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效平
一、喜上眉梢
考古工作者在水潭村發現了一座唐代古墓,從中發掘出了一尊唐三彩馬俑,專家估價七百萬元。聽到這個消息,村民們都驚呆了。上世紀八十年代以前,人們經常在水潭村的地里挖到這種唐三彩。當時都覺得很晦氣,先要用鋤頭將它使勁刨碎,然后再連啐三口。據說,這樣才能避免鬼魂纏身。可做夢也想不到,當年人人害怕的唐三彩,如今搖身一變,居然比金子還珍貴!
正當大伙兒嘆息不已時,有個人卻喜上眉梢,他就是在村里開煙雜店的蘇永昌。蘇永昌悄悄擠出人群,一溜小跑奔回了家。
回到家里,蘇永昌“咣當”一聲關上門,喘著氣對老婆謝春蘭說:“阿、阿蘭,我、我們要發橫財啦!”
“發橫財?啥橫財啊?”謝春蘭聽得一頭霧水。蘇永昌抹了抹臉上的汗,興奮地說:“我們很快就會有一筆巨款了!”接著,蘇永昌把唐三彩價值七百萬元的喜訊告訴了老婆。
謝春蘭聽后,狐疑地問:“難道,咱家有唐三彩?”蘇永昌搖了搖頭,說:“雖然咱家沒有,但別的地方有啊!”
“別的地方?在哪兒呢?”謝春蘭迫不及待地問。蘇永昌朝北一指:“喏,就埋在劉富貴家的地基里。”一聽這話,謝春蘭差點把鼻子氣歪:“死老頭子,你是不是腦瓜進水了?劉富貴跟你結怨三十多年,他家有唐三彩,關咱們屁事啊!”
蘇永昌不屑地撇撇嘴:“你呀,就是死腦筋,咱先想辦法把劉富貴的房子買過來,然后再挖出地基里的唐三彩,七百萬元不就到手了嗎?”
“如果真有那寶貝,劉富貴不會自己動手挖嗎?”謝春蘭疑惑地瞅著丈夫。
蘇永昌詭秘地一笑,解釋道:“劉富貴還蒙在鼓里,根本不曉得自家的地基里埋著唐三彩!”接著,蘇永昌道出了事情的原委:三十多年前,蘇永昌還是個毛頭小伙。有一回,他和劉富貴因一樁糾紛大打出手,從此結下了仇恨。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劉富貴外出做生意,掙了不少錢,率先在村里蓋起了兩層樓的新房子。蘇永昌對此十分妒忌,千方百計想搞點破壞。當劉家的新房正在打地基時,蘇永昌恰巧在玉米地里刨到了一個唐三彩。這回,蘇永昌沒把唐三彩敲碎,而是將它裝入一個瓦罐,偷偷埋進了劉家新房的地基中。蘇永昌這么做,是想給劉富貴添些晦氣,敗敗他家的好運。沒想到,三十年后,那玩意兒竟成了一筆巨額財富!
謝春蘭聽得兩眼放光,想了想,又不安地問:“老頭子,你憑啥斷定,那唐三彩還在劉家的地基里?”
蘇永昌告訴老婆,自己埋唐三彩時月黑風高,神不知鬼不覺。第二天一早,他又趕在動工前跑到劉家,躲在附近偷窺,親眼看著工匠們在地基上起屋。如果當時有人發現了唐三彩,肯定會鬧出動靜來,劉富貴也必然懷疑到自己頭上……這一切都沒發生。
聽了這番話,謝春蘭樂得嘴都合不攏了,一個勁地催丈夫快去找劉富貴買房。蘇永昌皺著眉頭說:“買房這事倒有點難辦。”謝春蘭卻覺得這事很容易,滿不在乎地說:“劉富貴那房子,最多也就值二十萬,現在咱給四十萬,他還能不賣?”
蘇永昌連連搖頭:“劉富貴狡猾得很,無緣無故去買他的房子,這老狐貍肯定會起疑心……”
“那,那該咋辦呢?”謝春蘭急得直搓手。蘇永昌背著手在屋里來回踱步,琢磨再三,終于有了主意。
二、鉤心斗角
吃過午飯,蘇永昌準備了一份厚禮,滿臉堆笑地走進了劉富貴家。
蘇、劉二人已有三十多年沒打交道,今天,蘇永昌帶著一大堆禮物主動登門,劉富貴十分驚訝。蘇永昌先給劉富貴敬了一根煙,然后連著賠了許多不是,說了許多好話。這么一來,劉富貴的胖臉上漸漸有了笑容,跟蘇永昌拉起了家常。聊了一個多鐘頭,看看火候差不多了,蘇永昌忽然話鋒一轉,提出想花二十五萬元買劉富貴的房子。蘇永昌說,劉家緊挨著國道線,來往車輛頻繁,很適合開飯店。所以,他打算買下這套房子,用來開餐館。
聽了這番話,劉富貴直勾勾地盯著蘇永昌,好半天沒吭聲。蘇永昌見狀,忙試探著問:“富貴哥,您嫌這房價給得太低嗎?”劉富貴搖搖頭說:“房價倒是不低,但我從小住在水潭村,賣了老宅搬到別處去,恐怕會住不慣。”蘇永昌頻頻點頭,十分誠懇地說:“富貴哥講得很在理,這樣吧,我再加十萬元,彌補您的損失。”
劉富貴渾身一震,眼里頓時露出驚喜之色,但仍沒有同意賣房。蘇永昌沉不住氣了,立馬將房價加到了四十萬元。這下,劉富貴終于松了口,表示明天一早給答復。
回到家里,蘇永昌把剛才的事告訴了老婆。謝春蘭聽后,不解地問:“房價都出到了四十萬元,這劉富貴咋還不肯賣呢?”蘇永昌皺著眉頭說:“是呀,我也覺得納悶,或許見我急于買房,姓劉的漫天要價,想再多賺一點吧。”想了想,謝春蘭又不無擔心地問:“會不會是劉富貴看出了破綻,不肯賣房了?”蘇永昌連連擺手,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瞧劉富貴那又驚又喜的模樣,這家伙心里早就愿意了!”見丈夫說得如此肯定,謝春蘭這才放了心。
晚上,蘇永昌兩口子睡得正香,突然,院里傳來了大黃狗急促的狂吠聲。蘇永昌從睡夢中驚醒,一骨碌跳下床,打著手電去院里察看。
剛推開屋門,只見一個黑影正慌慌張張翻墻而出。
不好,家里進了賊!蘇永昌拔腿就追。可是,等他追到院門外,那個黑影早就不見了。蘇永昌沒辦法,只得返身回來。還好,家里啥都沒丟。看來,被大黃狗一通狂叫,這賊嚇得驚慌失措,沒能得手。
經過這場虛驚,蘇永昌和謝春蘭睡意全消,夫妻倆眼巴巴坐到天明。
早飯后,蘇永昌急匆匆來到了劉富貴家。一進門,蘇永昌就迫不及待地問:“富貴哥,您考慮得咋樣啦?”
劉富貴說:“我考慮好了,這房子不賣了。”一聽這話,蘇永昌的額頭立刻冒了汗,結結巴巴地問:“為、為啥不賣了?您、您還是嫌房價太低嗎?”劉富貴搖搖頭,拍著蘇永昌的肩膀安慰道:“別著急,房子雖然不賣,但我愿意換!”
“愿意換,換什么呀?”蘇永昌一臉茫然。
劉富貴說:“用我的房子換你的房子,這樣,我就不必搬到別處去了。”蘇永昌以為自己聽錯了,忙提醒道:“富貴哥,跟您這兒比,我那房子又舊又小啊!”劉富貴呵呵一笑說:“所以,等你的餐館開張后,我要拿三分之一的股權!”endprint
蘇永昌聽罷,拍著胸脯滿口答應。兩人商議停當,立刻去鎮里辦了房屋過戶手續。
當天下午,蘇永昌便找來工程隊,爭分奪秒拆劉富貴的房子。
三、兩敗俱傷
工程隊出手極快,才一天工夫,劉富貴家的房子就拆得,沒影了。蘇永昌很滿意,加倍付了錢,把工程隊打發走了。
就在這當兒,忽然傳來了劉富貴中風的消息。據說,他是因為過于激動導致了腦溢血。蘇永昌不知道劉富貴為啥而激動,也沒興趣去打聽。眼下,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將到手的唐三彩上。
蘇永昌和謝春蘭拿著鏟子,開始小心翼翼地挖地基。可是,夫妻倆足足挖了三天,那個唐三彩仍不見蹤影。從現場看到的情形來分析,很顯然,早在樓房竣工前,裝唐三彩的瓦罐就不在地基中了。
蘇永昌驚呆了,弄不懂這究竟是咋回事。但有一點他很清楚:現在,自己和老婆已無家可歸,并且還浪費了一大筆血汗錢!蘇永昌越想越懊悔,越想越難過,突然,他心臟病發作,咕咚一聲栽倒在地。
謝春蘭嚇壞了,趕緊叫來救護車,把丈夫送往縣人民醫院搶救。
經過急救,蘇永昌脫離了生命危險,但仍需住院治療。這下,他和劉富貴成了病友,住在同一個病區。
幾天后,村支書張輝來縣人民醫院看望兩位住院的村民。他先慰問了劉富貴,接著又走進了蘇永昌的病房。
見到村支書,蘇永昌隨口問起了劉富貴的病情。張輝告訴他,劉富貴已轉危為安,現在能拄著拐杖下地行走了。
蘇永昌又問:“劉富貴是怎么中風的呀?”
張輝說:“跟你一樣,都是為了那個唐三彩。”
“為了唐三彩?”蘇永昌吃驚地張大了嘴。
張輝點點頭,說出了劉富貴剛剛告訴他的那段隱情:
當年,蘇永昌在地基中埋唐三彩時,碰巧被出門撒尿的劉富貴看到了。劉富貴沒聲張,悄悄躲在樹后偷窺。等蘇永昌走后,劉富貴挖出了那個瓦罐,看見唐三彩,他氣得暴跳如雷。劉富貴想立刻去找蘇永昌算賬,又怕對方死不承認,轉念一想他有了主意,決定來個以牙還牙。劉富貴抱著瓦罐,一聲不吭地走到蘇永昌家,把唐三彩偷偷埋在北屋的墻根下。
一晃三十年過去了。前些天,劉富貴也到現場看了古墓發掘。聽說唐三彩價值七百萬元,他立刻想起了埋在蘇家的那個瓦罐。隔了這么多年,劉富貴摸不準唐三彩是否還在原地,決定趁天黑去探個究竟。如今蘇家砌了高高的院墻,想要到北屋刨墻根,難度著實不小。正當劉富貴為此犯愁時,蘇永昌提著禮物上門了。
蘇永昌挖空心思要買自家的房子,劉富貴據此斷定,那個唐三彩十有八九尚未暴露。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當天夜里,劉富貴帶著一把小鐵鍬,翻墻跳進了蘇家。他摸到北屋墻根下,小心翼翼地挖起來。不久,他挖到了一個黑黢黢的瓦罐,正要打開看時,突然傳來了汪汪的狗叫聲。劉富貴嚇出了一身冷汗,趕緊把瓦罐重新埋好,慌慌張張翻出了院墻。
劉富貴心里有了底,第二天他將計就計,提出要跟蘇永昌換房……
聽到這兒,蘇永昌怒目圓睜,騰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他一把抓住張輝的手,氣急敗壞地問:“劉富貴激動得中風,是因為挖到了唐三彩嗎?”
張輝搖了搖頭:“正好相反,劉富貴過度激動,是因為那瓦罐空空如也!”
“瓦罐是空的?那,那唐三彩被誰拿走了?我可沒有動過呀!”蘇永昌大惑不解。
張輝呵呵一笑,說:“那個唐三彩,三十年前就被我爹砸碎了。”
“什么?唐三彩被你爹砸碎了!”蘇永昌越聽越糊涂了。
張輝點點頭,道出了事情的緣由:
三十年前的那個晚上,張輝高燒不退,父親張文海背著他,去公社衛生院看急診。路過蘇永昌家,張文海猛然發現,有個黑影正鬼鬼祟祟蹲在墻根埋東西,正當他打算上前盤問時,那個黑影就站起來走了。借著月光,張文海認出,那人是同村的劉富貴。深更半夜,劉富貴跑到這兒埋什么呢?帶著這個疑問,張文海挖出了那只瓦罐,從里面倒出了唐三彩。這下,張文海明白了,劉富貴想給蘇家添晦氣。張文海是個熱心人,為了不讓蘇、劉兩家的矛盾越積越深,他不聲不響埋好空瓦罐,然后找個僻靜處,砸碎了唐三彩……
蘇永昌聽得瞠目結舌,愣了好半天,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回到家里,張輝把事情的前后經過告訴了父親。
張文海聽罷,感嘆道:“這場風波,是蘇、劉二人憑空挖出來的。看來,做人還是要厚道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