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
(河南大學文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0)
“漢服”一詞的記載最早見于《馬王堆三號墓遣冊》:簡四四“美人四人,其二人楚服,二人漢服”[1],疑分別是指出土的四件著衣女侍俑和四件雕衣俑。一般認為,“漢服”有兩層含義:一是指中華漢民族的傳統民族服飾,二是特指漢代這一特定歷史時期所流行的服飾。“漢服運動”中的“漢服”則是指從服飾制度萌芽的殷商時期直至宋明時期,在歷史的傳承或斷代中一直為漢族民眾或漢服愛好者所堅持的,并在當代自發性地重拾與復歸的中華民族的傳統服飾。
漢服的形制基本有三種——“衣裳分離”制、“連裳”制、“通裁”制。一直以來雖然漢服的形式風格及人們的審美趣味或多或少都在變化,但基本都是在這三種基本形制的范圍之內。漢服的基本特點是交領、右衽,由繩帶系結,兼用帶鉤等,同時以盤領、直領等作為補充。但是,漢服的布料及色彩在歷史上有著嚴格等級劃分。《荀子·富國》載:“天子祩裷、衣冕,諸侯玄裷、衣冕,大夫裨、冕,士皮弁、服。”[2]這便是漢服在服飾色彩中的等級化的體現。
總體來說,漢服幾千年來的整體風格以清淡平易為主,最典型代表便是漢族古代的袍服。袍服袖廣,褒衣博帶,形制簡單,可塑性強,它充分體現了漢民族柔靜安逸和嫻雅超脫、泰然自若的民族性格,以及平淡自然、含蓄委婉、典雅清新的審美情趣。同時,漢服受到“儒、道、墨、法”等縱橫家的哲學思想的影響,追求平和自然,與世無爭,寬厚仁愛的境界,塑造了“漢服”天人合一,飄逸灑脫的風格和穿著者的寬容隨和以及包容四海的氣度。
漢服的斷代是在清代,清兵入關之后,為了鞏固和維護滿洲統治,極力削弱漢人的民族認同感,推行“剃發易服”。由此漢民族服飾文化體系遭到巨大沖擊,使得漢族服飾失去了繼續傳承的幾乎全部客觀條件,隨著時間的變遷,漢民族漸漸丟失了自己民族的服飾記憶,同時也淡忘了漢民族的禮儀文化。
漢服運動是一場同中華傳統節日和人生禮儀相結合的服飾運動,它的興起和展開一方面彰顯了漢民族自覺意識增強,另一方面也恰恰體現了當今漢族文化的大面積模糊與缺失,其中包括漢民族節日文化、禮儀文化等。因此,這場源自于民間的漢服運動有助于重拾幾千年來被遺忘丟失的中華優秀節日文化和禮儀文化,有助于找回和鞏固在經濟文化全球化背景下越來越淡的漢民族精神文化的根基。
節日,與自然界季節更迭、祈求豐收、崇宗敬祖、人生儀禮、民間傳說、風俗習慣、宗教信仰等密切相關,是一個民族歷史的活化石,集中體現了民族的生活方式和傳統文化,有著穩定性、群眾性、民族性和傳承性的特點。漢族傳統節日主要有春節、立春、元宵節、龍抬頭、上巳節、清明節、端午節、中秋節、中元節、七夕、重陽節、祭灶日、寒衣節、冬至、元宵節、貯財等。其中有些節日至今依舊在流傳,而有些已經漸漸被遺忘。但是隨著國人文化自覺意識的提高,中國傳統節日文化在今天也越來越受到重視,2008年,我國新增了三個傳統節日為法定假日:清明節、端午節、中秋節。“文化自覺就是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對其文化有‘自知之明’,并且對其發展和未來有充分的認識。”[3]漢服復興運動就是文化自覺意識日益增強的很好彰顯。但是漢族節日服飾的缺失仍是一個仍未受到充分重視但必須亟待解決的問題,因為世代流傳下來的中華優秀傳統節日的大后方是幾千年來中華民族的文化根基,而今卻被丟失,被淡忘。加上西方節日文化的沖擊,中華傳統節日文化的傳承更顯緊迫。
即便是沒有遺忘中華自己節日的人們,也逐漸沒有了節日最初的虔誠與敬畏,莊重感幸福感指數日益降低,很多都已忘記了這些節日存在的初衷,也忘記了這些節日里應著的服裝。“漢服運動”的意義,并不是要全面復興漢服,而是在警醒人們,至少要在自己的優秀華夏傳統節日里,知道真正屬于自己的服裝,從而知古明今,不忘根基。中華56個民族,每個少數民族都有自己獨特的服裝,并且在重要節日都會秉莊重之心,著盛裝而行。這并非是形式,而是服飾神圣感的傳遞,也是在緬懷自己民族的起源以及祖先。唯獨漢族,在數千年的發展中,逐漸遺忘了自己的民族服飾和節日文化。在白族的火把節里,白族人們會戴著紅色或粉色的帽子,帽子上系著白色的絲巾,身穿和帽子一樣顏色的衣服,腳穿繡著大花的繡花鞋,大家一起手拉手圍著火把跳舞;在傣族的潑水節里,傣族男人們會穿對襟白褂,咖啡色長褲,水紅頭帶,傣族姑娘會穿鮮艷顏色的衣裙,穿人字拖走路或赤腳來潑水祝福;在侗族的斗牛節里,人們會穿著金色和黑色相間的衣服,拿著紅色的布在牛面前揮舞,用來吸引牛,他們會穿著紅色的靴子,而不帶任何武器。唯獨漢族,沒有特定的節日服裝,有也僅局限于穿“新衣”,甚至以西方的西裝、禮服為自己的節日服裝。在2004年的56民族金花聯歡活動中,漢族金花呂晶晶因不知“漢民族傳統服飾”為何物,只能身著西式黑色晚禮服置身于其他55個身著民族服飾的姑娘之中,著實令人痛心。
人生禮儀指標識人一生不同年齡階段和身份變化的重要環節及其相關的各種儀式,亦被視作生命的過渡儀式,主要包括誕生禮、成年禮、婚禮、葬禮等。“服飾具有鮮明的禮儀特征,不同場合穿戴不同的服飾。如誕生、成年、婚嫁、喪葬,都要通過特殊的裝扮和儀式來體現個人與社會的融合,促使人逐步走向集體和社會,獲得家族和社會的認可和接受。”[4]以成人禮為例,中國自商周開始,漢族男女在15—20歲行成年禮,男子稱為“加冠”,女子稱為“加笄”,行冠笄禮者將由“孺子”變為擔當起家庭與社會責任的成年人。納西族女子年滿13歲行“穿裙禮”,男子年滿13歲行“穿褲禮”。漢族的成年禮在中國延續數千年,至清入關而終結。雖然新時代里對于成年的界限有了法律的規定,然而成年禮背后深厚的中華禮儀文化卻已幾近遺忘殆盡,而被一種以外來“party”的形式承載的“成人儀式”所代替。農歷三月初三是上巳節,又稱“女兒節”,這是發源于兩千多年前的華夏節日,所以古時多在這一天通過“三次加笄”的儀式為女子舉辦笄禮,傳承華夏禮儀文化。其中三次加笄的服飾,分別有不同的蘊義,象征著女孩子成長的過程——采衣色澤純麗,象征著女童的天真爛漫;色淺而素雅的襦裙,象征著豆蔻少女的純真;端莊的深衣(尤其是曲裾的),是公認的最能體現漢民族女子之美的服飾,象征著花季少女的明麗;最后隆重的大袖禮衣則反映了漢族女子的審美取向——雍容大氣,典雅端麗。而如今,笄禮已經消失,女兒節在漢族人們的視線里尤其是年輕一代里也越來越鮮見。不同的是,女兒節傳入日本后,卻在日本長期保存了下來,并成為“日本五大傳統節日”之一。每年三月三日,日本的家長為女孩過節,屆時為女孩穿上鮮艷的和服,在家里擺上人偶,祝其擺脫惡運、災難,幸福成長,并帶女孩走親戚,外出游玩,已經成為日本的風俗習慣與重要節日。但是近幾年來,隨著漢服運動的逐漸溫熱,漢服成人禮在各地漢服社成員的熱心推廣中也越來越得到弘揚。
在漢服復興的口號日益響亮的同時,也有多方質疑的聲音,稱此行為是“大漢族主義”。事實上,恰恰相反,隨著當今各項少數民族優惠政策的出臺,漢族人們甚至有自卑傾向。相比其他各個民族,今天的漢族沒有自己的服飾,沒有自己的樂舞,沒有自己的禮儀,沒有自己的獨特性,即使有一點,也被概括地稱為“中國文化”,也很少有人大方響亮地聲明自己是“漢族”,在漢民族自己的節日里,重大場合如成人禮、婚慶等里,也漸漸沒了自己的特色和文化,今天的漢族越來越沒有根,越來越復雜而盲目,越來越隨波逐流。2003年11月22日,農歷十月廿九,民間人士王樂天先生把漢民族的傳統服裝穿上了街頭,卻有人將其誤認為是穿著和服的日本人,還有小孩子哄笑著對他喊“八格牙路”。王樂天是第一個被報道身穿漢服公開走上街頭的人,之后帶動了漢服復興的熱潮。2012年12月21日中午12時,在河南南陽市的張仲景國醫學院內,身穿漢服的20多位在校大學生進行冬祭軒轅。冬至始于春秋時代,是中國農歷中一個重要的節氣,也是一個傳統節日。而冬至祭祖則源于漢代,盛于唐宋,皇帝在這天要到郊外舉行祭天大典,百姓要在這一天向父母尊長祭拜。類似此類的活動很多很多,在校學生本就是漢服運動的主力軍之一。2013年是漢服運動十周年紀念,河南大學漢服社自11月25日始,舉行了為期一周的“漢服文化周”活動。期間,漢服愛好者們身著漢服,向人們展示古代日常禮,通過“穿越”,讓過往的人們了解先祖的禮儀之美。此外,漢服運動還主要以網絡為陣地,各大貼吧,漢服論壇也如雨后春筍,日益增多。這些都有助于漢服民族意識的覺醒與漢族民族文化的維護,也有利于更進一步豐富多民族的優秀文化,是值得提倡的。
服飾是各民族在形成和發展過程中凝結起來的屬于各民族獨有的心理狀態的視覺符號,穿著統一服飾的人,時時都在互相傳遞著這樣一個信息:我們是同一民族的人,并因此而強調同一民族之間的內聚性和認同心理。韓國的韓服、日本的和服、印度人的“紗麗”、蒙古人的蒙古袍、藏族的藏袍、納西族的“披星戴月”服飾等,都是其民族身份的標識和民族認同的象征。然而到目前為止,在中國由56個民族組成的大家庭里,唯獨漢族模糊甚至遺忘了自己的民族服裝,這是漢族在歷史發展的進程中“民族自我意識”的淡漠。這種民族自我意識是“同一民族的人感覺到大家是屬于一個人們共同體的自己人的這種心理”。[5]而日益升溫的漢服運動讓越來越多的漢族人們意識到這一點,并在世界文化融合大潮中有所警醒。
在經濟文化全球化的今天,各種服飾都在很便利地流通,每一種服飾文化都會受到外來服飾文化的沖擊,漢服如果想要在現代化的今天得以立足,必須找好與現代服飾和現代文化理念相結合的突破口。如何在傳承的基礎上創新,在堅持漢服優秀傳統文化的前提下注入新的時代元素,是漢服運動能否堅持下去、漢民族文化能否復興的關鍵所在。漢服運動的意義,并不是主張漢服的全面復興,而是借此喚起國人對漢族文化的重新審視和重視,至少在重要的節日和禮儀場合,作為中華民族之一的漢族,能和其他所有民族一樣,有自己的特色和堅持,有自己的文化和根基。
[1]馬王堆二、三號漢墓 第一卷第[M].文物出版社,2004.
[2]考工記[M].中華書局,1989.
[3]費孝通.劉豪興.文化的生與死[M].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2009.
[4]林繼富.解釋民俗學[M].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
[5]費孝通.關于民族識別問題[J].中國社會科學,198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