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長貴+王大賓
“文革”初期,把彭德懷從四川揪回北京,而后多次批斗,是“文革”中的一件大事。將近半個世紀過去了,對這個問題也多有談及,但仿佛還沒完全說清楚,而且錯訛不少——我們(閻長貴,曾任江青秘書;王大賓,“文革”中北京造反派五大領袖之一、北京地質學院學生)作為這個事件的主要當事人,盡量把它說得清楚些,是義不容辭的責任。
戚本禹布置“揪彭任務”
時間大概是1966年12月中旬,有一天上午,戚本禹叫閻長貴到他辦公室,急匆匆地對他說:“現在‘海瑞(指彭德懷)還在四川三線任副總指揮,表現不好,要把他揪回來,你去找朱成昭談談這件事。”
戚本禹談話的當天下午,閻長貴到阜內大街地質部機關(那里有北京地質學院“東方紅公社”的聯絡站)找朱成昭(朱成昭,北京地質學院水文系學生,“地質東方紅”一把手,首都紅衛兵“三司”負責人)。朱成昭說:“我去不了,王大賓外出串聯在武漢,他做事細心,可以派他帶幾個人去四川,一定能完成任務。”這樣談定后,閻長貴回到釣魚臺,向戚本禹“復命” 。
順便說一下,紀希晨先生在他所著的《史無前例的年代——一位<人民日報>老記者的筆記》中說:“12月(筆者按:指1966年12月),江青打電話對在成都的北京地質學院東方紅公社負責人王大斌(賓)說:你們紅衛兵這也行,那也行,怎么就不能把彭德懷揪出來呀?讓他在山里養神,天天還打太極拳,將來回來好反對我們,把我們打入十八層地獄!” (見該書上卷,人民日報出版社2001年版)——這不是事實,問及有關人,沒有這回事。
12月17日晚,王大賓帶領十多位同學乘火車趕往成都。18日早上到四川省地質局北地東方紅駐蓉聯絡站,北地探工系黨總支委員、團總支書記王大來向王大賓匯報。王大來是前天接朱成昭揪彭總指示從四川南充趕到成都的。王大來等人兩次和彭總談話共五六個小時,有筆錄幾十頁。他們認為,彭總有光榮的革命歷史,到三線工作后也表現不錯。他們覺得黨中央、毛主席可能不了解彭總的認識和表現,到底執不執行揪彭指示,要由王大賓到成都后決定。王大賓聽他們匯報后,認為他們的意見有道理,所以決定暫不執行揪彭指示。
他們卻被彭德懷征服了!
王大賓也想見見彭總。午飯后,王大賓和王大來、錢新同去見彭總。一見面,王大賓覺得彭總就像自己長輩一樣和藹可親。王大賓先自我介紹一番:四川德昌農村人等。彭總對王大賓的家鄉也很熟悉。晤談得很親切、很熱情。這更加讓王大賓下決心不執行“揪彭”指示。他們告別彭總,回到省地質局就給朱成昭打長途電話,談了對彭的認識和不揪彭的理由。
在地院東方紅公社向中央“文革”上呈的不應“揪彭”的報告中有一句話:“彭德懷說:毛主席的話不能說百分之百正確,也99%是正確的”,他們認為這是彭贊揚毛主席,卻受到了中央“文革”小組成員戚本禹的嚴厲批評:“彭說毛主席的99%話是正確的,就是說有1%不正確的。這是攻擊毛澤東思想的新罪行!”
戚本禹認為地質學院東方紅不能完成揪彭德懷的任務,對閻長貴說:“你看,叫他們去揪彭德懷,他們卻被彭德懷征服了!”于是戚本禹又給北航紅旗韓愛晶布置任務,讓他派人去“揪彭德懷”。
地院東方紅受到中央“文革”的批評,12月22日朱成昭又派東方紅作戰部的人乘飛機到成都。23日早晨天未全亮,派小車去彭總住地接人,才發現彭總幾小時前被北航紅旗的學生抓到成都地質學院去了。怎么辦?大家議論,北航只派了幾個人來,地院東方紅在成都聯絡站有一百多人,人多勢眾,搶過來。
一番波折后,12月25日最終王大賓和成都軍區谷參謀長一行人乘火車回京。在軟臥車廂,地院同學時來圍坐。王大賓陪彭總的時間最長,談話最多,彼此沒有任何戒備心理,毫無顧慮。王大賓講“大躍進”、放衛星、大煉鋼鐵等情況,當他講到農村嚴重餓死人的事時,彭總幾乎落淚了。同學們都喜歡聽彭總講他的歷史,沒有刁難過彭總,文藝隊員還給彭總演節目。總之,彭總在火車上是安全的,愉快的。每到大站,同學們下車買了好吃的東西,上車后一定要請彭總品嘗。王大賓明白地告訴彭總,我們是受中央指示請他回京的。彭總說,我看出來了,我被北航的人抓去 ,你們又把我搶了回來。我心里很明白。
韓愛晶的反省
1967年7月21日下午,地院聶樹人等人找到王大賓,說昨天接到中央“文革”辦公室電話,傳達中央指示:地院和北航聯合批斗彭德懷。王大賓說,要批彭總,讓北航自己去干,別拉我們地院。
7月27日上午,聶樹人等人非常氣憤地和王大賓說:“太不人道了,昨天北航召開批斗彭總大會,把彭總打傷了,大熱天,水也不讓彭總喝一口,打一位老人他們也下得了手!他們違背了要文斗、不要武斗的方針。還拉來張聞天陪斗……”
順便說一下,北京航空學院造反派頭頭韓愛晶(北京五大學生領袖之一)對他們學校批斗彭總,動手打彭總深感內疚。“文革”后,韓愛晶曾說“我一巴掌打了15年”(即他“文革”后被判15年徒刑)。他解釋說:“我和別人不同啊,我是頭頭,我一動手,別人就跟著動手了,沒輕沒重,我被判刑,罪有應得。”
彭總確實是由地質學院“揪”回北京的,但地院對彭總等人確實一次也沒批斗過。彭德懷傳記組編寫、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9年出版的《彭德懷全傳》講到“文革”中有好多學校和單位批斗彭德懷,唯獨沒有講到把彭總“揪”回北京的地院——這也是地院師生對彭總態度比較好的一個明證。
“揪彭”事件,王大賓付出了沉重代價——從1971年3月開始被打成“小彭德懷”,罪名有“為彭德懷翻案”、不執行中央“揪彭指示”等;彭德懷被平反后,王大賓又因當年“揪彭”回京之罪被處刑罰。
其實,在揪、斗彭總問題上,戚本禹是直接發出指令的人,但他被判18年徒刑所列罪行中卻沒有這一條。在審判戚本禹的法庭上,辯護律師傅志人說:“戚本禹指使學生把彭德懷從四川挾持回到北京,是江青首先提出來。”這樣說,固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為戚本禹辯護,但沒有說到事情的源頭。事實是,到四川揪彭德懷,是根據最高指示,周恩來總理主持召開中央會議決定的。
在迫害彭總的“文革”狂潮里,我們都是一粒棋子,我們都有錯誤,我們向彭總的英靈致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