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為什么增速那么重要
問:您說2014年的經濟可能會有些困難,這些困難可能在哪些領域,或者是以怎么一個方式呈現出來?
吳敬璉:我說了兩句話,一句話說因為有十八屆三中全會,所以今年會是全面開展改革的一年,或者叫做全面深化改革元年,如果這個改革順利的話,那就會對我們的經濟轉型起到推動作用,經濟就會逐漸向好。
但是同時,改革也面臨著一些障礙和困難,一個障礙就是從意識形態來的障礙,舊的意識形態會抵制改革;另外一個就是因為有特殊的既得利益,就是以權謀私的社會力量,它也會反對和阻礙改革。
第三,改革要見效需要一段時間,當改革的成本已經付出,而改革的效果還沒有顯現的時候,在經濟運行上就有些困難,最突出的表現就是因為貨幣過多,靠債務取得投資來拉動增長,集中表現為國民資產負債表,包括政府,各級政府的資產負債表,企業的資產負債表特別是國企的資產負債表,里面的債務太多,用經濟學的術語說就是杠桿率太高,杠桿率太高,就會在經濟上出現一些問題。
問:這次兩會,總理的政府工作報告把經濟增速的目標鎖定在7.5%左右,您怎么看待這個目標?您能夠接受的增速的底線大概是怎么樣的?
吳敬璉:我一直不懂什么叫做能夠接受的增速,我們為什么一定需要有一個什么樣的增速呢。我不知道為什么增速那么重要。
問:在我們原來的政府的政績考核體系,可能是一個比較重要的指標。
吳敬璉:那是反過來說的,首先要問客觀上要求有某種增速,然后才說因為客觀上需要這種增速,所以我用它來考核,而不是反過來,說因為考核的目標是這樣,所以我就要有這個增速。我想李總理兩會后的記者招待會說的是對的,其實所謂保增長目的不是增長本身,目的是要保就業保民生,這兩者什么關系要把它弄清楚。我們經濟發展的目的是提高人民的文化和物質生活水平,這是根本目的,所以當然要保。可是這個保就業保民生和保這個速度是什么關系,這個問題是需要研究的。所以一直有討論,7.5%、7%甚至不到7%,只要你能夠保就業保民生,那就能夠解決問題,所以我不覺得有一個什么叫做可以接受的增長速度。
債務風險像懸在我們頭上的一把劍
問:您怎么看待改革的進程?
吳敬璉:改革的進程不可能是齊頭并進的,有的可能快有的可能慢,如果很有必要進行的改革呢,我們大家共同努力把它往前推動往前進。還是要有信心,我們不如具體的來討論哪些方面進的不夠快,不能說十八屆三中全會就沒有動作,有些方面我覺得好像比原來預期還快一點。
問:比如說呢?
吳敬璉:比如說金融。金融最核心的是兩條,一條就是進入限制逐步放寬。另外一條更重要的是價格放開,價格放開一個是利率一個是匯率。現在的貸款利率已經全面放開了,就剩下存款利率,兩會期間央行行長周小川說,兩年內開放。原來大家都以為會很長,現在看來可能要不了兩年。這就表明在加快嘛!三中全會決定了財政改革,明確事權和支出責任要匹配,還有預算逐步的透明化和加強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對于預算執行的監督。
問:您之前講過,可能中國最大的風險來自金融財政部門。
吳敬璉:風險主要的集中表現為資產負債表中的債務比重太大,就是經濟學說的杠桿率太高。杠桿率太高它就可能發生小地震,小地震弄不好了最怕的就是引起系統性風險。現在是在可控制范圍內,但是它就像懸在我們頭上一把劍一樣,不知道它會發展到什么程度。
還有一些外部因素,特別是我們亞洲有沉痛的經驗,就是美元由走弱變到走強的時候,熱錢就會往外流,熱錢往外流,這個債務償付風險就會加大,或者換句話說,泡沫破滅的風險就會增強。
問:去杠桿化的過程中我們能夠做些什么?
吳敬璉:去杠桿化從根本上來說要靠提高效率,換句話就是轉變經濟發展方式,而轉變經濟發展方式,主要是要靠改革。靠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更大的作用,才能提高效率。
但是,改革要見效,要很長時間,在這個期間有各種變動的因素,我們要防止在這個期間出現系統性風險。那么可以做一些工作,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可還的債務還掉,比如剛才我們已經談到的,社會保障缺口。社會保障缺口是政府的一種或有債務。實際上是政府欠了職工的賬,特別是欠了改革前的老職工一大筆賬,這個債務想辦法還了,這樣杠桿率就可以降低,另外有些債務可還的盡量還了。你譬如說鐵路總公司有將近三萬億債務,這個債務是不是可以跟這個公司化改制,和混合所有制結合起來償還掉。
房價如此之高主因是貨幣超發
問:您覺得房價接下來是一個漲的勢頭還是下跌趨勢呢?
吳敬璉:房價其實跟其他的商品價格是一樣的,是由供求決定的,一方面就是供給,如果供給不足而需求過大,那么房價就會漲,這里講的需求是有購買力的需求。
那么這個需求是什么決定的呢?就是發票子決定。有人認為我們現在房價過高是因為供給不足,供給不足譬如土地供給等等。確實有這個因素。但是正如其他商品一樣,供給的變化是比較慢的,需求的變化是比較快的。要發票子,一聲令下就可以發嘛!在中國的情況下,我認為使得房價如此之高的主要因素,是貨幣,貨幣的發行大大的超過了產品供給的增長速度。
因為非常明顯,因為貨幣供應量的增加,比起GDP的增長要快得多。如果按照弗里德曼的學說,這貨幣是超發了,超發的貨幣它往哪里走呢,特別是中國人習慣認為房子不會掉價,于是都跑到房子那邊去了,投資買房。房子有兩種使用價值,一個是投資的對象,一個是住,滿足住的需要。投資買房把房價炒很高,于是我們就碰到了一個現實問題,就是要住房的人買不起房租不起房。
我的結論是,如果我們貨幣繼續超發,而供給又不增加,房價就會漲。但是從最近的情況看來,央行是不想大量發鈔的,所以我沒有這個結論說它還要漲。
那么問題既然是這樣了,你要真是把貨幣供應量一下子收縮到位,這是很危險的事情,所以我不主張“捅破泡沫”,這個東西你千萬小心,主動去捅會產生惡性循環,因為心理因素會起作用。所以要使貨幣的供應量跟這個生產的增長相適應這是個很長的過程,不能倉促行事。那么問題也就來了。我認為不要搞我們過去那種經濟適用房,在中國的條件下搞經濟適用房,一定是有權的人拿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