一格,媽媽微笑著對正在寫作業的女兒說:“學習了一天,媽媽帶你去公園玩啊!”第二格,女兒笑著回答:“不,媽媽,我喜歡學習。”第三格,說時遲,那時快,筆鋒陡轉直下,母親掄起個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地給了女兒一巴掌;第四格,無語的女兒用手捂著右臉,一臉愁苦和委屈。[1]故事到此遠沒有結束,接下來網民對母女倆的追捧才叫人始料未及。
一時間,廣大網民在原畫的基礎上加工再創作,星座版、霧霾版、名人版、廣告版紛紛新鮮出爐,在微博上鋪天蓋地,掀起了一股全民“打臉”熱。事件升級,視頻、動畫、真人版作品接踵而至;網上推出媽媽打我生成器,只要輸入文字,就能生成四格漫畫,方便網民“打臉”;北京某公司以“媽媽再打我一次”為名注冊微博,專門轉發網民針對此話題的作品。
小女孩被打的原因千奇百怪,令人捧腹大笑,無論是企業、名人還是平民百姓,都參與到這場熱潮中來。在媽媽打我現象背后,可以看到這是一次典型的UGC事件;而在網民創作的打臉段子中,我們可以一瞥俄國形式主義的身影。
一、媽媽再打我一次
(一)Web 2.0時代的UGC
UGC全稱User-generated content,即用戶生成內容的意思。Web 2.0環境使網站逐漸采取開放、參與的模式,更依賴于用戶參與、用戶主導、用戶建設,因而這些信息資源又呈現出新的特色,吸引越來越多的普通用戶參與進來,發布他們的觀點與看法,將自己擁有或創造的內容發布到因特網平臺供其他用戶共享。[2]UGC就是一種Web 2.0時代用戶DIY傳播內容的生產方式,它隨著YouTube的推出而興起并快速發展,維基百科、豆瓣網都是運用UGC模式的成功案例。
UGC的最大優勢在于給了網民廣闊的創作空間,作為天生的UGC網站——新浪微博,給了廣大用戶自制媽媽打我主題內容向外公開發布的平臺。
(二)一篇作業引發的“打臉”狂潮
原漫畫作者黃博楷稱作品起源于畢業畫作,參考了小學課本插圖和文革宣傳畫并結合自己想像完成。然而,就是這樣一篇畢業畫作,而且很可能只是張廢稿,卻扣動了全民“打臉”狂潮的扳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應時代而生的媒體事件。其一,因互聯網技術的發展,微博給網民提供了這樣一個狂歡的平臺,讓他們能夠自由地改編創作,并通過微博得到廣泛傳播。微博是一個“一對多”的平臺,任何一個人的聲音都可能被超過5億的用戶聽到。其二,故事情節本身的扭曲和可創作性。漫畫第三格扭曲詭異的情節設計將黑色幽默與矛盾沖突展現得淋漓盡致,作為“學霸”的小女孩兒——通常也是父母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被自己的媽媽扇了一記響亮的耳光,這一耳光釋放了大家長期以來對“別人家的孩子”的仇恨情緒,扇出了解氣的快感。同時,漫畫形式簡單,處理掉文字就能添加新的內容,為參與者提供了改編的可能。
二、UGC中的俄國形式主義
(一)標題的互文性
“互文性”(Intertextuality)這一概念最早由法國符號學家、女權主義批評家朱麗婭·克里斯蒂娃提出,她認為:“任何作品的本文都像許多行文的鑲嵌品那樣構成的,任何本文都是其它本文的吸收和轉化。”[4]而法國后現代主義和后結構主義者福柯的話語觀則認為:“文本總是利用和改變其他同時代的以及歷史上已有的文本(通常被稱為‘文本的互文性),而任何特定類型的話語實踐都產生于與其他話語實踐的結合,并受到它與其他話語實踐的關系的限制。”兩位學者都不約而同地強調文本互借的普遍性和重要性,幾乎所有文本都具有互文性的特征,你總能在一個文本中看到另一文本的影子。回顧20世紀60年代后期的文學批評不難發現,當時法國的文學批評深受俄國形式主義的影響,可以說互文性也是脫胎于俄國形式主義,因為文本互借本身就是某種文本形式和結構的體現。
80后和部分90后年輕人一定看過一部臺灣電影,名叫《媽媽再愛我一次》,那是一部充滿溫情、感人至深的片子,不知在90年代賺走了兩岸三地多少人的眼淚。時至今日,“媽媽再打我一次”這個微博標題不能不說是借了《媽媽再愛我一次》這個文本的名字,一字之差,卻足以勾起無數人的聯想和回憶。受眾看到媽媽打我的標題,引發好奇,進而點擊進去產生爭議,發現與電影中的媽媽產生極大的反差,絲毫不給女兒留情面,打得干脆,打得果斷。
(二)漫畫的必備要素
再看網民創作的“打臉”內容,雖然打的理由千變萬化,但是從UGC內容的形式來看,存在著某些共性。俄國形式主義關注的是詩歌外在的形式、語言面貌,考察其是如何異于普通的日常語言以產生“陌生化”之審美效果的。[4]與傳統的俄國形式主義研究的語言形式不同,這里討論的是漫畫的外在形式,是一種圖形的表意符號,但二者都可將形式和內容分離,分析其形式上的共性。將漫畫的圖畫與文字(也就是民眾改編的文字內容)剝離,單看媽媽打我漫畫的形式,會發現漫畫形式本身就包含著一定內容,這些內容就是UGC的必備要素。
1.人物——媽媽和女兒
UGC中一定會存在以媽媽和女兒為代表的矛盾雙方,即打人者和被打者,每一方都可能是單人或多人。雙方存在著地位上的不平等,即有強勢的一方和弱勢的一方,如原作中的兩個角色就存在倫理上的不對等,一個是媽媽,一個是女兒,媽媽比女兒更強勢,擁有打女兒的權力,這種強勢甚至令女兒不可能有還手的機會,因為父母打子女在中國教育中天經地義。在網民創作的內容中,主角幾乎還是媽媽和女兒,這對經典的矛盾雙方也是整個媽媽打我中不可或缺的標志之一。
2.行為——打臉
打臉是媽媽打我UGC中必不可少的行為。事件的起因也是源于媽媽打了愛學習的女兒這一匪夷所思的行為,沒有這一行為的發生,漫畫就失去了原有的戲劇沖突,也不會滿足廣大網民扭曲的心理快感釋放。“陌生化”是俄國形式主義的理論內核,沒有陌生化的語言,作品就失去了應有的審美效果,媽媽打我同樣如此。如果沒有媽媽打了愛學習的乖女兒這一陌生化行為,也不會引來眾多網友的關注。按照常規思路,女兒在說完“不,媽媽,我喜歡學習”后,媽媽應該是感到欣慰和感動,并表揚愛學習的乖女兒:“真是愛學習的好孩子!”但這樣的情節設置我們已經司空見慣甚至厭煩了,現代人需要的是新的刺激和形式。所以,打臉就成了媽媽打我的陌生化語言,也是漫畫形式的核心要素。
3.篇幅——四格漫畫
四格漫畫比單幅漫畫的戲劇性更強,比長篇漫畫更快捷易讀,也更適于在微博上廣泛傳播。傳統型UGC的篇幅都是四格沒有改變,三格鋪墊不足,五格又顯拖沓,四格已是一種約定俗成的形式,多一格不多,少一格不少。原作者黃博楷在當初創作時,就已經受到了四格漫畫的限制,基于這個強大的篇幅形式才畫出了媽媽打我的原型,隨后眾網民又在四格的篇幅下創作出數量驚人的傳統型漫畫。
4.情節——起承轉合
任何故事都是由開端、發展、高潮、結尾組成,漫畫也不例外。四格漫畫的每一格都對應著起承轉合中的一個環節,而民眾創作的漫畫也一定具備這四個部分。起(開端)——女兒做作業,媽媽對女兒說話,通常是一句提議或者問話;承(發展)——女兒回應媽媽的話,承接上一格,通常是回答問題或表明態度;轉(高潮)——媽媽打女兒,極具戲劇性、風云突變的一幕,整幅漫畫的靈魂所在,一定要打得爽快漂亮;合(結尾)——女兒摸著臉一副委屈的樣子,此處最好沒有任何文字,以達到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效果。每個部分都可以展開聯想、無限擴充和任意變化,但不管怎么變,起承轉合都完整地存在于每一幅漫畫中。
漫畫形式和內容剝離開,網民有意無意中遵照原漫畫本身具備的以上四個要素繼續開發和改編內容。如果沒有媽媽和女兒、打臉、四格漫畫、起承轉合四個要素,UGC就不能稱之為媽媽打我,也不能冠以“#媽媽再打我一次#”的話題。UGC的形式從很大程度上限定了內容編寫的方向,并同時保證每一條媽媽打我漫畫都具有一定的內在戲劇性和互文性。
三、辯證的俄國形式主義
UGC的形式主義是俄國形式主義在互聯網時代的發展。俄國形式主義只是將詩歌語言形式列為自己的研究對象,將所有其它的背景因素全部排除在其詩學范圍之外。[4]傳統的俄國形式主義帶有很強的極端主義色彩,將形式與內容的關系定義為“形式決定內容”,這完全不足以解釋當今變化多端的藝術形式和內容。互聯網UGC的形式與內容是相互依賴和影響的關系,有時形式決定內容,有時內容打破形式的束縛創造出一種新的形式,但同時又帶有上一形式的影子。然而,俄國形式主義關注作品陌生化語言的特質又使它符合了互聯網常變常新的內容產出指向,因此UGC的形式主義是繼承了俄國形式主義“陌生化”理論后發展的、辯證的形式主義,在關注文本形式的同時不忽視內容對形式的作用。
例如“媽媽打女兒”這一內容,是決定媽媽打我成為一種UGC形式的關鍵。和“凡客體”“淘寶體”的竄紅一樣,媽媽打我最開始是因為內容的新穎,才吸引人們關注原作的形式,并展開各種各樣的創作將這種形式推而廣之。套用魯迅先生的名言:“世界上本沒有形式,寫的人多了便成了形式。”如果故事照常理發展,女孩沒有被打,那么這幅漫畫就永遠只是一幅有內容的畫,而不會演變為眾人追捧的“媽媽再打我一次體”。在媽媽打我火起來后,這一形式對UGC內容進行限制,決定了內容必須具備哪些要素和特征才能被叫做媽媽打我。
但是,UGC形式主義對俄國形式主義的發展就在于,它不止關注形式,同樣重視內容。它允許用戶創作的內容打破舊有形式,如原圖為四格漫畫,擴展為多格漫畫,從靜態圖像到動態圖像、從圖畫到真人,再從單幀圖片到配樂視頻等等,這些都是對舊有媽媽打我形式的突破。每一次內容的再造都是在追求陌生化和與眾不同,因此又促成了UGC形式主義的兼容并蓄和開放自由,民眾可以在媽媽打我的源形式下隨意創作,正如“俄國形式主義者始終堅持恢復人對生活的感受,堅持將人和藝術從機械化的概念認知以及社會意識形態的禁錮中解放出來,從而使人投身于沒有束縛、自在自為的藝術天地。高揚藝術的‘自主性就是高揚人的自由狀態。”[5]那樣,互聯網時代辯證的俄國形式主義,即繼承了“陌生化”的UGC形式主義,給了每個人一個突破的缺口,任其深挖和創新。
形式上的統一和內容上的創新、形式與內容的二元互動構成了Web 2.0時代下UGC形式主義的主要內容。
四、結語
塵封多年的俄國形式主義因媽媽打我UGC事件再度進入我們的視線。在新的時代背景下,俄國形式主義重形式輕內容的弊端被改善,“陌生化”令其煥發出新的活力。曾經的陽春白雪被互聯網的洪流沖下歷史舞臺,取而代之的是平民藝術的崛起。每個人都是生活的創作者,每個人的創作都有形式可參照、有內容可突破。UGC是一股日漸強大的力量,是Web 2.0時代的網民狂歡。有內容就會有形式,形式必存在于內容之中,未來對UGC形式主義的研究將隨著諸如“媽媽再打我一次”這樣越來越頻繁的UGC熱點事件與日俱增。(作者單位:華東師范大學傳播學院)
參考文獻:
[1]李麗.漫畫“媽媽再打我一次”走紅網絡背后.中國青年報,2013-12-12(3).
[2]范哲、朱慶華、趙宇翔.Web 2.0環境下UGC研究述評.圖書情報工作,2009,22:60-63.
[3]關銀霞.互文性視野下的身份構建——解讀瑪格麗特·勞倫斯的《占卜者》.西南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1:103-106.
[4]王欣.形式主義批評發展脈絡探究.國外文學,2010,1:21-27.
[5]楊帆.陌生化,或者不是形式主義——從陌生化理論透視俄國形式主義.學術界,2003,3:210-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