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個體行為的瀘沽湖摩梭傳統聚落營造探析

王 俠，張新源

（西安建筑科技大學建筑學院，陜西 西安 710055）

瀘沽湖的摩梭聚落是橫斷山脈人居環境中的一種典型類型．摩梭文化作為異于別處的地域文化，憑借清澈的湖水、秀麗的山川以及神秘的走婚文化吸引著游客，成為該地區旅游發展的主要動力．然而，由于功能需求的迅速變化，外來價值體系的快速侵入，摩梭文化空間的穩定性卻受到了沖擊，摩梭傳統聚落營造方式面臨著的挑戰．

傳統聚落營造是基于正確的認識，繼承傳統營造經驗，認知和體悟其內在的精神信仰、生活方式和對空間的獨特理解，最終尋求本土物質空間、生態環境以及本土文化的時代認同．傳統聚落營造不僅僅運用地域符號來建設，還與當地人的生活方式、文化信仰等緊密聯系在一起．摩梭人時空行為是在其文化系統指引下形成的，是其價值體系與自然等外部條件結合之后通過個體行為的表達，空間中個體行為規律是聚落空間形成的直接原因．因此，摩梭聚落中人的時空行為是理解摩梭文化與傳統摩梭聚落的紐帶．通過對傳統聚落中摩梭人的時空間行為進行分析，以此總結瀘沽湖地區摩梭傳統聚落空間營造特征．

上世紀美籍探險家約瑟夫·洛克對于摩梭人的民俗及民族特征進行描述[1]開啟了摩梭研究的先河．1950~1960年，政府組織對少數民族進行廣泛調查[2-3]，整理出摩梭母系制社會結構下的民族特征．90年代以后，加深了對永寧納人的婚姻家庭制度以及其變遷的調查和研究[4-5]．這些運用民俗學研究方法對摩梭民俗、家庭制度的描述是本研究的重要基礎．從空間角度對摩梭聚落的研究多集中在民居形式[6-7]和旅游發展[8-10]．近年來，轉向從文化角度研究聚落空間[11]，通過調研以定性研究將文化特征與聚落空間相結合．然而從個體行為角度對摩梭聚落空間內在規律的研究相對缺乏．時間地理學提供了關于時間、空間中人的行為的研究方法[12]，形成對個人在時空間行為路徑的準確描述．這種路徑根據分析需要，通過改變時空間坐標，在空間尺度（國家、地區、城市等）、時間尺度（一生、年、季度、周、日等）、對象尺度（個人、家庭、組織等）上可以自由設定．特別是根據時間尺度可以分為日路徑、周路徑以及生命路徑等．目前，國內學者應用時間地理學的時空路徑方法，對大城市日常居民活動時空特征[13]，城市消費者行為與商業設施空間結構[14]、老年人等弱勢群體設施使用[15]、旅游區內游客空間行為[16]等領域展開了研究，但是針對傳統民族聚落的空間組織研究尚未有先例．引入時間地理學方法對不同時間尺度下的摩梭人行為規律的分析，探求空間組織規律、制約因素及空間需求，對于摩梭聚落空間研究具有一定創新意義．

研究數據與基礎資料通過文獻研究和田野調查獲得．首先，通過文獻研究厘清：（1）摩梭歷史概況；（2）摩梭文化及摩梭人行為特征的變遷；（3）傳統摩梭聚落中人們的空間行為特征．其次，通過田野調查，補充傳統摩梭聚落空間中人的行為特征與空間需求．在麗江市寧蒗縣永寧鄉者波村選取三個典型家庭，進行家庭活動日志調研和質性訪談，了解不同時期家庭成員的時空行為．活動日志調查內容包括以下幾個方面：（1）傳統聚落中的個體行為特征與空間利用情況的調查；（2）家庭結構與空間使用情況；（3）旅游開發下的生產生活時空間特征．在此基礎上，運用時間地理學的活動路徑方法，從個體日路徑、個體年路徑、摩梭家庭生命路徑、摩梭歷史生命路徑等幾個不同時空維度，展開摩梭傳統聚落空間中個體時空間特征分析，總結瀘沽湖傳統摩梭聚落營造的空間組織規律（圖1）．

圖1 研究思路Fig. 1 Research program

1 基于個體活動路徑的時空行為分析

摩梭個體活動路徑分析以普通家庭為單位（圖2），分析摩梭人在日常生產生活中活動規律及空間使用特征．

1.1 基于個體活動日路徑的時空行為

通過對摩梭人在傳統生產生活條件下一日內日常生產生活中的行為描述，發現其活動規律及空間使用特征（圖3）．

（1）母系家屋是摩梭人活動單元

摩梭聚落以母系家庭為基本社會組織和生產單元，母系家屋是母系家庭成員的活動中心，家庭成員生產生活極具家庭的內向性，對村莊內部的公共場需求較少，家屋成為構成村落的基本空間單元．包含正房（祖母屋和上室）、經樓、花樓、草樓（牲畜房）四個部分．

（2）家庭成員使用空間分明

家庭中每個成員都有著明確和相對固定的分工以使得大家庭得以運轉，在空間當中也表現出比較明確的對應關系．婦女在生產生活當中，承擔了核心的家庭職責，在家屋中也占據了生活世俗部分的主要空間．部分男性成員（舅舅）由于承擔家庭精神生活職責，占據了經樓代表精神部分的空間．

“經樓”是摩梭家庭的精神生活空間，是摩梭院落當中重要的組成部分．許多摩梭家庭中均有成年男子專門從事宗教活動，與當地習俗相融合，除重大節日之外，平日宗教活動在自家經堂展開．因此，經堂作為家屋當中重要的精神空間，經堂中的活動也受到嚴格的限制．

圖2 摩梭聚落特征Fig. 2 The characteristic of Moso settlement

“祖母屋”是摩梭家庭活動的核心空間．從生活的基本需求來看，祖母屋（正房正室）是炊事活動以及餐飲活動的場所．從摩梭家庭的情感維系來看，各自不同的分工使得飯后在火塘是家庭成員相聚的重要場所，在祖母屋（正房正室）火塘旁的聊天交流是家庭中個體情感交流的重要方式．

“花樓”是摩梭家庭的獨特生活空間．摩梭男子除老年之后并無自己獨立的居住空間，花樓作為年輕女子接待阿注的空間之外，同時其實也承擔了年輕男子與女子的居住的功能，使得花樓作為院落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3）周邊自然環境是村民重要生產空間

種植活動以及狩獵、砍伐等農業生產是摩梭人傳統主要的生產方式．從摩梭人一日的活動當中看到，主要生產區域為村莊周邊的自然區域．女性所進行的經常性的農活在村莊周邊的農田當中展開，而以砍伐等外出性活動為主的男性在村莊周邊的山林當中展開．

1.2 基于個體活動年路徑的時空行為

個體活動年路徑的分析包括兩個層面，首先對于一年內的行為規律進行分析，其次對區別摩梭于日常活動的重大事件的活動路徑進行分析．

圖3 典型摩梭家庭日常時空間行為Fig. 3 Time-space analysis for typical Moso family

1.2 .1摩梭一年的時空行為

從摩梭人一年活動的規律我們可以看出，一是摩梭人遵循時節安排活動，不僅是因為受到生產工具與生產勞動技術的制約，也是其尊重自然文化的體現，摩梭人的生產生活依一年的時節而進行（圖4）．二是摩梭人節慶及其它重大活動在摩梭人生活中占據了重要的地位．重要的慶祝活動在一年當中就有九次，除此之外，摩梭人兒童的出生、喪葬事宜等其它重要的活動也會占據許多時間．由于較多的慶祝活動，一個正常的勞動者每年從事生產活動的時間僅220 d左右[17]．

1.2.2 摩梭重要節慶活動的時空行為

對于摩梭人在重大活動的路徑分析選取祭女神節以及摩梭喪葬儀式兩個重要的活動對其進行分析．

祭女神節期間（圖5），居民以家族為單位進行活動，村莊中除不能走動以及需留下處理其它事情的人之外，所有人均需參加祭祀活動，活動場地是村莊周邊代表女神崇拜的女神山中女神洞．摩梭喪葬事宜（圖6）是整個家族的事宜，每個部分都由母系氏族的成員共同承擔，強化母系親屬的聯系．此外，在整個喪葬事宜當中，達巴與喇嘛均處于十分重要的地位，是整個喪葬事宜中領導與精神的中心．如圖6中左圖為葬禮前一天準備活動，在這一天的活動當中，死者的女兒們分別承擔在一天活動中的三餐，在這一天重要的開路儀式以及洗馬儀式當中，家族中的人們均會參加儀式．右圖為火葬當天活動的時空間行為分析，在儀式當中，喇嘛是整個儀式的主持者，在進行火葬儀式的過程當中，喪家的所有親友都是活動的參與者．通過以上分析，其行為規律具有如下特征

圖4 摩梭人一年活動時空行為分析 Fig. 4 Time-space analysis for Moso's yearly activities

圖5 祭女神節時空間行為分析Fig. 5 Time-space analysis for Goddess festival

(1）在活動當中反復確定母系親屬整體

各個活動都并不是一個家戶的私事，而是整個母系家族的活動，或是以整個家族集體的形式進行或是在整個家族當中形成分工．每個部分都強化母系親屬的聯系，反復確認母系親屬的和睦．

(2）周邊自然環境是重要的活動場所

在各個活動當中，周邊的自然環境均是重要的活動空間．除摩梭成人儀式——成丁禮在祖母屋中舉行（所依托的男柱與女柱仍體現自然的控制）之外，其余活動均需要與周邊山水環境產生互動進行．同時，由于在節慶活動中對公共空間的需求，村莊周邊的山水空間是重要的公共活動空間，表現出聚落中居民生活對于山水環境的依賴．

(3）宗教在活動當中占據重要地位

在各個活動當中，宗教參與到活動當中并常常占據主導地位，喇嘛與達巴常是重要活動的領導者，體現出摩梭人對宗教的尊重．

2 基于摩梭群體活動路徑的時空行為分析

將若干摩梭家庭、摩梭族群視為一個整體，研究其活動路徑，分析其時空行為．

2.1 摩梭家庭生命路徑的時空行為

瀘沽湖摩梭在獨特的社會文化背景下，特別是其母系為核心的婚姻家庭形式，形成了其獨特的社會生活方式，最終形成摩梭獨特的社會結構，而這種社會關系固定下來，形成摩梭聚落的空間結構．從家庭生命路徑來看，摩梭人以母系家族為社會組織的基本單元，在長期的歷史發展當中，體現出以下的特征：

(1）社會組織體現出母系家族的內向性

在摩梭社會當中，基本摩梭的社會結構為“爾——斯日——衣杜”，均是母系氏族組成的血親集團的不斷的分化．摩梭文化核心的一個內涵便是分家不分心，表現出以母系家族為核心逐漸分化出母系家庭的社會，而以走婚為基礎的婚姻關系并不屬于家庭的部分．在社會行為當中，也常表現出母系家族的內向性，在傳統的摩梭社會當中，摩梭人常以家族為單位舉行活動，如以斯日為單位保留公共土地和設置公共墓地．

(2）社會活動當中以家庭利益至上

母系家庭以其超乎尋常的凝聚力，把全體成員凝聚在這一群體里．維護大家庭的富裕、團結、和睦，這是每個成員所自覺認同的目標．在摩梭家庭當中，人們自覺地履行自己的權利和義務．這種群體意識，使得他們把家庭群體的利益放在個人利益至上，并以此作為自己行事的準則．在社會活動當中，人們常犧牲個人利益以謀取整個家庭的良好運轉．如在調查當中有許多這樣的事例，由于哥哥外嫁或走婚生活，以避免家庭“參沙”而發生矛盾．甚至在生育方面，如果姐姐（妹妹）孩子生的多，妹妹（姐姐）主動少生或不生，以避免人口增多而影響家庭利益．

圖6 摩梭喪葬活動時空間行為分析Fig .6 Time-space analysis for Moso's funeral ceromony

2.2 摩梭歷史生命路徑的時空行為

地域性文化特征的產生與區域獨特的歷史條件有重要的關系．通過對摩梭歷史大事件的分析，探討影響其空間的文化內涵具有重要意義（圖7）．根據對摩梭歷史的分析，以摩梭族群為單位，表現出以下行為特征：

圖7 摩梭歷史事件的時空間分析Fig. 7 Time-space analysis for Moso's historical events

（1）母系家庭結構的形成與強化

從摩梭的歷史發展可以看到，自公元795年的強制移，將大部分摩梭人遷至滇池地區，人口的急劇下降成為了婚姻家庭關系改變的重要原因．而宗教對喇嘛的要求及馬幫的生產方式使得男女比例改變，使得母系家庭得以強化．

（2）宗教影響力的不斷加強

在摩梭的發展歷程當中，宗教一直是重要的影響要素．隨著十三世紀喇嘛教的傳入并逐漸與當地達巴教的融合，在發展過程中也不斷受到土司統治者的推崇．在摩梭社會當中，宗教成為社會當中影響其社會文化的重要因素，并在長期的發展當中影響力不斷加強．

（3）與多種文化的融合

在摩梭發展歷程當中，面臨多次人口以及文化的突變，如土司管理制度、喇嘛教的融入，但在面臨強勢的文化的侵入時，摩梭的傳統文化均將其融入的同時也對其根據自身民族特色而產生改造使其更加適應當地的需求，進而形成摩梭獨特的文化特征．

3 摩梭傳統聚落空間營造特征

摩梭聚落是不同層面的本土文化相互聯系、共同影響下，適應其行為方式的空間產物．本文通過對摩梭傳統聚落中個體時空行為特征分析，得出摩梭聚落空間組織規律，主要由自然條件、婚姻家庭及宗教信仰影響形成，在空間當中體現為神山圣水空間、尊女倫理空間和神靈崇拜空間三個方面．

3.1 自然崇拜之神山圣水空間

山水信仰源自久居高原的原始初民對種種自然現象的敬畏和膜拜，認為山和水是保護其繁衍生存至今的神靈．在摩梭原始宗教達巴教及廣泛傳播的藏傳佛教中，自然山水地位格外尊崇，形成了“神山圣水”的觀念．從聚落群及周邊環境來看，摩梭人將聚落與其周圍的自然環境看做一個整體，在建設聚落的同時，對于聚落周邊的自然環境同樣予以保護，形成以格姆女神山為神山、瀘沽湖為母親湖的自然圣境．從聚落與聚落選址來看，往往借助神靈的力量對人們的定居行為加以解釋．由于摩梭人以神山圣湖這兩個要素是摩梭人精神力量的源泉，主導著物質空間的秩序，摩梭聚落都要與神山圣水空間相呼應．具體表現在摩梭傳統聚落常以山、水要素為核心建立空間主要秩序．摩梭村落呈條狀形態，或沿湖岸線、或沿山腳橫向生長，與山體或者湖面呈環抱之勢；摩梭院落當中經樓與正房這兩個最重要地位的家屋組成與山、水相呼應．同時，一些大型宗教、節慶活動也是與山、水要素緊密結合．因此，山水空間關系是摩梭聚落空間組織的首要遵循的規律，蘊含著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精神內涵．

3.2 婚姻家庭之尊女倫理空間

摩梭尊女文化起源于原始的女神信仰，是摩梭人對生命的認識．在發展當中，成為社會組織的基礎、摩梭人生活中最核心的處事準則和倫理觀念，主要體現為母系家屋制度和走婚習俗．從聚落群及周邊環境來看，摩梭人將周邊的山水賦予“女神山”和“母親湖”的象征意義，重要的活動常圍繞其展開，同時由于以母系家屋的聚落基本單元規模較大影響下形成聚落包含較小的家屋數量，而由于走婚的需要，聚落間形成較為密切的聯系．從聚落建設來看，由于母系家庭的內向性聚落內部并不注重院落間的關系；每個大家庭都有自己相對完整的生產生活空間，同時因與周圍山水空間的緊密聯系，公共空間并不明顯．從院落建設來看，祖母屋和花落成為院落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祖母屋是院落的核心空間，是家屋當中的活動中心及精神中心；花樓是女性的生活空間與體現走婚習俗的場所，同時也提供了年輕男女居住的場所，是依附于母系家屋的走婚關系的產物．因此，在婚姻家庭秩序影響之下形成的尊女倫理空間，是母系家庭與走婚的社會組織在聚落空間當中的物化．

3.3 宗教觀念之神靈崇拜空間

宗教作為一種復雜的文化現象，與藝術極為相關“從客體或對象方面來看，藝術的起源于宗教的聯系最為密切……只有藝術才是最早的對宗教觀念的形象解釋．[18]”聚落空間能夠以感性和形象化的方式將宗教精神象征表現出來，因此，摩梭的聚落和家屋建設，從一開始就融入了宗教的成分．從聚落群及周邊環境來看，摩梭人由于宗教當中的山水崇拜的影響，將周邊山水賦予“神山圣水”的象征意義，同時聚落選址也常圍繞其展開．從聚落建設來看，在聚落的活動當中，宗教占有重要的地位，達巴和喇嘛作為宗教的領導者也常在重要活動當中作為領導者．從院落建設來看，經樓作為家屋院落當中宗教的組成占有重要的地位，也是摩梭家庭的精神生活空間．因此，在宗教觀念影響下，聚落的建設規則受到了影響而形成神靈崇拜空間．

3 結論

本文從不同時空間維度展開對摩梭個體時空行為特征分析，梳理摩梭傳統聚落空間中人的行為與空間要素的內在組織關系，初步總結傳統摩梭聚落空間營造特征主要體現在山水空間、倫理空間和宗教空間三方面．體現了“將人的需求置于首位”的空間設計原則，為傳統聚落營造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后續研究中仍然要加強對摩梭傳統聚落空間營造模式的提煉．另外，當代旅游背景下摩梭傳統聚落中的個體時空行為研究也要加強，為摩梭傳統聚落的當代營造提供研究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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