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雨騏
(江蘇省南通中學,江蘇 南通 226001)
楊絳善于通過“人物”所處的生活位置以及對待人生的態度,來構筑觀察世界與人生的基點,用溫婉簡約的筆觸描摹世態人心。在其短篇小說創作中,她善用走出世態以外的平靜來審視并不完美的現實,展露世事參差,聚光透視人性,既不夸張,也不妄自菲薄,且舉重若輕,往往有股洞達世情又超然物外的味道,使人仿佛置身于智慧世界之中,這成為她為數不多的小說創作的一道奇異風景。
楊絳的處世哲學決定了其所塑造的人物絕大多數是社會階層中最為普通的人的瑣碎之事。無論《ROMANESQUE》中處于社會下層的梅,還是《小陽春》中知識分子代表俞斌;無論《鬼》里那逆來順受、聽任命運擺布、偶爾有過越軌行為的一貞姑娘,還是《事業》中為了辦學而終身未嫁的周默君,或是《大笑話》所塑造的朱麗、周逸群、陳倩等都市知識分子太太的群像等,楊絳將這些人物放置在一幅幅廣闊的社會背景下,表現了蕓蕓眾生共同的體驗和經驗,沒有刻意的拔高或貶低,沒有過分的美化或丑化,沒有高大完美的大英雄,也沒有十惡不赦的罪魁禍首,只是些尋常、普通的角色。無論是可親可愛的,還是可悲可嘆的,在日常社會生活中都很容易找到,楊絳演繹的都是這些尋常人物的家長里短,伴有濃厚的世態生活氣息。她以淡散、平和的心態,仿佛站在人生堤岸邊觀看涌動的時代潮汐,平靜展現世態眾相與人生感傷。小說人物的恩恩怨怨、悲歡離合造就了都市社會大多數人的生活真相。這些都市中的普通人,有著自己的理想,但他(她)們的理想終是屈服于現實,在理想與現實的不斷碰撞中,理想經不起多少打擊。面對殘酷的社會,他(她)們不敢心存幻想,只能掙扎在現實中求得一絲生存的空間。這些都市中的尋常人作為在理想與現實碰撞中彷徨的蕓蕓眾生,身上難免有這樣或那樣的缺點,但卻那么活生生、真切切,或蹣跚、或踱步、或急行在社會世態之中。
楊絳的短篇小說大多描摹的是20世紀前中期的世態生活,故事情節初看也略顯陳舊,可依然能讓人感受到這些人物和故事的現實存在,如將它們改頭換面或稍加裝束,即便呈現在今人面前也并不令人吃驚,因為至今他(她)們尚未完全絕跡,憧憬中的美好“玉人”與現實生活里的真身相差十萬八千里,在兩個男子間不可兼得而又難以割舍的少女“璐璐”,在如今的年輕姑娘中亦不乏其人。楊絳對都市社會的世俗風情十分熟悉,對都市人群的善惡有著敏銳洞察。她針砭了一些人物的虛偽自私,也褒揚了一些人物的善良可愛。這些都市平民幻想著美好人生與理想生活,而現實中的酸甜苦辣、喜怒哀樂,又是世俗人生無法回避的,這就注定了他(她)們只能在理想與現實的碰撞中彷徨、掙扎。現實生活中,除了假、惡、丑外,肯定還存在著真、善、美,它是社會與人生的真諦所在。理想與現實的矛盾始終演繹了小說人物這樣或那樣的煩惱,楊絳對他(她)們出色的刻畫,來源于自己對都市平民生活的深入體驗以及知識分子生活的豐富積累。那個時代都市中特有的新舊參半、土洋結合的生活形態,激發了其靈感淵藪,她頻頻展現平民生活圈的種種尷尬與疲軟,并從塑造的人物身上折射出五光十色的社會萬象。
楊絳在《將飲茶·隱身衣》中說過:“世態人情,比清風明月更饒有滋味,可作書讀,可當戲看?!钡拇_,她這種對人生世界的濃厚興趣以及耐人尋味的探究態度,一直延續在其小說創作當中。通過世俗風情與世道人心這一審視人生世界的藝術窗口,洞察并描繪了都市社會中光怪陸離的眾生相,在嘲諷見怪不怪的病態世俗中,解剖了市民人物卑微庸俗的靈魂。在世態人生的舞臺上,理想的蠟燭熄了,現實的布景斑駁脫落,蹩腳的眾生嘟噥著斷斷續續的話兒,生活中充滿了喧嘩和騷動。她以敏銳的眼光,在都市社會如此形形色色的人物身上發覺了別人習而不察的東西,揭示了世人可笑可悲的某些劣根性,但在對他(她)們投去某些鄙夷時,又慣用揶揄的微笑與溫厚的同情,嘲諷社會陋習,拔正人生病態。這既是對自私、虛偽、勢利和粗鄙的世態人情的有力鞭撻,也是對生活本質的品味與思辨,既痛快淋漓,又耐人咀嚼。
楊絳善于抓住都市社會生活中的日常矛盾沖突,用一支普通的筆,描摩世態,活靈活現,字字珠璣,鞭辟入里,在筆墨淡雅的溫婉微笑中,平靜地向人們展現富有個性的藝術魅力。她以特有的慧眼和慧心,靜視并體會著世情世景,演繹著人情大戲,常超乎現實之上,又入乎現實之中,引人入勝。她自然從容、爾雅間帶些許嘲諷的筆觸,逼真地記錄下那些平民群體的人間百態,使世間熙攘紛爭終被溫文恬淡的藝術創作所覆蓋,充分體現了其舉重若輕的灑脫睿智,令人不免掩卷沉思,抒發無限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