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歲的杜潤生如今住在北京醫院的病房里,幾乎沒有了聽力和視力,外人的探視和來訪已經基本上無法打擾老人寧靜的世界。
上世紀80年代,杜潤生先后任國家農業委員會副主任、中共中央書記處農村政策研究室主任、國務院農村發展研究中心主任,被公認為中共黨內最資深的“三農(農村、農業、農民)”問題專家、農村改革最重要的決策者和親歷者,被譽為“中國農村改革之父”。
從1982年到l986年連續5年主持起草了著名的關于農村改革的5個“中央一號文件”,對于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在中國農村的推廣和完善發揮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杜潤生的另一個過人之處是沒有山頭卻門生眾多,他的思想、方法、人格魅力和工作指向,在當時吸引和聚合了許多有抱負的年輕人。曾長期在中共中央農村政策研究室、國務院農村發展研究中心工作過的王岐山、陳錫文、杜鷹、林毅夫、周其仁、翁永曦、王小強、張木生、溫鐵軍等,自不必說。l982年,習近平去河北省正定當縣委副書記、劉源到河南新鄉當副縣長,都面臨著農業、農村、農民諸多現實問題的困擾,也都得到過杜潤生熱情耐心的指點和幫助。現任中央財經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國家發改委副主任的劉鶴,當年到美國留學,也是杜潤生寫的推薦信。
習近平:主動解決“山藥干事件”
1982年,習近平去河北省正定當縣委副書記時,就得到了杜潤生的熱情指點。
正定是歷史文化名城,三關雄鎮、神京鎖鑰、八方交匯,毛澤東曾說過,“正定是個好地方,那里出了個趙子龍。”但是,習近平履職前的正定是個窮地方,是一個有名的“高產窮縣”,人均年收入僅148元,每天只有4角錢,“農民辛苦干一年連買油鹽醬醋的錢都不夠”。說一千道一萬,老百姓填不飽肚子,就會動嘴皮子,即便嘴上不罵,也會腹誹。誰能解決老百姓的溫飽問題,誰就是英雄。年僅28歲的習近平剛到正定縣擔任縣委副書記,等待他的不是鮮花和掌聲,而是疑問與不屑,比如,有些人不以為然,說什么高干子弟,無非是下來鍍鍍金、做做樣子,用不了半年,吃不下這份苦就會卷鋪蓋走人。還有人說,來了個嘴上沒毛的管我們。
那時,縣委、縣政府的干部都在大食堂吃飯,而且一律都在窗口排隊買飯。習近平和大家同樣蹲在水泥板搭成的“飯桌”旁,邊吃邊談工作或拉家常。習近平雖然是高干子弟,但他做人低調。在正定工作期間,他總是穿件舊軍裝,腳蹬大頭鞋。在一般人看來,這位縣委副書記好像有點兒“土”。 每年一號文件起草時,杜潤生都會把習近平他們叫過去,讓他們先講他們對農業,農村,農民政策的建議,看法。在杜潤生的指點下,一切都 在改變。
當時,聞名全國的“農業學大寨”典型——正定縣三角村的一些農民為填飽肚子,曾到外縣去買山藥干來維持生活。這個情況,縣委、縣政府早有察覺,但對此敏感的事情,誰也不愿主動向上級反映。習近平擔任縣委書記后,實事求是地多次與主管農業的縣委副書記呂玉蘭一起如實向上級反映情況,引起了中央的重視。在中央派出調查組核實后,終于把正定縣糧食征購任務減少了2000萬斤。這件事關系到正定縣42萬人的利益,由此可見,習近平工作大膽,有魄力,不唯上,只唯實,深得人心。
王岐山:中國農民更相信故事
1990年的一天,西皇城根南街九號的院子里,一個工作組走了進來。他們宣布,決定撤銷國務院農村發展研究中心。熟悉院子歷史的人說,李自成入京時在這里住過3天。300多年后,當華國鋒在院落邊上獨自徘徊時,杜潤生帶著一群老中青正埋頭苦干,決心給農民新的命運——這是1982年,九號院立起了中共中央農村政策研究室(簡稱農研室)的牌子,取代了1980年剛成立的國家農業委員會(簡稱農委)。之后,九號院就成了農研室的代稱。
杜潤生很賞識王岐山,將他調到農研室來。據知情人士介紹,王岐山“精明能干,不搞心血來潮、曇花一現的花架子。研討會上,聽得多,說得少,總能探驪得珠;喜歡看書,涉獵甚廣,總不離思考和解決中國現實和長遠問題的大框架。同事、朋友們找他幫忙或議事,總很熱心,騎個小摩托車,挺忙乎,累得跟驢狗子似的。上下印象都好,很快入了黨”。
師從杜潤生后,王岐山全面深入研究中國農村經濟改革問題。在此期間,王岐山曾直接參與了上世紀80年代連續數個有關中國農村問題的中央一號文件的起草。王岐山曾評價,中國農民是“相信故事甚于相信邏輯”。他指出,中國農民最實在,事實對他們有說服力。“他曾經插過隊,對農村有相當深入的研究,很了解農民。”有關“三農”專家表示。
2002年,杜潤生90歲生日,在曾經起草一號文件的京西賓館,他們再次相聚。杜潤生說:“農村改革靠的是一個團隊,我只是這個團隊的一個符號。可喜的是,這個團隊出了不少人才,但沒有出一個腐敗分子。”他不會想到,10年后,團隊成員王岐山,還將成為中共打擊貪腐的最高領導者。
1998年王岐山任職廣東省副省長,2002年做了海南省委書記,2004年調任北京任北京市委副書記,市長。在這期間他一直不忘杜潤生老先生對他的教誨。
2005年春,時任北京市市長的王岐山把市政府委辦局的一把手都叫來,召開農村工作會議。會上,王岐山說出這樣一番話:“沒有農村的現代化,就沒有北京市整體的現代化……”
隨后,王岐山給大家布置了一個任務,所有委辦局一把手都要帶隊下去調研“三農”問題,看看在解決“三農”問題上,各個委辦局自身到底能夠做些什么。從那以后,市政府的各委辦局開始更多地把關注的目光投向了農村。如今,這已經成為了一個傳統。
知情人都說,王岐山始終保持著九號院的風格,“他從不聽套話,有事說事。5句話能說清楚的就用5句話。你要說50句還沒到正事,你就不要說了,他不聽。就是這種風格”。
王岐山則說:“我不改,我沒有那么多時間來給他們扯這些事,留下時間我還不如多看幾本書。”
劉源:生命的一部分已留在農村
當年九號院風云際會,全國各地的人物進進出出,縱橫交會。某個春節過后,剛回農研室上班的干部就被叫去聽一場匯報。到會議室一看,是習近平、劉源、萬季飛(原國務院副總理、中央政治局委員萬里之子)等人。都是從中央到基層任職的高干子弟——熟悉中共干部文化的人,一下理解了其中的抱負和深意。
“他們無所顧忌,敢講真話,不像地方干部,報喜不報憂。”聯絡室的蔣中一說。后來習近平在一次會議中提及這段特約研究員的經歷:“每年一號文件起草前,都要把我們幾個請過去,先讓我們講,農村政策研究室處級以上干部參加。”
包括劉源在內的許多人,每天都是直面“三農”現實問題,都盼望得到杜潤生的指點。尤其是劉源到河南新鄉任職時,面臨著農業、農村、農民諸多現實問題的困擾。不過,好在他得到了杜潤生熱情耐心的指點和幫助。
1982年,劉源來到河南省新鄉縣七里營公社,當了個“忝陪末座”的副主任,先是包一個大隊分管一個區,后又分管社隊企業。
1983年4月,縣人大全票選舉劉源擔任副縣長,主抓多種經營和工業。由于成績顯著,一年后又選為縣長。
事實上,劉源對地方工作很有感情。早在1968年12月24日,被分配到山西山陰縣白坊村插隊的劉源踏上西去的列車。劉源回憶說:“當時,我胸中既沒那種響應號召的狂熱,也沒有對走進艱難困苦未知世界的恐懼……”白坊村淳樸的農民并不歧視他,相反給他以保護,給他以珍貴的溫情,“慢慢地,我仇恨一切的冰心開始融化。”
1975年秋,在周恩來的親自過問下,全身黃疸的劉源“病退”,離開了生活了7年的白坊村。
幾乎全村的人都出來為他送行,許多老人、大嫂和媳婦都哭成了淚人,劉源也泣不成聲。他深深的感到,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已經永遠地留在了這片貧瘠的土地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