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羽
“如果我們看到新生的嬰兒,你會看到他眼中的殺氣嗎?”心理學家用這樣的詰問,質疑一些人將暴力與性格、遺傳掛鉤的傳言。同樣,此前不乏這樣的新聞:棄嬰被狼群收養變成狼孩,圈養在動物園里的老虎被哈巴狗嚇軟……此類無獨有偶的案例,都在向我們暗示,環境對個體的影響,比我們想象中的更加強烈。
最近,河北一名8歲男童遭11名同學圍毆致死,起因不過是“打人玩”;此后不久,安徽界首市曝出一名13歲少女遭3名女同學非法拘禁,拳打腳踢逼迫她到 KTV做“陪唱公主”……人們不禁納悶:少年們是怎么了?其實,稍微留心就會發現,青少年中的暴力現象由來已久。受限于理性思維不足、青春叛逆期的荷爾蒙刺激,青少年很容易陷入對暴力的崇拜。
少年時飛揚跋扈,是否成年后也必然是“危險分子”?既然青少年對暴力缺乏免疫,社會又如何將他們放置于“安全區”?有人稱,應當祭出“重典治亂”的法器,降低刑事責任年齡,形成對暴力少年的威懾。實際上,早在10年前就有人發出這種聲音。問題在于,這一招管用嗎?
支持 非重典不足以治亂
媒體人庾向榮認為,法治力度不足,正是當下青少年犯罪頻發的主要原因,在他看來,“由于營養等多種原因,人的心理、生理和智力上的成熟程度都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據測算,發育年齡比20年前至少提前了2至3年,致使未成年人犯罪呈現出低齡化的傾向。有的十三四歲的孩子已經明顯呈現出成人的體征。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再適用原來的標準,就會放縱了一部分犯罪,使刑法的威懾作用打了折扣?!?/p>
青年評論人王威則從兩方面提出降低“最低刑事年齡”的必要性。他認為,“無論是1949年前還是1949年后至刑法頒布前,在我國有關單行法規或批復中,對刑事責任年齡的規定并不是統一的:有的為12歲(如1931年《贛東北 特區蘇維埃暫行刑律》),有的為13歲(如1942年《陜甘寧邊區違警處罰暫行條例》、1957年6月28日《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草案)》第22稿)。這說明,對最低刑事責任年齡的爭議,實際上由來已久?!?/p>
他的第二條理由與庾向榮不約而同,實際上,這也是本輪討論中,支持降低刑責年齡者的主要依據,“我國首部刑法頒布至今已近三十年,隨著社會進步、物質文化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未成年人的身體發育更為迅速,呈現出明顯的‘早熟趨勢。據測算,青少年的發育比20年前至少提前了2~3年。根據營養學家的分析,由于兒童的心智成熟程度提高,12周歲就已經是現代兒童向未成年人的轉型期。加之我國的未成年人 犯罪率急劇上升,犯罪初始年齡也越來越低且暴力傾向越來越嚴重。未滿14周歲少年犯下殺人等惡性案件的個案不斷增多,繼續以14周歲作為最低刑事責任年齡,顯然已不合適。”
另外,王威還舉例國外立法狀況,“海外根據社會發展和青少年身心發育變化,在不同時期調整刑事責任年齡的做法十分普遍:英國將未成年人劃分為不滿10周歲、已滿10周歲不滿14周歲和已滿 14周歲以上3個階段,并分別給予不同的減免處罰;上世紀80年代以后,美國各州都加大了對少年犯的懲治力度,并降低追究刑事責任的年齡,一些州的法庭上 出現過10歲的少年犯。我國澳門特區政府也正考慮降低刑事責任年齡。”
因此,他認為,降低刑責年齡“既與發達國家的刑事責任起點年齡相吻合,也與我國其他法律如民法的責任能力規定相吻合。”
網友@多年不憤青是一位普通教師,他的感受也有一定代表性:“現在四年級以上孩子脾氣大,老師不敢批評,否則老師都要挨打。在教室和老師抬杠的學生,糾集混混或 者其他學校學生(未成年人)打老師,你們說老師該如何管理教育?反過來講,連老師批評學生語言重了,有些家長就會來找學校算賬。”他氣憤地表示,“管理者們,法律管理者們,醒醒吧,因為那些未成年人自己明白,就算他們犯事了,也不會承擔法律責任,再加上家長溺愛,所以他們無所顧忌!”
教育學者吳妙也從自身感受出發,講了一則令他毛骨悚然的親身經歷,“我印象很深有一次給小朋友上課的時候,一個小朋友跟另外一個小朋友開玩笑掐他脖子,說我掐死你也不用坐牢,我覺得這種年齡的門檻反而給了很多早熟的孩子一個變相的保護,讓他們以為自己年齡小所以做錯了事情不用承擔后果,這種思想很可怕?!睋耍瑓敲畋硎?,“刑責關鍵不在年齡的門檻,如果一個小孩惡性犯罪,那么不論他多大,都應該承擔責任?!?/p>
反對 降低刑責年齡并非良藥
對于從評論人士到專家對“降低刑責年齡”的呼吁,也有很多人提出了不同看法。
評論人吳治邦認為,“不應當討論降低刑責的年齡,不然我們同新聞中圍毆八齡的少年又有何區別。畢竟只是個例,討論降低刑責有點過了,這樣的邏輯很恐怖?!?/p>
7月10日,《每日新報》刊發評論員文章,署名張雪飛的作者認為,“11個不到14歲的孩子,在6月28日下午那個炎熱的玉米地里,以與年齡不相符的殘忍,痛下殺手了結了一條鮮活的生命。他們生命的概念如此漠然,法律意識又如此淺薄,這些孩子似乎不懂得什么叫做‘人命關天。”
在張雪飛看來,這種無知“與學校教育和家庭教育的缺失分不開。……既然早知道這些孩子平時行為不端,為何沒引起老師家長的注意,實施相應的監督和懲罰?放任自流,孩子的成長早已偏離軌道,即使沒有發生圍毆曉輝的事,也會栽在別的禍坑中?!?/p>
鑒于受害者曉輝是留守兒童,張雪飛認為,立法的方向應該是解決留守兒童的安全問題,“地方政府建立相應的保障機制,密切關注本村以及本地區留守兒童現狀,或者成立專門機構,由專人負責留守兒童的各種不安全因素的排查和處理。各方齊努力,避免慘劇再次發生。”
評論人張玉勝則認為主要問題出在當下學校教育的價值觀缺失,“懲戒教育孩子,首先要救贖和矯正其深度麻木、崇尚暴力、價值觀錯位的扭曲心靈。遏制暴力傾向,就需喚醒孩子們對人格的尊重、對生命的珍愛、對法治的敬畏。要讓孩子們明白在共同成長的學校里,每個學生的人格尊嚴,學習、生活權利都是平等且受法律保護的,倚強凌弱、以富欺貧都是漠視尊嚴、挑戰法律的無良、不義之舉,應當受到懲戒與處罰;懂得生命是寶貴的,無論是對自己或他人的生命,都應悉心呵護,不可有絲毫的損傷與加害;同時,也要讓孩子們認識到,法律是不容許逾越的社會底線,以身試法是要承擔責任和付出代價的。透過受害孩子在學校常被人欺負的現實和最終被圍毆致死的悲劇,不難看出,這些必要的德行教育、法律意識培育,在有些學校顯然是缺失的。”
網友@陳方認為,目前我國社會成員普遍缺乏“生命意識”,他說:“學校與家庭很少向孩子們灌輸太多生命教育,成人本身就缺乏這方面意識,遑論再對孩子進行‘特殊教育?各種客觀、主觀的眾多因素造成了環境畸形化,在這種環境里成長的孩子,自然也難以‘健康成長。施暴時的冷血,被欺凌后的麻木,成了他們普遍遵守的‘社會規則?!?/p>
媒體人劉勛將悲劇歸結于農村少年精神世界貧血,他說,“周末及假期,農村少年脫離了學校與家庭的雙重約束,監護成了真空,缺乏能夠愉悅身心的健康休閑活動,沒有能夠增長見識學習交流的去處,四處游蕩、惹是生非就成了他們‘刷存在感的主要方式。當精神世界極度貧瘠時,道德與法律都不會存在于少年的心中,當不受束縛的心靈付諸于行為之后,各種行為就是左沖右突的脫韁野馬,而那些叛經離道的行為卻被無知地認為是能力體現,甚至被誤認為這就是勇敢、這就是壯舉,根本無法判斷行為的是非、根本無法預知行為要付出怎樣的代價?!?/p>
由此來看,單純降低刑責年齡,似乎并不能化解當下青少年存在的戾氣。
長期研究青少年心理的學者龍迪認為,“人在去傷害別人的時候,常常是因為他心靈有傷,他需要幫助,需要把他當人,把他變回人,變回人就是要去整理他過去受傷的經歷。第一,他是要承擔責任。他要承認他傷人是不對的,所以,需要通過法律等一些手段,讓他承擔責任。第二,來教他學習、理解他自己,他學會來理解自己感受和需要,學習尊重自己,下面再訓練他去理解別人和尊重別人,對別人要有同情心。在這個過程中,他重建心靈,也就是說,他又能夠做一個有價值、有尊嚴的人,他可以貢獻社會。在貢獻過程中又能夠找到他的尊嚴和價值。我們不要把犯錯的青少年變成了魔鬼。如果他們是魔鬼,是我們的社會沒做好保護,也沒做好拯救?!?/p>
正如龍迪所說,施暴者往往也曾是受害者。施害者也成為受害者。據報道,北京大學兒童青少年衛生研究所2005年曾做過一項調查,對廣東、浙江等6省的4327名學生進行問卷調查,發現我國74.8%的兒童(16歲前)受到過精神或身體虐待。都說惡只會激發惡,這樣一個觸目驚心的數字,是否也值得思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