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繼成
61歲的王儒林或許正面臨他人生以來最嚴峻的考驗。
這位外表富有親和力,在外界眼中同樣儒雅厚重的第十八屆中央委員,幾乎是以一種“臨危受命”的形式,帶著中央“高度重視山西領導班子和干部隊伍建設”(劉云山語)的意志,于9月1日“空降山西”。
正如媒體表述,王儒林入晉“上午剛抵太原,下午即就職”,堪稱“跑步上崗”。無論人選的確定,還是交接之快,都讓外界有些始料未及。畢竟,在有消息稱王儒林可能接替袁純清出任山西省委書記之初,有觀察者還表達了質疑:一來王儒林年齡已不小;二來袁純清在晉工作時間不長,落馬官員并非他親手提拔;三者,若撤換山西省領導,應該同時宣布兩個省的任命,而不會錯開。
王儒林的火速赴任,或許某種程度上,正反映出山西官場形勢的緊迫與嚴峻。
初戰一月即感“無奈”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同上任書記袁純清一樣,王儒林入晉也是信心滿滿。二人均將調研放在自己工作第一步。
媒體的空前關注,放大著王儒林的一舉一動。
9月1日,人民網將王儒林之前的講話提煉出來,冠于新聞標題:《新“晉官”王儒林:反腐先看一把手》。
與袁純清甫上任之際首先調研太原不同,王儒林將他的第一站選在了情況最“復雜”的呂梁。王儒林在開會時說,“有的同志建議,呂梁情況復雜,第一站最好不去呂梁。我經過認真考慮,第一站還是要到呂梁來。我覺得主要有四個原因。第一,呂梁是革命老區;第二,呂梁是腐敗問題重災區;第三,呂梁是‘天下廉吏第一于成龍的故鄉;第四,呂梁是當前經濟發展社會穩定矛盾突出的地區。”王儒林此番履新先啃“硬骨頭”,迅速通過媒體傳播開來。首先,從姿態上給了人們一顆定心丸,也讓山西官場感受到新“晉官”反腐的強烈勇氣。
不過,盡管有著外界看重的基層經驗,也對山西工作之難有充分的心理準備,呂梁之行仍讓王儒林深感震驚。
9月16日至19日四天時間,5個縣區,16個調研點的行程,王儒林居然至少兩次被民眾攔住喊冤。19日,王儒林主持召開市、縣和市直部門主要負責人座談會。他在會上特意提到隨機走訪發現的“蔡家崖村3件事。”其中一件,是有一戶村民5口人擁擠在二十多平方米的窯洞里,居住十分困難,無法解決;還有一戶村民院子里倉房倒了,村民想重建,卻被村干部阻攔。
這些看似細碎卻多年“無解”的問題,讓王儒林感到些許無奈。他在座談會上直言:“蔡家崖不是一般的村,曾是晉綏邊區領導機關所在地,是全國著名的地方。現在,這個村老百姓辦事都這么難,老百姓生活還這么苦,意見這么大,我感到心里很難受。”
王儒林感慨:“我們呂梁的傳統文化是重德重廉,歷史上出清官廉吏,而且出了‘天下廉吏第一,現在為什么卻出了這么多問題?成了全國發生嚴重腐敗問題出名的地方呢?”
在王看來,“呂梁發生嚴重腐敗問題,一個根本性的原因就是在一些干部身上失去了老區的革命精神,傷了根、丟了魂、忘了本。”
王儒林期望呂梁重塑市委班子、政府、各級干部、企業家、改革發展穩定等5個新形象。但當地官員卻坦言壓力山大:“即使有新書記坐陣打氣,但由于問題矛盾積累多年,官員們人人自危,很難放開手腳去干工作。”
腐敗根深葉茂的晉土
實際上,對王儒林來說,腐敗盤根錯節的山西官場與媒體稱“無老虎”的吉林遠不可同日而語。
吉林對于王儒林堪稱第二個故鄉。16歲時,王儒林便以知青身份來到吉林省撫松縣露水河鎮。從一名林業工人,一步步摸爬滾打做到省委書記。可以說,無論對當地官場生態的洞悉,還是社會關系的梳理,王儒林都能做到洞察秋毫。這讓王儒林開展工作完全可以在“知己知彼”有利情形下開展,而扎實的人脈,也能為他的左右騰挪提供最大助力與庇護。從經濟發展看,吉林屬于能源資源欠豐富地區,又處內陸,多年來,吉林省重點工作都在于如何突破自身地緣劣勢,其腐敗發展,腐敗規模都有所限制。盤點吉林近年來被查官員,官職最大者為2008年落馬的吉林省人大常委會原副主任米鳳君,其受賄記錄是“索取、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共計折合人民幣628萬余元”。
相形之下,山西的情景卻幾乎是360度的翻轉。王儒林在吉林積累的45年寶貴經驗,相當一部分或許都要推倒重來。不僅僅因為山西的官場生態完全陌生;也因為腐敗力量糾結起來的利益共同體,將對王儒林這一“外來者”形成抵制合力。最后,山西官場的腐敗與本土富可敵國的自然資源結合,催生出的是一條震驚全國的官商勾結鏈條,以及由來已久的買官賣官之風。吉林米鳳君的受賄“紀錄”,跟山西落馬官員一比可謂小菜一碟。比米鳳君落馬早一年,2007年,山西省古交市安監局原局長閆全維,便創下3年收受600多萬元巨額賄賂的紀錄。晚一年的2009年,山西靈石縣公安局原副局長史雙生索賄、受賄,更是直沖上3300萬元大關。
說到買官賣官,呂梁市曾發生一場巨大的網絡爆料風暴。2009年年底,一篇《一頂烏紗帽,千萬雪花銀》的長篇網貼和另一篇《一個買官無果者的反思》在網上廣泛傳播。網文揭露了2009年秋天開始的呂梁13市縣區公推縣長人選、在5個層面和環節中參選者層層行賄的情形。網貼指離石區一副書記在此輪“選舉”中花費達兩千萬元。貼子基本沒有點其他14位最后競選人和其他7位競選成功者的名字及具體情形,但籠統表示其他人花費也都在千萬級別。
對此,官方沒有做出回應。而呂梁市委某官員回憶,這次推選層次很多,程序很嚴但卻仍存在一些違規問題。
據《中國經營報》報道,賄賂在呂梁已成一種文化。即使在工團文宣這樣的清苦和務虛部門,“上一個小科長也得給同一辦公室的同事每人給三百五百元,大家都好意思要,已經認為是應當的。”
事實上,袁純清接手山西時,已注意到上述問題。他的治晉方略有兩個反腐重點:一是打破沉積已久的官場陋習,重塑形象,并借此為“再造一個新山西”提供干部保證。當時在不到一年半時間里,全省查處違紀違規公職人員1300多名。另一記重拳則是煤焦領域的反腐和解決買官賣官問題。
袁曾信心滿滿地回應 “晉官難當“的話題:“在山西當官,不能說不難,但難是一種客觀存在,關鍵是主觀上如何對待。如果你覺得難,害怕難,那永遠是難,但如果每個難的背后都有一個成功的等待,你就會去克難攻堅,后面也會有一片新天地。在山西工作,我已經做好了克難的準備。但我得到了山西干部群眾的支持,因此是有難又不難。”
然而,4年之后,卻是袁在9月1日的山西全省領導干部大會上,不無遺憾地自稱對山西腐敗負有領導責任。也是在這次干部大會上,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趙樂際宣布了中央決定:由王儒林接替袁純清任山西省委書記。
制度反腐任重而道遠
今年3月10日,中紀委系統的機關報《中國紀檢監察報》曾刊登對王儒林的采訪。當時王儒林談到“五個防止”:防止權力過多干預市場、邊界不清——改革限權,確保權力界限清晰分明。防止權力取得無據、行使無序——依法確權,確保權力授予依法合規。防止權力過度集中——科學配權,確保權力架構相互制衡。防止“暗箱操作”——陽光示權,確保權力運行公開透明。防止權力濫用——全程控權,確保權力監督及時有效。
防止權力濫對反腐體制機制創新和制度保障的重視,被視作王儒林主政吉林時的鮮明特色,也是其“入主”山西,重振山西官場的“殺手锏”。
的確,王儒林將他的“制度反腐”理念帶到了山西。9月9日,在山西省委常委會上,王儒林強調,要“建立健全懲治和預防腐敗的各項制度,全面加強監督工作。”
就王儒林的“制度反腐”思想,新華社曾刊發題為《吉林:創新反腐機制構建權力制約體系》的文章專題介紹。不過,正如人民網報道王儒林時所用的標題一樣,王儒林的反腐機制,維系于一把手的責任感。王儒林在接受《中國紀檢監察報》第二次采訪時曾展開闡述,他列舉了吉林經驗的“四個機制”: 領導責任機制、協調推進機制、考核追究機制、成果運用機制。他在另一場合強調了每個書記的責任:“要抓一把手、抓班子,從每位班子成員做起,把主體責任層層落實下去,把壓力傳導下去。”
換言之,這種“自上而下”的壓力傳導,是對現行官員管理方式的強化和升級。如果“層層落實”中,有一環官員“失控”,就可能出現下面一串官員面臨“失控”的風險。以往存在的平行監督和自下而上的監督薄弱局面,仍未取得根本改善。
在山西官場流行一句話:“在運城,是要和人戰斗;在呂梁,是要和錢戰斗。” 一位呂梁紀檢委的前常委說,“和錢戰斗,基本就是被錢砸趴下,和用錢把別人砸趴下。”
在目前“制度的籠子”摸索探索之際,或許,王儒林的“制度反腐”仍有賴大環境的深化改革開路。期冀王儒林以一人之力,乃至一省之力,對官員監管實現完美“合圍”,或許過于求全。
穩定軍心,遏制腐敗蔓延趨勢,更是王儒林眼下最切實的任務。正如吉林長春的一名官員對王的評價:“王儒林書記是一個不錯的守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