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胎換媳婦

丁秀紅

過去有兩個光棍，一個叫張三，一個叫李四，他們在同一個村里住著。張三出身貧苦，從小沒了父親，和常年生病的母親相依為命，他心地善良，樂于助人，可就因為窮，三十多歲了還沒娶上媳婦。李四出身富貴，可從少年時就吃喝嫖賭無惡不作，敗光了家業，氣死了父母，奔四十的人了，也還是光棍一條。

這一年，張三的娘病重，臨終時張著嘴，合不上眼。張三的舅舅說：“姐，你放心走吧。我會好好照顧外甥的……”張三的娘這才咽了氣，還是舅舅出錢買了一副薄棺材，才勉強出了殯。舅舅臨走，看看家徒四壁的外甥，又給了張三二兩碎銀，讓他好自為之。張三沒了牽掛，就到有錢人家里扛長工打短工，日子還算過得去。舅舅給的二兩銀子他舍不得花，沒吃的了，他寧肯到野地里挖野菜充饑。

這年夏天的一個晚上，張三打完工往家走，路上突然刮起了大風，緊接著頭頂滾過隆隆的雷聲。他趕緊將隨身攜帶的斗笠戴在頭上，將背著的蓑衣展開披在肩上。不一會兒，就下起了大雨。正巧路邊有座廟，他就跑到廟里避雨。

這是一座女神廟，廟里的幾尊神像都是泥胎做的女神像，雖然有些破舊，神態卻栩栩如生。因年久失修，廟頂有個窟窿，雖然不是很大，卻漏雨。雨水順著窟窿流到廟里，恰好濺在一個女神像的身上。張三想，這女神像是泥胎做的，如何經得起雨水的沖刷？于是。他趕緊將斗笠摘下來扣在女神像頭上，將蓑衣脫下來披在女神像身上。

這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會兒就不下了。他想趕緊往家走。當他去取女神像身上的斗笠和蓑衣時，他想，多好的女神啊！這雨說來就來，要是我走了，再下雨，這女神不就又淋著了？于是他決定，將斗笠蓑衣先留在這里，讓女神先用著。等天晴了，自己想辦法將廟頂的窟窿堵上。決定好，他就走了。離家還有半里地，雨又嘩嘩地下了起來，比先前那陣還大。他一口氣跑回家，早已成了落湯雞。因為出了汗又淋了雨，張三當晚就發起高燒來。躺在炕上，他慶幸自己將雨具留給了女神。否則，后果不堪設想。天晴以后，他發著高燒，又來到廟里。他發現屋頂那窟窿更大了，女神像卻因為有斗笠蓑衣的遮蓋，完好無損。他回家從箱子底下找出舅舅留下的二兩碎銀，加上自己打工掙的工錢，請人將廟宇修葺了一番。

李四游手好閑，沒吃的就到廟里偷吃供品。看到張三修廟，就挖苦他說：“獻殷勤也不看是誰。就這些泥胎你對她再好有什么用？她能給你做媳婦還是能給你找媳婦？笑話！”張三沒有理他。

廟宇修好了，張三因為淋了雨，沒有及時醫治，竟然落下病根，全身無力，生活一下陷入了困頓。

轉眼到了冬天。眼看快過年了，張三家里卻是一貧如洗。怎么辦？他想再到舅舅家借點錢來過年，可又有些打怵。他鼓起勇氣來到舅舅家，不但分文沒借到，反而被舅母數落了一頓：“這么大個漢子，怎么連口飯都混不出來？常言說，救急不救窮，像你這樣，就是填不滿的窮坑……”

舅舅可憐他，背著舅母對他說：“外甥啊，別怨你舅舅舅母心狠，誰家過個日子也不容易。這樣吧，我就給你交個實底，只要你找到媳婦，為了我那死去的姐姐，我可以幫幫你。其他的事情，你就別來了……”

臘月二十二這天晚上，張三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著。明天就是臘月二十三，要過小年了。家里除了一點粗糧勉強餓不著肚子，一捏面也沒有了。想想自己沒了雙親，孤苦伶仃的，如今又是這般的際遇，不禁潸然淚下。恍惚間，一個漂亮的姑娘出現在他面前，對他說：“張三，你是個好人。好人就應該有好報。不用愁，我來幫你！”

張三長這么大，還從來沒有人這么主動說要幫他，更別說是個姑娘了，他立刻感動得熱淚盈眶，但又十分疑惑：“你是誰？我又不認識你，你為什么要幫我？”

女子嫣然一笑，說：“怎么不認識？你忘了那次在廟里，你將斗笠和蓑衣給了我，自己卻被雨淋壞了？你幫了我，禮尚往來，我也得幫你啊！”

廟里？斗笠、蓑衣？“啊，你是……”張三忽然認出來了，站在面前的女子，不就是廟里的那尊女神像嗎？他慌忙爬起來跪下，連連叩頭說：“女神娘娘恕罪。小的肉眼凡胎，不識真神，失禮了！”

女子輕輕地將他扶起，溫柔地對他如此這般地交代一番，告訴他只要按她說的去做，保證好運就來了。張三聽了女子的話，連連搖頭說：“使不得，使不得，這不是對您的大不敬嗎？”女子說：“一切自有定數。你只管照著做就是了。”說完就不見了。張三一下子清醒過來，原來是做了一個夢。

第二天一大早，趁人不注意，他就到廟里將那尊女神像背回了家，將她放在炕上，用被子蒙上，然后就去了舅舅家。到了舅舅家，他還沒開口，舅母就說話了：“又來干什么？借錢就不要開口了。”

他紅著臉說：“這幾天我找了個媳婦。過年了，實在沒有錢……我想……我想……”

還沒等他說完，舅母冷笑一聲：“騙鬼去吧。”

“真的。”他紅著臉說。

舅舅正在炕上抽煙，聽著他們在天井說話，一直沒有露面。當他聽到張三說有媳婦了，就坐不住了，忙下炕來。他從屋里走出來，問：“真的？你有媳婦了？”

張三點了點頭。舅舅就叫老婆趕緊拿錢借給他。老婆說：“聽他胡說！就他？窮得連耗子都離他遠遠的，誰家的閨女瞎了眼會嫁給他？”

老婆的話不無道理。他想，張三的話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要是外甥真的有了媳婦，不幫他，怎么對得起死去的姐姐？要是他撒謊誆錢，把錢給了更滋長他不勞而獲的壞毛病。于是，他對老婆說：“你把錢給我。我和他一起去看看。他要是說謊，我再將錢拿回來。”

張三和舅舅一起往回走。他的心里慌亂極了，炕上的泥胎神像被舅舅發現了可怎么辦？到了家門口，他對舅舅說：“你外甥媳婦感冒了，正躺在炕上發汗，咱就不要到屋里去了。”

舅舅一愣，難道這小子真的在撒謊？他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心里卻說，我看你往下還怎么說。

忽然屋里有個女人說話了：“舅舅，你來了？”

舅舅一陣驚喜，這媳婦原來是真的，就連忙答應：“來了。外甥媳婦你病了？怎么樣了？”endprint

屋里說：“好了。您稍等，我一會兒去給你們做飯。”

張三大吃一驚，泥胎怎么會說話了？

說話間，就從屋里走出一個年輕的女子。這女子模樣有幾分像那女神，可仔細看又不甚像。她不但長得漂亮，而且說話得體，舉止大方。女子一邊和舅舅打著招呼，一邊生火做飯，把個張三唬得目瞪口呆。

酒足飯飽之后，舅舅看著外甥找到這么一個年輕漂亮、勤快善良的媳婦，滿心喜歡，就將錢拿出來塞給了張三，然后囑咐了幾句，就回家了。張三莫名其妙地和這個媳婦過起了日子。

轉眼到了正月初二。媳婦對張三說：“你到西鄰家借頭驢送我回娘家去。”

張三就納悶了，你是我從廟里背回來的泥胎，哪來的娘家？

媳婦說：“我的娘家就在東面李家莊。”

事到如今，不由得張三不信。他就到西鄰家借了頭驢，媳婦騎著，他牽著往李家莊走。他們到了村里一直往北走，在村后東側一戶人家門口停了下來。媳婦下了驢，往院子里走去。院子里有一老婦人，媳婦一進門就喊：“娘，我回來了！”

老婦人一愣神，莫名其妙地問：“你是誰家的閨女？怎么管我叫娘？”

媳婦笑瞇瞇地說：“我是你的閨女啊。你忘了？我十八歲那年害傷寒，你們說我死了。其實我沒死。我現在也做了媳婦，這就是你那女婿。”然后就拉著張三說，“還不快叫娘！”

張三就大聲叫了聲娘。

老太太一想，是啊，幾年前，自己的大閨女確實是害傷寒死了。難道她沒死，叫人救了？再仔細看看，還真就是自己那死去的女兒，于是趕緊將他們讓進屋。娘倆生離死別后的重逢，少不了一番痛哭敘舊。媳婦對過去的事說得頭頭是道，老太太更是深信不疑。

老太太用家中最好的飯菜招待了這對不速之客——閨女、女婿。吃過午飯，媳婦對張三說：“多年沒回娘家了，我想多住幾天，你先回去吧。”

張三笑著滿口答應了。老婦人更是滿心歡喜。

晚上睡覺，老太太讓自己的小女兒陪大女兒睡。第二天早上，老太太早起做飯，小女兒幫著母親打掃院子。老太太做好了飯，就讓小女兒喊姐姐起來吃飯。小女兒來到里屋，見姐姐躺在炕上一動不動，毫無聲息地睡著，就喊：“姐姐，起來吃飯了。”接連幾聲，被窩里的姐姐一點反應也沒有。用手推推，硬邦邦的。小女兒頓感不妙，喊來母親，掀開被子一看，娘倆都大驚失色，被窩里的人成了一個泥胎！

老太太頓時捶胸頓足地懊悔起來，自己好糊涂，明明閨女已經死了怎么就信了他們的話？這可怎么辦？最后老太太決定，將這泥胎投到門前的水井里。

張三在家里等著老婆回家，第二天不來，第三天不來，過了好幾天還是不見老婆的身影。于是，又到鄰居家里借了驢，牽著到李家莊去接媳婦。到了丈母娘家，一進院門正好碰上老太太在掃天井，就說：“娘，我接媳婦回去。”話音還沒落，老太太就一把抓住他說：“好你個騙子，從哪里弄個泥胎來騙我？”

張三心里明白，嘴里卻不認賬。他說：“我明明用毛驢將媳婦送回來的，怎么反說是泥胎？一路上可有不少人看到了，你說是泥胎，那現在她在哪里？”

老太太說：“被我扔到門口的水井里了。”

張三一聽，立刻就哭起來。他說自己好好的媳婦來走娘家，怎么就成了泥胎被扔到井里了？一邊哭，一邊拿著一根木棍到水井里打撈。那泥胎早已被井水泡散了，哪里還打撈得起來？

張三哭著要老太太賠媳婦，要不就去報官。

老太太一聽報官也急了。張三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再說他確實是用驢馱著一個大活人來的，即使是個泥胎，也得有個物證。老太太心想，真要見官，自己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罷了罷了，自己的小女兒也正好芳齡十八，也到了出嫁的年齡了。干脆，就將小女兒許配給他算了。

張三用泥胎換了個真正的俏媳婦這件事，很快就傳開了，人人都說張三好心有好報。李四心里就不平衡了。他想張三能用泥胎換媳婦，便宜他了。我為什么不能也去背個泥胎，換個媳婦，賺個便宜？于是，到了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去了廟里，不問青紅皂白，把一個泥胎神像背起就往家走。誰知那泥胎越背越沉，背到半路，李四實在背不動了，一個趔趄，被泥胎壓倒了……

第二天，人們發現，李四被泥胎壓死了。他的身上有一張不知是誰留下的帖子：便宜張三，不便宜李四。因中有果，果中有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