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維良“百病皆瘀”學術思想探討?

郭明冬，李秋艷，翁維良

(1.中國中醫科學院博士后流動站，北京 100700;2.中國中醫科學院西苑醫院，北京 100091)

翁維良“百病皆瘀”學術思想探討?

郭明冬1，2，李秋艷2△，翁維良2

(1.中國中醫科學院博士后流動站，北京 100700;2.中國中醫科學院西苑醫院，北京 100091)

百病皆瘀;從瘀論治;翁維良

翁維良主任醫師一直致力于活血化瘀與血瘀證的研究與應用，在前人認識的基礎上倡導“百病皆瘀”的學術思想，并將其作為論病治病的主要思想予以貫徹，在臨床上堅持從瘀論治百病，效果顯著。現就其“百病皆瘀”的學術思想介紹如下。

1 “百病皆瘀”學術思想緣由

翁維良早年曾先后拜岳美中、趙錫武、郭士魁為師，三位老先生對冠心病的不同治療思想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當時活血化瘀治療冠心病的思想尚未形成共識，中醫治療冠心病主要遵從張仲景宣痹通陽法，而活血化瘀法則應用較少。

郭士魁老先生是一位卓越的臨床大家，20世紀60年代初，受清·王清任《醫林改錯》血府逐瘀湯活血化瘀治療胸痛的啟發，結合自己的實踐經驗，倡導應用活血化瘀治療冠心病，并創制了活血化瘀“冠心2號方”(丹參、川芎、降香、赤芍、紅花)治療心絞痛緩解期，同時倡導應用芳香溫通法快速緩解心絞痛，創制了寬胸丸、寬胸氣霧劑緩解心絞痛癥狀，二者配合用于治療冠心病十分有效。在此基礎上，他們對活血化瘀法擴大臨床應用范圍，用于治療多種疑難疾病均取得較好療效，后來冠心2號被開發為新藥用于臨床。翁維良跟從郭士魁老先生時間最長，耳濡目染盡得其真傳。

翁維良將郭士魁老先生的經驗應用于實踐，在冠心2號的基礎上發展出冠心3號方(丹參、川芎、郁金、赤芍、紅花)，該方不僅用于治療冠心病，其他疾病血瘀證也廣泛應用，均取得了很好的臨床效果。在應用活血化瘀治療冠心病成功經驗的基礎上，他還將活血化瘀療法擴展到中風、癡呆、高血壓等多種常見病和疑難病不同階段的治療，療效顯著。“百病皆瘀”逐漸成為他的主要學術觀點，并在臨床之余對活血化瘀療法、血瘀證的診斷特別是舌診、活血化瘀中藥等進行了不遺余力的系統研究，為活血化瘀療法的推廣應用作出了很大貢獻。

2 “百病皆瘀”學術思想的源流

翁維良指出:“‘百病皆瘀’，目前對此觀點尚有不同認識，但從活血化瘀在臨床各科的普遍應用并取得良好臨床療效來看，各種疾病的某個類型或在其某個階段都會出現不同程度的血瘀證侯，從這個角度來講，‘百病皆瘀’確有一定的道理”［1-2］。即“百病皆瘀”并非凡病皆瘀，而是指許多疾病的某個類型或疾病的某一階段特別是后期多存在不同程度的“瘀”。“百病皆瘀”這一中醫傳統學術思想的最終形成，也有一個產生、發展、成熟的歷史過程。

早在《黃帝內經》時代，《素問·調經論》即指出:“人之所有者，血與氣耳。”同時又指出:“血氣不和，百病乃變化而生。”說的就是血氣不和即血瘀可以產生各種疾病，這可視作“百病皆瘀”的最早類似論述。對于血瘀證《內經》提出“疏其血氣，令其條達”，“結者散之，留者攻之”“血實宜決之”的治療大法，說明當時對活血化瘀療法已經有深刻認識與實踐。

漢·張仲景在前人認識的基礎上，結合臨床實踐，著成《傷寒雜病論》，從理法方藥系統地建立了血瘀證學說。提出瘀血的概念，對血瘀的形成、臨床表現、診斷、治療都作出較為詳細的論述，總結出不少行之有效的治療方法和方藥，為活血化瘀療法的發展奠定了重要基礎。

張仲景創制了諸多活血化瘀方治療各種血瘀證，其活血化瘀治法靈活多變、不拘一格，而又嚴謹慎密，輕重緩急，獨行間用，井然有序，至今為臨床所效仿和應用。其中以當歸四逆湯、桃核承氣湯、大黃牡丹湯、桂枝茯苓丸等最為有名。其中婦科妊娠腹痛兼下血用芎歸膠艾湯治療，可以認為是出血疾病用活血化瘀法治療的肇始。在張仲景看來，只要疾病存在血瘀，就可以應用活血化瘀法進行治療。而許多疾病及其不同階段均可見血瘀存在的情況，故翁維良提出“百病皆瘀”思想，是合乎臨床實際的。

晉唐時期尤其是宋金元時期，血瘀證及其活血化瘀理論與實踐得到進一步的整理提高，以活血化瘀為主的方劑大量涌現。如宋·《太平惠民和劑局方》治婦人諸疾里記載了失笑散、蒲黃散等許多活血化瘀方。金·劉完素創制了著名的金鈴子散，至今為臨床所常用。金·李東垣強調調和氣血、通血脈，創立了著名的活血化瘀方劑，即復元活血湯，“治從高墜下，惡血留于脅下，及疼痛不可忍者”。金·張子和提出“氣血以流通為貴”，下法有“陳去而腸胃潔，瘀證盡而營衛昌，不補之中有補存焉”。

元·朱丹溪對情志致病十分重視，認為情志失調可以導致氣血失和而為病，指出“氣血沖和，萬病不生，一有怫郁，諸病生焉”。創越鞠丸治療諸郁，其中治療氣郁的方(川芎、香附、蒼術)與治療血郁的方(桃仁、紅花、青黛、川芎、香附)皆以理氣活血為主，說明情志疾病多存在血瘀情況。

明·王肯堂《證治準繩》立蓄血專篇指出:“夫人飲食起居，一失其宜，皆能使血瘀滯不行，故百病由污血者多。”提出了飲食起居失宜可以致瘀的觀點，并進一步指出:“人知百病生于氣，而不知血為病之胎也。”以上論述表明，王肯堂已經充分認識到“百病皆瘀”的病理實質。

王清任在實踐基礎上著《醫林改錯》，該書可以認為是一部論述活血化瘀的專書，對血瘀證的癥狀、證候、辨識、治療等都有詳盡論述，使活血化瘀法的應用擴大到內、外、婦、兒各科及溫病等多個領域，極大地擴展了活血化瘀法的應用范圍，豐富了活血化瘀的內容，以豐富的實踐進一步詮釋了“百病皆瘀”的思想。縱觀全書，王清任的活血化瘀法應用十分廣泛，幾乎涵蓋今天活血化瘀的所有主要治法。他創立的補陽還五湯、血府逐瘀湯等諸多方劑所治病證繁多，適用面廣，至今為臨床所常用，為后世活血化瘀療法的發展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

清·唐宗海著《血證論》是論述出血證的專書，但對血瘀證及出血與血瘀之間的關系都作出了詳盡的論述，明確提出出血也存在瘀血。他把消瘀作為止血四法之一，認為“瘀血不去，則新血斷無生理。”并提出血瘀證“總以去瘀為先，且既有瘀血，便有瘀血之證，醫者按證治之，無庸畏阻。”《血證論》又指出:“肝屬木，木氣沖和條達，不致遏郁，則血脈得暢”，否則易于氣滯血瘀。“治血者必調氣”，“氣和則血和”。重視疏肝調氣理血，倡導應用疏肝理氣活血的方法治療血瘀證。

清·葉天士明確提出“久病入絡”、“久痛必入絡”，這個“入絡”即是瘀的表現，進一步直接指出:“絡主血，久病血瘀”，為“百病皆瘀”進一步提供了理論與實踐支撐。葉天士在《外感溫熱病》提出“衛氣營血”辨證的溫病辨治大法，其中提出:“……入血就恐耗血動血，直須涼血散血，如生地丹皮阿膠赤芍等物。”明確提出了在溫病血分階段應直接采用涼血散血治法。

以上可以看出，古人血瘀證及活血化瘀的思想內涵非常豐富，臨床應用不斷發展，為翁維良“百病皆瘀”學術思想的形成奠定了基礎。

3 “百病皆瘀”學術思想的主要內涵

翁維良在前人認識的基礎上，結合個人實踐，提出“百病皆瘀”這一學術思想，并逐漸得到廣泛的認同。隨著血瘀證與活血化瘀研究的不斷深入，許多疾病采用活血化瘀方法進行治療，取得了較好的療效，“百病皆瘀”這一學術思想遂深入人心。

《證治準繩》曰:“人知百病生于氣，而不知血為病之胎也。”從臨床實踐中可以看出，無論氣虛、氣滯、氣逆、血虛、陽虛、陰虛、津虧、寒凝、熱結、痰阻、濕郁等均可導致血瘀的發生。翁維良結合臨床實踐，進一步提出“老年多瘀”、“久病多瘀”、“怪病多瘀”，這就為“百病皆瘀”進一步提供了注解。

3.1 “老年多瘀”即老年病多瘀證

翁維良認為衰老和疾病導致老年人身體機能下降，氣血衰敗，血行無力，留而為瘀。

3.1.1 老年多虛，因虛致瘀 衰老是人體生命發展的必然過程，而伴隨人體衰老的出現與發展，人體臟腑功能不斷下降和氣血陰陽不斷衰減，最終“百歲，五臟皆虛，神氣皆去，形骸獨居”(《靈樞·天年》)。在這個過程中，腎氣虛損與脾胃虛弱在人體衰老中的地位尤為突出。二者衰老的結果皆可引起血行不暢，血脈澀滯而導致血瘀。

中醫認為，腎為先天之本，在人體的生長發育及衰老過程中起重要作用。《素問·上古天真論》曰:“女子七歲，腎氣盛，齒更發長……七七任脈虛，太沖脈衰少，天癸竭……丈夫八歲，腎氣實，發長齒更……七八肝氣衰，筋不能動，天癸竭，精少，腎臟衰，形體皆極;八八則齒發去”，充分說明腎氣與人體生長發育和衰老密切相關。清·葉天士在《臨證指南醫案》中也指出:“男子向老，下元先虧。”隨著年齡的增長，腎氣逐漸衰弱，老年人腎氣不足，腎的生理功能衰弱、元氣不足，推動血液運行無力導致氣虛血瘀。王清任曰:“元氣即虛，必不能達于血管，血管無氣，必停留而瘀。”腎陽衰微，失去正常的溫煦功能，寒凝血瘀;腎陰不足，血脈失于濡養，血脈澀滯而瘀。

脾胃為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若脾胃虛弱則氣血生化無力，五臟皆虛。《素問·平人氣象論》曰:“五臟皆稟氣于胃，胃者，五臟之本也”。而隨著年齡的增長，人體的衰老，脾胃及其功能也隨之老化和衰減，正如《素問·上古天真論》所說:“五七陽明脈衰，面始焦，發始墮。”脾胃功能衰減使人體氣血生化無力，氣血虧虛，不僅使人體各種功能低下，也直接導致氣推動血行無力，血液運行不暢，引起氣虛血瘀;脾胃虛弱，水濕運化失常，使津液不歸正化，痰濁內生，阻于脈絡，血行受阻、痰瘀互結而為患。

3.1.2 老年多郁，氣滯血瘀 老年之人，臟腑功能衰弱，氣血陰陽虧虛，五志動搖，氣血不足則心神失養而神不足。故《素問·調經論》曰:“氣不足則息利少氣”、“血不足則恐”、“神不足則悲”。這些都使老年人易于出現心神不安、驚恐膽怯、憂思悲傷等不良情緒，產生抑郁。同時老年人年老多疾，多患有各種慢性疾病或老年退行性疾病，身體不適感較多，也是老年人多抑郁、焦慮的根源。故老年人的心理特點即是多抑郁或焦慮等不良情緒，多愁善感，情志內傷。如《靈樞·本神》曰:“肝氣虛則恐……心氣虛則悲。”朱丹溪指出“氣血沖和，萬病不生，一有怫郁，諸病生焉。”無論何種不良情緒皆可導致氣機不暢，影響血液運行，瘀血內停，氣滯血瘀。

3.1.3 老年多疾，因疾致瘀 老年之人臟腑經脈、皮肉筋骨皆現老化，氣血衰敗，陰陽失調，同時歷經風雨寒暑、金刃勞傷，常患有多種慢性疾病或老年退行性疾病，纏綿遷延，影響臟腑功能及氣血正常運行，血脈不暢而為各種血瘀證。

老年之人高脂血癥、眼底動脈狹窄、頸部動脈狹窄、腦腔隙性梗死、冠脈狹窄、高血壓、2型糖尿病血管周圍病變等為常見疾病，這些疾病的不同階段均存在不同程度的血瘀證。老年瘀證臨床表現以固定皮膚色斑、慢性疼痛、舌下脈絡迂曲、舌質紫暗、舌上瘀斑瘀點等，理化檢查可以發現老年人往往血液黏度升高、血小板聚集率增高、血液成分異常及紅細胞變形能力降低等;身體不同部位血管常出現斑塊、狹窄甚至閉塞、血管彈性下降等血管老化表現。

3.2 “久病多瘀”即病久易出現瘀證

疾病日久深入脈絡，實邪阻于脈絡或“久病必虛”，氣血運行無力，“因虛致瘀”所致。《素問·痹癥》曰:“病久入深，榮衛之行澀，經絡時疏，故不通。”葉天士《臨證指南醫案》也說:“大凡經主氣，絡主血，久病血瘀”，“初為氣結在經，久則血傷入絡”。《葉天士醫案》中有很多“久病入絡”、“久痛必入絡”的類似醫案，葉天士多采用理氣活血通絡的方法進行治療，效果顯著。蓋因病久氣血陰陽虧虛，無力鼓動血運，血滯于經;或久病氣機逆亂，氣機不暢，氣滯血瘀。

翁維良在長期臨床實踐中發現，許多慢性病和久治不愈的疾病常與血瘀有關，臨床可見“瘀痛”、“瘀熱”、“瘀青”、“瘀塊”、脈澀、結、沉、遲或出血等血瘀證表現，臨床上適當應用活血化瘀藥物往往能收到較好的治療效果。談及“久病致瘀”的現代機理，翁維良認為可能由于疾病病程日久、反復發作，造成人體免疫功能下降，血循環減慢、血液黏度增高而導致瘀血內生所致。

3.3 “怪病多瘀”即怪病多血瘀為患

所謂“怪病”是指少見病、無規律可循、現代醫學手段尚無法明確診斷且缺乏有效治療措施的疑難雜癥。對于各種怪病常規方法治療無效時，采用活血化瘀法進行治療往往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如王清任善于應用活血化瘀法治療各種疑難雜病，并在《醫林改錯》中打破常規，用癲狂夢醒湯化痰活血治療癲癇，用通竅活血湯治療頭發脫落、眼痛白珠紅、糟鼻子、耳聾年久、白癜風、小兒疳癥、婦女干血癆、交節病作等;用血府逐瘀湯治療頭痛、胸痛、胸不任物、胸任重物、心跳心忙等19種病癥;用膈下逐瘀湯治療腎瀉、久瀉、臥則墜腹、積塊等6種病癥，其中大部分為各種怪病。這從臨床的角度充分印證了怪病多瘀的正確性。

翁維良在《中醫活血化瘀治療疑難病》［3］中指出:“中醫認為‘百病皆瘀’，血瘀是疑難病的根源，疑難病的本質就是血瘀證。臨床可以觀察到，疑難病無論屬于何種類型和處于哪一階段都存在程度不等的血瘀證侯，血瘀證是疑難病臨床最常見的病證。”

［1］翁維良.活血化瘀治療疑難病［M］.北京:學苑出版社，1993.

［2］翁維良.翁維良臨床經驗輯要［M］.北京:中國醫藥科技出版社，2001:209.

［3］翁維良.中醫活血化瘀治療疑難病［M］.北京:金盾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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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3-26

中國中醫科學院“名醫名家傳承”項目-翁維良活血化瘀學術思想及活血化瘀治療心血管系統疾病臨證經驗研究(CM20121022)

△通訊作者:李秋艷，E-mail:liqiuyan1968@so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