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 慎 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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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研究·
抗戰(zhàn)勝利初期中共上海起義計劃演變的再考察
衣 慎 思
1945年8月抗日戰(zhàn)爭勝利之際,中共曾經制訂出上海起義的計劃,當時希望通過城內群眾武裝起義與外圍新四軍里應外合的方式,一舉拿下這座國際大都市。起義計劃經過數(shù)度調整,后正要全面付諸實踐之際,卻又被強行叫停。中共上海起義計劃方案的制訂與中止主要經由中共中央、中共中央華中局(新四軍軍部)、上海黨組織(行動委員會)三個等級的決策行為體完成。在起義計劃的制訂過程中,從中央到基層的不同等級行為體在各自所獲的信息、情報(亦有不實)基礎上作出相應決策,因而各有局限。除了各自考量的角度各有側重外,在政策、策略制訂方面亦互相施加影響。
上海起義;中共中央;華中局;上海黨組織
1945年8月抗日戰(zhàn)爭勝利之際,中共曾經制訂出上海起義的計劃,當時希望經由城內群眾武裝與外圍新四軍里應外合的方式,一舉拿下這座國際大都市。然而,正當此計劃全面付諸實踐之際,又被強行叫停。以往對這一問題的研究大都仰賴部分親歷者的回憶,多著墨于起義計劃的開端與結尾,而對中間的復雜演變過程往往失之于簡,且因記憶有限,不無矛盾與錯訛之處。此外,以往對這一事件的研究往往預設中共在考量形勢與作出判斷的過程中乃鐵板一塊,缺乏對組織內部逐級行為體作用的詳細描述。因此,本文基于檔案文獻,結合年譜、日記、回憶錄等相關史料,力圖對上海起義方針從制訂到停止的演變歷程加以細致梳理,并就中共決策何以數(shù)度調整及其背后的內因外因加以分析與解讀。
1945年8月,隨著美國的核打擊(6日、9日)與蘇聯(lián)對日宣戰(zhàn)(8日),中國戰(zhàn)區(qū)的形勢開始發(fā)生極大改變。9日,蘇聯(lián)兵分三路進入東北。同日下午,毛澤東在中共七屆一中全會第二次會議上,闡述了蘇聯(lián)參戰(zhàn)后的形勢和黨的方針、任務。在毛澤東看來,蘇聯(lián)參戰(zhàn)“使抗日戰(zhàn)爭進入最后階段”,中共此時的任務有四項,即“配合作戰(zhàn)、制止內戰(zhàn)、集中統(tǒng)一、國共談判”,并提醒“內戰(zhàn)的危險隨著日本垮臺而增加”*《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中),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第618—619頁。。翌日,中共中央致電各中央局、中央分局及各區(qū)黨委,指出:“應立即布置動員一切力量,向敵、偽進行廣泛的進攻,迅速擴大解放區(qū),壯大我軍”,并須準備于日本投降時“能迅速占領所有被我包圍和力所能及的大小城市、交通要道,以正規(guī)部隊占領大城及要道,以游擊隊民兵占小城”*《中共中央文件選集(1945)》,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第215頁。。但在具體落實層面,華中局與新四軍*1945年2月24日,中共中央決定撤銷新四軍軍分會,由中共中央華中局直接領導新四軍部隊。陳毅、饒漱石、張云逸、曾山、賴傳珠任華中局常委。方面就是否奪取南京、上海兩大城市一時無法把握,“如果日寇即無條件投降,我們派大兵入上海、南京恐又生變,不派兵入城,又喪失有利影響”*《張云逸軍事文選》,軍事科學出版社,2007年,第484頁;《張云逸年譜》,當代中國出版社,2012年,第202頁。。因此,張云逸、饒漱石、曾山、賴傳珠于當天致電中共中央請求指示。相比較新四軍方面的猶豫,中共中央在日本正式投降前夕,對奪取上海等大城市的決心十分堅決,在具體征戰(zhàn)目標方面,指出由“一、六兩師及蘇南、蘇中擔任奪取南京、上海之線,浙東擔任滬杭甬之線”,“集中主力去占領大城市和要點。津浦線至少集中十萬到十五萬人,滬寧線至少七萬人”。此外,中央要求新四軍軍部“即日發(fā)表江蘇、安徽、浙江三個省主席,上海、南京兩個市長”。甚至就進入城市之后的工作,中央也做了明確部署,“立即委派官員接收公共機關,出榜安民,維持秩序,發(fā)動群眾,推行新政,武裝群眾,開展統(tǒng)一戰(zhàn)線,堅決鎮(zhèn)壓一切反抗”。面對可能來自國民黨方面的武力威脅,中央要求“江南要有準備擊退顧祝同的來犯,不怕爆發(fā)內戰(zhàn),而要以勝利的內戰(zhàn)來制止內戰(zhàn)和消滅內戰(zhàn)”。*《中共中央文件選集(1945)》,第213—214頁。
當天晚上(8月10日),華中局與新四軍軍部召開各部門負責人參加的高級干部會議,研究部署新四軍全面反攻及發(fā)動上海武裝起義等工作*《張云逸年譜》,第203頁;《張云逸傳》,當代中國出版社,2012年,第292頁;《賴傳珠日記》,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600頁。。為使上海武裝起義能充分動員群眾、里應外合,華中局命令城工部所有干部立即回滬開展工作,為此組建中共上海市委,由劉長勝任書記,委員包括張執(zhí)一、張承宗、陳偉達、陳祥生等,負責落實整合上海方面新四軍淞滬支隊與工人地下軍等武裝力量*《張執(zhí)一文集》(上),華文出版社,2006年,第131—133頁;張承宗:《紅艷千般——往事回憶及其他》,學林出版社,1990年,第120—121頁;朱亞民:《我與浦東抗日游擊戰(zhàn)——憶淞滬支隊逐鹿浦江兩岸》,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215頁;上海市總工會工運志辦公室、中共上海市寶山區(qū)委黨史研究室編:《上海地下軍紀事》,1995年,第22頁。。
8月11日,華中局與新四軍軍部致電新四軍各師(第五師除外)、各軍區(qū),對日偽軍實施全面反攻進行部署,在遵照中央10日來電的基礎上,要求新四軍蘇浙軍區(qū)部隊“重點以奪取南京,粉碎頑軍進犯,并阻擊頑之進占上海之任務”,同時準備截擊國民黨軍第三戰(zhàn)區(qū)的部隊之來犯;第二縱隊(浙東縱隊)除留必要地武及金蕭支隊就地堅持并破壞交通外,主力應轉移至滬寧線地帶;浦東、浦西部隊設法收繳敵偽武裝,肅清“忠義救國軍”土頑,“阻止頑軍向上海挺進,并策應上海的地下軍及附近部隊相機占領上海”*《新四軍·文獻》(5),解放軍出版社,1995年,第46頁;《張云逸軍事文選》,第486頁;《張云逸年譜》,第203頁。。
此時,在解決日偽軍隊、開展城市工作與應對來自國民黨軍的挑戰(zhàn)等方面,毛澤東信心十足,經由其起草的《中央關于日本投降后我黨任務的決定》要求各區(qū)黨委:“應集中主要力量迫使敵偽向我投降,不投降者,按具體情況發(fā)動進攻,逐一消滅之”,“占領一切可能與必須占領的大小城市與交通要道”,奪取武器與資源,并放手武裝基本群眾,“不應稍有猶豫”,迅速加強城市工作,“特別加強我黨可能奪取與必須奪取的那些城市的工作”,“派大批有能力的干部到這些城市里去”,同時“應準備調動兵力,對付內戰(zhàn)”*《毛澤東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454—455頁;《中共中央文件選集(1945)》,第228—230頁。。
與此同時,國民黨在日本投降之際,對接收上海這一重要城市也是“做足功課”。蔣介石在知曉日本乞降消息當晚(8月10日)即致電何應欽,指示對各戰(zhàn)區(qū)日軍投降應注意的事項,尤其在敏感的受降、收編環(huán)節(jié),更是“警告轄區(qū)以內敵軍,不得向我已指定之軍事長官以外任何人投降繳械”*《蔣中正總統(tǒng)檔案:事略稿本》(62),臺北“國史館”,2011年,第67—68頁;公安部檔案館編注:《在蔣介石身邊八年——侍從室高級幕僚唐縱日記》,群眾出版社,1991年,第530頁。。當時駐中國的上百萬日、偽軍由誰受降,是國共雙方面臨的極為緊迫重大的問題。為確保戰(zhàn)后接收順利,蔣介石更注重利用偽軍力量控制局勢,8月11日通令淪陷區(qū)地下軍及各地偽軍,要求其“乘機贖罪,努力自新”*《蔣中正總統(tǒng)檔案:事略稿本》(62),第82—83頁。,既為國民黨接收效力,又可以在接收完后加以收編。同時,蔣介石又下令中共軍隊“應就原地駐防待命,勿再擅自移動”*《蔣中正總統(tǒng)檔案:事略稿本》(62),第83頁。。當日,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會及國防最高委員會舉行臨時聯(lián)席會議,決定由軍事委員會負責受降和偽軍處置,中央秘書處負責偽組織處理,行政院負責偽幣和復員計劃問題*中華民國重要史料初編編輯委員會:《中華民國重要史料初編——對日抗戰(zhàn)時期》(第7編)(四),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黨史委員會,1981年,第9—10頁。。戴笠的情報系統(tǒng)亦開足馬力*1944年10月,劉長勝即在《上海工作情形》的報告中稱“戴笠系統(tǒng)派大批人員來滬,聲言是來準備收復上海的”。《劉長勝致中央轉劉曉電》(1944年10月25日)。,尤以周佛海為努力拉攏之對象。1944年12月底,周佛海任偽上海市長兼保安司令,麾下有偽軍警3萬人,其中精銳部隊有偽稅警團1萬余人,為當時偽政府的實權人物,對國民黨寧滬地區(qū)的接收尤為重要*《周佛海日記全編》(下),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03年,第967頁;《審訊汪偽漢奸筆錄》(上),鳳凰出版社,2004年,第102頁;《審訊汪偽漢奸筆錄》(下),鳳凰出版社,2004年,第898頁;《張云逸傳》,第294頁;張祺:《上海工運紀事》,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上海分社,1991年,第138頁。。8月10日,戴笠致電軍統(tǒng)局主任秘書毛人鳳:“速根據(jù)既定方策,呈準軍委會令派周佛海為上海行動總指揮(總隊長),程克祥為秘書長兼宣傳處長。另就軍統(tǒng)局歷年來所策動之偽軍一百廿五部中勢力較大者,給予先遣軍或支隊名義,計九十七部,七十四萬人,賦予維持當?shù)刂刃颍柚构曹娮虜_之任務。”*國防部情報局:《戴雨農先生年譜》,1966年,第189—191頁。周佛海在接到戴笠電后,即允諾“今后當以全力實現(xiàn)鈞座之期望”*《審訊汪偽漢奸筆錄》(上),第175頁。。同時,戴笠亦令“忠義救國軍”“速向京、滬、杭、蕪挺進”,并有中美合作所美方官兵300余人,隨同“忠義救國軍”開進寧滬杭地區(qū)*《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匯編》第5輯第3編軍事(一),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511頁。。此外,蔣介石侍從室在8月11日所擬的《日本投降后我方處置之意見具申》中提出,為防止“奸偽”乘機進占重要城市與收編敵偽武裝及為爾后恢復淪陷區(qū)秩序起見,似應發(fā)動全線部隊從速推進,并特別派遣部隊進據(jù)各重要據(jù)點;飭五、六戰(zhàn)區(qū)與四方面軍向武漢推進,三、九戰(zhàn)區(qū)向上海、南京推進,十戰(zhàn)區(qū)向徐州、海州推進,十二戰(zhàn)區(qū)指向東北;向美方交涉空中運輸機空運部隊,以一師降落上海附近,二師降落北平、天津附近,以為接受日本投降解除武裝之準備*《在蔣介石身邊八年——侍從室高級幕僚唐縱日記》,第686頁。國民黨亦制訂《日本投降后淪陷區(qū)奸偽可能動向之研究及對策》,參見《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匯編》第5輯第3編政治(一),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65—67頁。。
而美國政府當時的政策是積極支持蔣介石壟斷受降權。8月10日,美軍參謀長聯(lián)席會議指示魏德邁:“美國太平洋戰(zhàn)區(qū)力量應準備控制中國的關鍵港口與交通要點,美軍控制地區(qū)和所受降的部隊只能交與國民政府。”*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diplomatic papers, 1945. The Far East, China Volume Ⅶ, pp.527-528.11日,美國駐華大使赫爾利致國務卿報告,“建議日本投降后須將所有在華的武器交與國民政府的軍隊”,“如果美國和聯(lián)合國家允許中國的一個武裝好戰(zhàn)的政黨接受日本的投降并繳獲日本人的武器,那么必將上演中國的內戰(zhàn)”*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diplomatic papers, 1945. The Far East, China Volume Ⅶ,p.530;Harry S.Truman,Memoirs, Volume One, Year of Decisions,Garden City, New York: Doubleday & Company, Inc., 1955, p.434.。而時任美國總統(tǒng)杜魯門在日后坦承道:“蔣介石需要我們幫助運送他的部隊去日本主要軍隊準備投降的地方,否則中共將奪取日軍的武器順帶占領日軍控制的地區(qū)。”*Harry S.Truman,Memoirs, Volume One, Year of Decisions,Garden City, New York: Doubleday & Company, Inc., 1955, p.445.
體認到戰(zhàn)后受降的重要性,新四軍領導人對于國民黨政府壟斷受降的企圖,作出針鋒相對的舉措。8月11日,張云逸、饒漱石、賴傳珠致電新四軍各部,提出執(zhí)行延安總部命令時應注意事項,其中包括針對各地區(qū)之敵偽,首先可利用各種社會關系(如偽軍家屬、親友,商人原有工作關系,日軍俘虜?shù)?派去勸說投降繳械;應廣泛動員廣大群眾、民兵、地方自衛(wèi)武裝實行困脅,配合地方主力以軍事威力達到政治爭取和解決之目的;凡自愿對我繳械之敵軍,應保障其生命財產之安全;凡自愿投我之偽軍,應給以三大保證*指1945年6月15日新四軍政治部頒發(fā)的《處理偽軍、偽組織人員自新條例》的規(guī)定:(1)保證既往不咎;(2)保證生命財產;(3)保證不改編、不繳械、不降級、不剝奪其軍權。《新四軍·文獻》(5),第45頁。。尤其是最后一點,如執(zhí)行不好,“可能引起敵偽反感和決心反我”*《新四軍·文獻》(5),第45頁;《張云逸年譜》,第203頁。。同日,新四軍軍部致華中日軍通牒:立即命令所屬部隊及機關停止一切抵抗,并在原駐地聽候處置;將一切武器、交通工具、軍用器材及所有物資,于24小時內全部交與就近之本軍部隊,不得有任何損壞,亦不得交與本軍以外任何方面;對中國人民及盟國俘虜不得有任何損害行為;即派代表到就近本軍部隊接洽。在日軍遵行上列諸項后,本軍即按照優(yōu)待俘虜條例,予以生命安全之保障,如違反上列任何一項,即視為敵對行為,予以堅決消滅。*《新四軍·文獻》(5),第44頁。就戰(zhàn)后上海市長人選,國共雙方各自任命錢大鈞與劉長勝為申城市長,可見雙方的斗爭日趨白熱化。
然而,由于國民黨占有戰(zhàn)后受降的內外優(yōu)勢,其在寧滬杭地區(qū)的軍事實力為之大增*就當時中共在上海的主要武裝力量而言,陳偉達、朱亞民等領導的新四軍蘇浙軍區(qū)第二縱隊(浙東縱隊)淞滬支隊主要活動在上海郊區(qū),至1945年10月北撤時,加上全體地方干部為1500余人。張執(zhí)一亦回憶當時淞滬支隊“有千把人”。《張執(zhí)一同志訪談記錄》(1979年12月20日);另參見朱亞民:《我與浦東抗日游擊戰(zhàn)——憶淞滬支隊逐鹿浦江兩岸》,第196、223頁;張祺:《上海工運紀事》,第139頁。工人地下軍大體分為張祺工委系統(tǒng)與周克近郊工委系統(tǒng),張祺方面的工人地下軍多時有200余人,其后在上海武裝起義計劃放棄之后,兩方面工人地下軍在青浦觀音堂會合整編,1945年9月底人數(shù)近100人(張祺:《上海工運紀事》,第131、136頁;《上海近郊地下斗爭紀實》,上海教育出版社,1987年,第9、16頁;周克:《風雨七十年》,文匯出版社,2006年,第121、124頁)。。8月11日,華中局致電中共中央,認為國民黨在“三戰(zhàn)區(qū)集有遠較我為優(yōu)之兵力,近更從閩浙贛源源增援”,我方目前能抽出機動參戰(zhàn)部隊,“不能超過十二萬”,“在蘇中尚有孫良誠、顏秀五、李明揚等頑偽二萬人以上”,故對同時擔任向南、向西任務,“頗有兵力不足、顧此失彼之感”,為集中兵力奪取南京及準備擊退顧祝同部來犯,與徹底消滅蘇中偽頑起見,“我們由第七師抽三個團渡江奪取蕪湖”,同時“以蘇浙軍區(qū)各部奪取南京并阻止國民黨軍進入上海”,“我們估計頑軍仍將盡一切可能與力量和我爭奪大城市,內戰(zhàn)危機將日益嚴重”*《張云逸年譜》,第203—204頁。。
自1944年下半年開始,奪取上海成為中共中央蘇浙戰(zhàn)略的重要組成部分。為此,中共中央、中央軍委多次去電華中局與新四軍軍部,要求抓緊部署和加強上海方面的工作。當然,主要負責上海城市工作的華中局城工部也深知上海“為國民黨必爭的城市,如果我們不迅速設法迅速加強上海工作,則不但將來奪取或奪取后管理困難”,“而且國民黨有利用群眾情緒”*《城工報告》(1944年11月7日)。。但直至1945年2月,在華中局看來,國民黨在江南的力量“基本未變”,而且發(fā)展東南,確保占領上海、南京、杭州的任務,“較發(fā)展任何其他地區(qū)為困難”*《新四軍·文獻》(4),解放軍出版社,1995年,第580—581頁。。此外,“普遍建立地下黨的組織”,以便“能夠建立大批地下軍”的工作,“在有些地方是有了初步的開展”,但是根據(jù)中央指示,“在去年(1944)下半年到今年(1945)上半年要做到顯著的成績來講那我們還差得遠”*《中共中央華中局》,中共黨史出版社,2003年,第382—383頁。。不僅如此,“在京滬杭三角地區(qū)有二十多縣,我們的工作很薄弱或毫無基礎”*《中共中央文件選集(1945)》,第33頁。。毛澤東亦在延安干部會議上提醒全黨:“不要以為勝利的果實都靠得住落在人民的手里。一批大桃子,例如上海、南京、杭州等大城市,那是要被蔣介石搶去的”,“在那些地方他們的力量占優(yōu)勢”*《毛澤東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129頁。。基于形勢變化,中共中央對戰(zhàn)略部署和作戰(zhàn)方針作出調整,8月12日致電華中局,指出“在國共力量對比下”,華中部署有所改變,新四軍方面應“就現(xiàn)地向四周擴展”,主要致力于“奪取廣大鄉(xiāng)村及許多縣城”,“準備內戰(zhàn)戰(zhàn)場”。此外,“江南各大城市不作占領打算”,除以人民面目活動外,“黨的組織仍取隱蔽政策”,原本準備主力轉移至滬寧線的第二縱隊(浙東縱隊),“仍在原地擴展,內戰(zhàn)失利時準備轉到浙南”。另外,“江北力量全部留在江北,不再派兵去江南”。*《新四軍·文獻》(5),第51頁;《張云逸年譜》,第204頁。
同日,陳毅為中央軍委起草致華中局電,進一步就如何執(zhí)行中共中央8月12日指示提出具體建議,其中將奪取鄉(xiāng)村與縣城的任務具體化,“占領吳興、長興、宜興、溧陽、溧水、郎溪、廣德、金壇、句容、高淳諸城鎮(zhèn),及太湖西岸各地及浙西敵區(qū)各縣、各地”,并且立即在以上各地“造成一整片的(包括城鎮(zhèn))統(tǒng)一的廣大農村局面,造成迎接內戰(zhàn)的堅強基礎”。對京滬沿線蘇州、無錫、武進、鎮(zhèn)江、丹陽等城“可相機占領,不可能時即不要去”,“如能占領時亦不宜作久住之計,而主要的是去占領各該縣的農村市鎮(zhèn)”。江南的任務是占領各城鎮(zhèn)后,“即放手發(fā)動群眾,擴大部隊,武裝群眾,屯積資財,布置內戰(zhàn)戰(zhàn)場”。針對國民黨軍來犯,中共“按照自衛(wèi)原則”亦作出調整,“顧祝同大軍如分路東進京、杭、滬通過我區(qū)時,不作正面堵截,應讓其通過,即截擊其翼側后尾”。*《陳毅年譜》上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46頁;《張云逸年譜》,第204頁;《新四軍·文獻》(5),第52頁。
除了考量上海一地的實際力量對比外,由于蘇聯(lián)出兵中國東北的緣故,愈發(fā)凸顯東北在全國戰(zhàn)略布局中的重要性。為此,8月11日,延安總部命令八路軍華北、西北部隊向熱河、察哈爾、遼寧、吉林等地進發(fā)。12日,中共中央書記處會議決定,由中共中央組織部集中在延安的東北干部及確定去東北工作的干部組成訓練班,準備派往東北工作。15日,中共中央書記處會議決定由中央組織部在一個星期內組織一干部團(其中有連級到旅級軍政干部),準備交由呂正操、林楓帶去東北。及至8月17日,中共中央又致電晉察冀、晉綏分局和太行、太岳區(qū)黨委,令所有東北籍及曾在東北工作過的干部集中待命,準備第二批開赴東北。顯然,出于戰(zhàn)略側重與實力對比而言,中共中央此時選擇暫時不以江南地區(qū)大城市作為攻占目標,“長江以南各要道及大城市,根本不作占領計劃,而置重點于占領廣大之鄉(xiāng)村”,“在城市及要道未取得前,鄉(xiāng)村仍是我黨的根據(jù)地”*《中共中央文件選集(1945)》,第232—233頁。。
暫時作出不以正規(guī)軍事力量奪取上海等江南大城市的戰(zhàn)略調整,但這并不意味著中共在這一關鍵問題上就此徹底放棄。在毛澤東看來,此時中共的方針應是“針鋒相對,寸土必爭”,對全國性的內戰(zhàn)“要有準備”*《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下),第5頁。。因此,在新四軍一時無法進入上海等大城市的局面下,除了占領農村市鎮(zhèn),“放手發(fā)動群眾”“武裝群眾”等部署亦成為華中局的重點工作*《新四軍·文獻》(5),第60—62頁。。8月13日,饒漱石、劉長勝致電朱亞民等人,再度明確新四軍“目前不打算進占上海”,“應以人民面目(而不必以新四軍面目)積極活動”,并且要求上海黨組織“仍采取隱蔽精干政策,以便長期堅持”*《饒漱石等關于取消占領上海計劃的通知》(1945年8月13日)。。翌日,華中局亦致電新四軍蘇浙軍區(qū)粟裕、葉飛,“中央指示不要作進攻南京、上海、杭州的打算,不要打算入大城市,要火速集中力量,準備打擊頑軍的進攻,只有粉碎頑軍進攻,一切才有辦法”*《張云逸年譜》,第207頁。。
8月14日,日本政府正式照會中美英蘇四國政府,表示接受波茨坦公告。15日,日本天皇裕仁以廣播《終戰(zhàn)詔書》的形式,向公眾宣布無條件投降。當日,美國總統(tǒng)杜魯門向駐日盟軍最高統(tǒng)帥麥克阿瑟發(fā)布了第一號命令,“中國(東北除外)、臺灣和法屬印度支那北緯16度以北的地區(qū)的所有日本陸海空軍都只能向蔣介石投降”*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diplomatic papers, 1945. The Far East, China Volume VII,p.530.,并且特別批準了“利用日本人阻擋共產黨的行動”*Harry S.Truman,Memoirs, Volume Two, Years of Trial and Hope:1946—1952, Garden City, New York: Doubleday & Company, Inc., 1956, p.62.。蔣介石亦電日軍駐華最高指揮官岡村寧次,要求其“軍事行動停止后,日軍可暫保有其武裝及裝備,保持現(xiàn)有態(tài)勢,并維持所在地之秩序及交通,聽候中國陸軍總司令何應欽之命令”*《蔣中正電岡村寧次指示投降原則并派代表接受何應欽命令》(1945年8月15日),臺北“國史館”藏,蔣中正總統(tǒng)文物檔案,檔案號002-20300-00027-017。。在此之前,國民黨于8月13日得到周佛海的情報,其在與岡村寧次代表羚山崎晤談中得知,岡村寧次稱“日在華派遣軍只能將武器交與蔣委員長”。而且,日駐丁山口防守司令見周佛海時稱:“日軍一接到東京訓令,便與偽市府聯(lián)合防守上海治安,及管理水電等”,“在接收前嚴防奸匪活動”。*《蔣中正總統(tǒng)檔案:事略稿本》(62),第175—176頁。為避免上海出現(xiàn)混亂,便于國民黨接收,戴笠致函周佛海道:“京滬治安之維持甚關重要,弟已呈準上海由兄聯(lián)絡各方共同負責,而由兄主其事務。請兄于此緊急艱巨之時期于任務能秉承領袖之意旨,鼎力以支持之也。”不僅如此,戴笠亦直陳周佛海,如武器彈藥缺乏,可與日方接洽,“按照需要收繳一部分備用,以免為奸匪所乘”。*《審訊汪偽漢奸筆錄》(上),第175—176頁。顯然,國民黨在當時“上海情形混亂”之際,力圖借由周佛海來“掌握偽方軍警力量,以免奸偽乘機搗亂”*《在蔣介石身邊八年——侍從室高級幕僚唐縱日記》,第531頁;《周佛海日記全編》(下),第1106頁。。不但如此,國民黨方面在受降問題上針對中共的正當要求表現(xiàn)得異常強硬。8月18日,蔣介石電何應欽,明令“對于非經政府指定之受降部隊,如有擅自接受敵軍投降,企圖擾亂我受降計劃者,得呈請本委員長下令懲罰之”,“敵軍應對本委員長所指定之部隊投降,如對非指定之部隊而擅自向其投降或讓防,或于投降期間不遵我軍命令實施者,得由陸軍總司令下令以武力制裁之,并對不遵命令之敵部隊長或敵軍最高指揮官,直接予以處置”*《中國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國戰(zhàn)區(qū)受降紀實》,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9年,第64頁;《蔣中正總統(tǒng)檔案:事略稿本》(62),第221頁。。
中共此時在上海方面的實際力量主要由上海市委籌劃和運作,他們一面加緊工人地下軍的組織工作,一面發(fā)動各行各業(yè)的群眾進行公開斗爭,準備迎接新四軍。很多工廠已貼出“歡迎劉長勝任市長”“歡迎新四軍”等標語。一時之間,延安、重慶盛傳:“上海工人占領工廠,進行起義。”*張祺:《上海工運紀事》,第138頁;張承宗:《紅艷千般——往事回憶及其他》,第121頁。同時,新四軍淞滬支隊也做了積極準備,提出“跑馬廳作操場,國際飯店作營房”的口號,登記熟悉上海路名、地段、敵人軍事設施、日軍機關所在地的人員,準備作為向導,制作了鐮刀斧頭旗幟以備進城后使用,并且打算在上海起義時將淞滬支隊改編為滬西糾察隊*《陳偉達紀念文集》,天津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88頁;朱亞民:《我與浦東抗日游擊戰(zhàn)——憶淞滬支隊逐鹿浦江兩岸》,第213頁;顧復生:《紅旗十月滿天飛——回憶我的九十年》,1997年,第202頁。。
然而,原先華中局在派出張執(zhí)一等人赴滬工作時,曾授意“用我黨我軍名義加緊準備群眾武裝起義”,但由于之后中央已決定不占南京、上海,因此華中局亦持謹慎態(tài)度,作出相應的政策調整*華中局在之后向中央的報告中敘述此一變化:“日本宣布投降后,我們即派張執(zhí)一等赴滬協(xié)同上海城工會浦東地委,用我黨我軍名義加緊準備群眾武裝起義,次日接中央不作占領京滬的電示,遂于銑(16日)午去電上海暫停組織起義之打算而采取以群眾面目用上海總工會名義廣泛發(fā)動工人。”《華中局關于已發(fā)出上海起義的通令向中央的報告》(1945年8月19日)。。為此,8月16日午間,張云逸、饒漱石復電朱亞民、陳偉達并告張執(zhí)一,指出:“在上海用我黨我軍名義號召武裝起義的決定暫緩執(zhí)行”,“應即用群眾面目以上海總工會籌備會名義發(fā)動廣大工人(以陳祥生領導之六七萬人為基礎)及各階層人民開抗戰(zhàn)勝利慶祝大會,在大會上成立上海總工會,選舉委員(多吸引有威望之群眾領袖)以便用工會名號對外公開作號召(你們一開始不要就用黨的名義,黨的組織應隱蔽,不應暴露)并組織工人糾察隊。(如果情況許可時,可立即從浦東部隊中挑選短小武裝用隱蔽方式進入工廠區(qū)作為糾察隊骨干)保護工廠維持秩序,在工人區(qū)域內做到將國賊漢奸逮捕或驅逐,保證工人區(qū)首先落在我們手中”。但是,華中局方面并沒有對上海武裝起義徹底關上大門,依然留有余地,關鍵是“要看我所能組織掌握的群眾力量之大小來決定是否公開舉行群眾武裝起義”,“如群眾力量強大,條件成熟,浦東部隊可開入工人區(qū)做糾察隊之骨干并可馬上在全上海及其他市區(qū)到處張貼華中人民抗日軍總司令部委任劉長勝為上海市長,張執(zhí)一為副市長的布告”,“萬一群眾自發(fā)起義已發(fā)動時,同意你們予以策應”*《張云逸、饒漱石關于上海起義問題給張執(zhí)一、陳祥生的指示》(1945年8月16日)。。當日下午,在接到上海方面8月15日的電報之后,華中局復電要求上海黨組織即根據(jù)16日午電的工作方針,“按具體情況執(zhí)行之”,“(一)如滬群眾運動高漲,浦東部隊可進入上海配合群眾起義。(二)如情況有利,可將群眾起義由工人區(qū)域推廣到全市區(qū)。(三)如情況不利,部隊與工人可轉入農村堅持游擊,壯大自己”*《張饒關于上海起義問題的復示》(1945年8月16日16時)。。當晚,華中局在關于南京、上海近郊及鐵路、長江兩旁地區(qū)工作部署致粟裕的電報中,亦強調此時群眾工作的重要性,“應采取群眾性合法斗爭與非法斗爭相結合為主,以武工隊活動為輔的方針,是正確的”,“廣泛發(fā)動群眾反漢奸運動,與改善群眾生活,救濟難民和失業(yè)工人的經濟斗爭。這種群眾運動與組織發(fā)展,愈多愈大愈廣就愈好”*《新四軍·文獻》(5),第72—73頁。。
8月16日,南京偽組織撤銷,臨時政務委員會成立。18日,蔣介石派國民黨第三方面軍湯恩伯為受降官,指揮新6軍和第74軍自芷江空運,負責接收寧滬地區(qū),周佛海亦正式受命于國民政府組織行動總隊維持上海治安。蔣介石對這一時期的人事安排頗為自得,“對國內各戰(zhàn)區(qū)招降各種之處理,對偽軍對敵軍之安置,幸勿錯誤,尤其使‘共匪’無論在國際與國內對招降一事上,皆無乘隙抵瑕之余地,乃為國家存亡安危之最大關鍵也”*《蔣中正總統(tǒng)檔案:事略稿本》(62),第271頁。。然而,對于申城局勢的發(fā)展,中共上海黨組織依然持有利于己方的評估,在8月18日午間致華中局的電報中稱:“上海情況混亂,敵偽統(tǒng)治基礎基本垮臺,國民黨力量尚未到達,我力量相當強大,且均躍躍欲試。”*《華中局關于已發(fā)出上海起義的通令向中央的報告》(1945年8月19日)。接到上海方面匯報之后,華中局考慮在有條件的基礎上作出此時可以在申城開展武裝起義的指示*賴傳珠8月18日日記載:“同意上海對起義所擬的各種指示。”《賴傳珠日記》,第602頁。,“目前上海情況如此混亂,敵偽統(tǒng)治基本垮臺,國民黨力量尚未達到,只要我們力量有可能而又確有廣大群眾參加(并注意保持黨的骨干繼續(xù)秘密,以便長久堅持)的條件下,我們同意發(fā)動廣大群眾性的武裝起義(但非少數(shù)黨員與群眾干部脫離群眾的盲動)”,同時華中局指出武裝起義中心“應以工人和城市貧民及反正偽軍為骨干,以上海總工會出面,公開號召組織工會及工人武裝糾察隊,將收繳的一切武裝立即武裝工人”。關于起義的規(guī)模程度,華中局指出:“起義發(fā)動應當迅速發(fā)展深入,從一個工廠區(qū)推到幾個和全體工廠區(qū),從部分市民迅速推到全體市民,應按照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吸引各階層人民參加起義,不要陷自己于孤立,同時要在上海市近郊發(fā)動各地農民起義,響應上海工人起義。”另外,華中局考慮到如果武裝起義后形勢不利,“可占領一二工人區(qū)堅持,如仍有困難,可退到農村領導廣大農民開展游擊戰(zhàn)爭與新四軍配合”。*《華中局關于發(fā)動群眾性的上海起義問題的指示》(1945年8月18日廿時)。在回復張執(zhí)一的電報中,華中局亦強調在舉行武裝起義過程中,黨組織需做隱蔽,“不管上海能否武裝起義,黨的組織均應采取隱蔽方針以便長期堅持”,同時指出“上海黨大批暴露的干部目前應積極領導和參加公開群眾運動準備起義,或于起義后形勢對我不利(不能在城市繼續(xù)堅持時),這些干部均應領導工人及武裝起義的市民轉入農村廣泛開展游擊戰(zhàn)爭,奪取農村。暴露的干部不要再采取過去那種脫離群眾運動個別向根據(jù)地撤退的方式”*《華中局關于上海黨組織不論是否舉行起義都應采取隱蔽給張執(zhí)一的復電》(1945年8月18日21時半)。。
幾乎同時,華中局又賦予此次群眾武裝起義以新的內涵,即“發(fā)動群眾武裝起義,這對國際國內都有極大的意義”*《華中局關于上海舉行群眾性的起義有關事項的指示》(1945年8月18日21時40分)。。由于上海當時仍駐有很多日軍,若起義武裝同時向偽軍和日軍發(fā)動進攻,很難取得勝利。為此,華中局指示上海起義領導人:“在起義前后應向偽軍偽政權偽警威脅與進攻,但不要主動進攻日寇”,“只要鬼子不助偽頑與起義人民作戰(zhàn),則我們也可暫不向他進攻。對上海日本投降繳械事宜,則可暫用談判方式進行”*《華中局關于上海舉行群眾性的起義有關事項的指示》(1945年8月18日21時40分);《張饒等關于爭取上海日寇在我與偽頑斗爭及上海起義中暫守中立問題給張執(zhí)一等的指示》(1945年8月19日)。。
8月18日晚,上海黨組織再度致電華中局,匯報上海“在我掌握之下群眾約廿萬人,群情激昂躍躍欲試”*《華中局關于已發(fā)出上海起義的通令向中央的報告》(1945年8月19日)。。得到上海方面的鼓舞,華中局進一步作出決斷,于8月19日上午致電浙東、江浙、浦東(粟裕轉張執(zhí)一等人),發(fā)出上海群眾武裝起義訓令,“根據(jù)已有群眾力量可即發(fā)動上海武裝起義”,在具體形式上“可用慶祝日本投降名義,首先在工人區(qū)域召集群眾大會、舉行示威游行等方式,發(fā)動起義。起義后即占領工人區(qū)并繳除附近偽軍武裝”。同時,華中局決定由張執(zhí)一、陳偉達、陳祥生和浦東支隊(即淞滬支隊)、上海黨各一負責人組織行動委員會,統(tǒng)一領導武裝起義,張執(zhí)一任書記、陳偉達任副書記。起義的公開指揮機關由陳偉達任總司令,并從各企業(yè)有威望老工人領袖中及反正偽軍、偽警中有威望的領袖各提拔數(shù)人任副總司令,張執(zhí)一任政委,陳祥生為上海總工會委員長,“各大工廠、各區(qū)域、各重要街道均應有總指揮,當挑選工人中有威望領袖任總指揮官”。*《華中局向上海發(fā)出可立即發(fā)動起義電》(1945年8月19日9時);《華中局關于上海起義中及起義后領導人員安排的決定》(1945年8月19日9時40分)。華中局又致電粟裕、陳丕顯、譚啟龍:“于接到上海群眾武裝起義通知后,蘇中應即告五、六分區(qū),浙東即告浦東、浦西,江浙即告杭嘉湖及江南各地武裝,積極策應并迅速破壞鐵道交通牽制,使敵偽不能向上海增援。”*《張云逸年譜》,第211頁。另外,決定從浙東抽兩個主力團、杭嘉湖調一個團、蘇中四分區(qū)一個團,共四個團星夜赴上海增援*《華中局關于已發(fā)出上海起義的通令向中央的報告》(1945年8月19日)。。同日,張云逸等又致電張執(zhí)一、陳祥生、陳偉達:“(一)上海起義后,除對頑抗不愿繳械投降之偽軍偽警應堅決消滅外,應廣泛吸收各階層各界人士參加我政權。(二)在反動武裝尚未完全解決與革命秩序未完全恢復前,財政、稅收、金融、海關、郵電一切行政經濟社會機關,只要他服從我命令,一切暫時照原利用,以待將來逐步改造,免致混亂。(三)上海偽保甲制及幫會、流氓、宗教團體應很好掌握和利用,但對堅決助頑反我的大流氓應采殺一警百,以震懾和爭取之。”*《華中局關于上海起義成功后應注意的政策給張執(zhí)一陳(祥生)(維達)的指示》(1945年8月19日)。
在發(fā)出關于舉行上海群眾武裝起義的一系列指示后,張云逸、饒漱石等以華中局名義向中共中央做詳細匯報:“(一)于敵宣布投降后數(shù)小時,即派出大批干部出發(fā)到了上海。(二)上海我可掌握控制力量總計二十萬人,計水電、郵政、電車、電話、鐵道工人,我能掌握大部分。日本廠拾萬失業(yè)工人可動員,滬東、滬西各動員數(shù)萬,滬西大部分巡捕我可控制。資本家不愿助我,怕內戰(zhàn);中間分子觀望中;敵人多集中不動;偽方只有稅警團、保安隊維持秩序,甚恐慌。(三)根據(jù)目前主客觀力量,可以發(fā)動群眾武裝起義,即使將來萬一不能長期堅持,亦可退到農村,開展游擊戰(zhàn)爭,取得勝利。(四)因此,華中局于今晨正式發(fā)出訓令,上海工人、市民與近郊游擊隊,實行武裝起義,繳除偽軍、偽警武裝,占領上海(但暫不主動向駐守不動的日軍攻擊)。建立各階級民主聯(lián)合上海市政府。”*《華中局關于組織上海起義的問題向中央的報告》(1945年8月19日)。同日,華中局也有其他報告致中共中央,匯報先前對上海方面的指示情況,其中提到華中局8月18日復上海方面午電以及8月19日上午發(fā)動上海武裝起義的指示。參見《華中局關于已發(fā)出上海起義的通令向中央的報告》(1945年8月19日)。20日上午,中共中央(毛澤東起草)復電華中局:“你們發(fā)動上海起義的方針是完全正確的,望堅決徹底執(zhí)行此方針,并派我軍有力部隊入城援助。其他城市如有起義條件,照此辦理。”*《中央關于上海起義方針的批示》(1945年8月20日10時);《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下),第9頁。同日,中共中央再度致電華中局要求“速發(fā)動京、滬、杭三角區(qū)內數(shù)百萬農民武裝起義,策應上海起義。從江南、江北分批派數(shù)十支武工隊及大批軍政干部分布各縣為核心。這些起義軍一律改稱為人民解放軍,冠以地名(例如上海或無錫人民解放軍)”*《中央關于迅速發(fā)動京滬杭地區(qū)農民武裝起義及起義軍名稱給華中局的指示》(1945年8月20日)。。
中共中央此時明顯受到華中局在滬發(fā)動群眾武裝起義的革命精神感染,進而又征詢華中局關于南京方面的情況,“南京群眾及武裝力量,我方能掌握多少,有無起義勝利之條件”*《中央關于南京上海舉行起義問題致華中局電》(1945年8月20日)。。顯然,華中局此時還能夠清醒地認識到南京一地的情況和上海還有所不同,“日本集中主力在南京,同時敵偽頑合流,我在南京發(fā)動起義無把握”*《華中局關于南京起義無把握致中央電》(1945年8月20日18時)。。
既然上海群眾武裝起義已箭在弦上,華中局與新四軍軍部緊鑼密鼓地進行軍事部署,以充分實現(xiàn)里應外合的戰(zhàn)略。為此,華中局致電粟裕、葉飛等,命浙東“即派兩個主力團由何克希率領星夜趕赴上海增援,愈快愈好”,“江浙軍區(qū)即由杭嘉湖派一個主力團星夜趕赴上海增援”,“金明即速設法趕赴上海指揮起義,可到浦西部隊或滬西工人區(qū)接洽”*《華中局關于令何克希率兩團主力、江浙軍區(qū)派一個主力團赴上海參加起義并令金明去滬指揮起義的命令》(1945年8月20日)。。當晚,張云逸等致電粟裕轉譚啟龍:“同意張翼翔立即率領兩個主力團北渡,向上海挺近,愈快愈好。何克希望令其星夜趕去,但部隊應先北上不必等他,可派一、二熟悉上海情況的負責干部隨張前往。”*《華中局給譚啟龍復電同意由張翼翔率部支援上海起義》(1945年8月20日18時)。但因何克希正率第二縱隊(浙東縱隊)主力一部向寧波城外推進,來不及轉赴上海。得知這一情況后,張云逸、饒漱石調整部署,決定“由譚啟龍率兩個主力團與張翼翔一道立即北渡,留何在浙東主持”*《張饒關于由譚啟龍率浙東部隊參加上海起義給譚等電》(1945年8月21日21時);《譚啟龍回憶錄》(建國前部分),山東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29頁。。另外,華中局指示張執(zhí)一、陳祥生在上海起義后,“發(fā)動群眾設法破壞飛機場,使重慶飛機無法降落”*《華中局關于上海起義后立即破壞機場事給張執(zhí)一等的指示》(1945年8月20日)。,并且要求江南、浙東、蘇中、皖南在長江以南活動部隊,除主力準備戰(zhàn)場,迎擊顧祝同來犯與相機收復各縣城外,“各地方兵團、民兵應以極廣泛極迅速方法在各地活動,發(fā)動群眾地方起義,奪取農村及市鎮(zhèn),繳除偽軍、偽政權武裝,武裝人民”*《新四軍·文獻》(5),第88頁。。顯然,華中局還希望通過發(fā)動各地的群眾起義以形成呼應之勢。在政治工作方面,華中局深知上海為受國際矚目之城市,此地各方關系異常錯綜復雜,因此指示張執(zhí)一等“對各方均派代表聯(lián)絡爭取合作,對堅決反我頑偽各高級軍政特工人員,可擇一、二主要通敵有據(jù)的人,以漢奸罪名公開打擊或逮捕之,但不可亂抓亂殺,造成混亂”。當時,美國正在調派大批飛機、軍艦為國民黨運送軍隊搶占大城市。針對有可能的美軍在滬登陸問題,華中局從統(tǒng)一戰(zhàn)線角度出發(fā)來作出應對,“如果美軍登陸,當即派人員正式聯(lián)絡,要求他尊重我政府,并派人與集中營英、美、蘇各方人士聯(lián)絡,廣泛建立國際國內各界統(tǒng)一戰(zhàn)線”。*《華中局關于在上海起義前后設立電臺、捕殺要犯及應付美軍登陸等問題給上海領導人的指示》(1945年8月20日)。而且,要求在上海起義之后“即設新聞臺接收延安、華中廣播”,出版《新華日報》,并且“大量發(fā)行傳單及翻印朱總司令命令”,“上海起義軍的機關一切人員,可由軍首長陳張饒命令公布,到處張貼之”*《華中局關于上海起義后即設立電臺出版新華日報、印發(fā)傳單、命令布告等問題給張執(zhí)一、陳維達的指示》(1945年8月20日)。。
與此同時,國民黨在上海一地的實際力量并非想象中不堪,至少在國民黨看來,為了防止中共勢力“侵入與確保當?shù)刂伟病保芍芊鸷簳r負責維持的上海,“秩序尚好”*《戴笠電轉宋子文受降事宜委何應欽負責》(1945年8月19日),臺北“國史館”藏,戴笠史料,戴公遺墨-軍事類,第2卷,檔案號144-010103-0002-010。,由其組織行動總隊指揮上海保安隊、警察局、稅警局、第12軍各部,維持滬杭治安;并于8月20日成立司令部,周佛海任司令,羅君強等人為副司令,徐肇明為參謀長,分設秘書、參謀、政務、財務、經理、軍法、宣傳各處,下編八個總隊、一個江防隊及青昆、杭州、寧紹等三個地區(qū)指揮部*《汪偽漢奸審訊筆錄》(上),第173頁。日后周佛海被審判之際,陳果夫、陳立夫亦為其這份表現(xiàn)求情道:“在京滬杭一帶暗中布置軍事頗為周密,勝利后使江浙兩省不致盡陷共黨之手。”《陳果夫陳立夫呈蔣中正周佛海于維持江浙不無微功請準予緩刑或減等處罪》(1947年1月25日),臺北“國史館”藏,蔣中正總統(tǒng)文物檔案,檔案號002-020300-0003-079。。日軍雖已投降,但是岡村寧次在8月18日擬定的《和平后對華處理綱要》中提出對投降之處理原則,“首先須促進重慶中央政權的統(tǒng)一”,只向國民政府移交武器、彈藥、軍需品等,“為充實中央政權的武力作出貢獻”,不但不接受中共的任何要求,且必要時“應斷然實行武力自衛(wèi)”*《岡村寧次回憶錄》,中華書局,1981年,第45—46、37頁。。
在進一步了解客觀力量實際對比之后,上海行動委員會朱亞民、陳偉達于8月19日致電華中局,認為上海市區(qū)缺乏起義的骨干武裝,若立即發(fā)動起義,僅憑淞滬支隊、上海地下軍及群眾力量難以占領整個上海,估計最多只能占領一兩個工人區(qū),因此請示是否待新四軍主力到達后再發(fā)動起義*《張云逸傳》,第299頁。這一電報也有可能是張執(zhí)一以新四軍淞滬支隊(陳偉達、朱亞民時任淞滬支隊政委與支隊長)的名義所發(fā)。關于張執(zhí)一對此的回憶見《張執(zhí)一文集》(上),第132頁;《張執(zhí)一同志談話記錄》(1979年12月20日)。。顯然,原本所稱的掌握20萬群眾是有所夸張的*有親歷者認為群眾人數(shù)夸張成分乃陳祥生所為。參見張祺:《上海工運紀事》,第137—139頁;《葉飛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1988年,第346頁。。上海黨組織為之產生顧慮和猶豫,然而華中局并不因此而改變原有計劃。就軍事角度來看,華中局指出“已令浙東兩個主力團及江南一個主力團趕赴上海增援起義,你們部隊應向上海近郊挺進,作為上海群眾起義武裝骨干”,而就政治角度來說,“上海武裝起義對國際國內影響與中國革命前途均有極端重大作用”,因此要求“必須貫徹,不可動搖”*《張云逸饒漱石電告上海負責人已令江浙派部隊支援上海起義》(1945年8月20日23時)。次日(8月21日),華中局亦致電張執(zhí)一、陳偉達:“上海起義對國際國內影響與對中國革命前途將起決定作用,同時起義后即使不能長期堅持,亦可退到農村開展游擊戰(zhàn)爭爭取勝利,故萬不可猶豫動搖,必須堅決貫徹。”《華中局關于在舉行上海起義的問題上不要猶豫、動搖給張執(zhí)一陳維達的指示》(1945年8月21日)。。8月21日晨,張云逸、饒漱石致電上海行動委員會張執(zhí)一等人,告知“已速令浙東、江浙主力兼程開滬策應起義。如你們估計現(xiàn)有力量可能占領一、二個工人區(qū),盼立即占領幾個工人區(qū)并迅速推廣到全市,不必等待主力到達才發(fā)動,但在主力未到前可不必向偽軍集中進攻,而先集中全力推廣群眾組織與武裝群眾”*《張、饒關于上海舉行起義問題致張執(zhí)一電》(1945年8月21日7時)。。
于是,上海黨組織發(fā)動群眾,配合工人地下軍先行占領信義機器廠,打算由警委系統(tǒng)的黨員做內應,奪取戈登路偽警察分局槍械庫內的2000支槍武裝工人,其他地區(qū)的地下軍和黨組織在此基礎上采取相應行動,迎接新四軍。遵照華中局關于不論是否舉行起義都應采取隱蔽的指示精神,工委決定以清算日偽罪行、要求復工和分發(fā)廠內存米為動員群眾口號,行動的真實目的只傳達到滬西工人地下軍領導和滬西地下黨組織的少數(shù)負責干部。*張祺:《上海工運紀事》,第139—140頁;張承宗:《紅艷千般——往事回憶及其他》,第119頁。
此時,粟裕、葉飛根據(jù)華中局指示,制訂了策應上海群眾武裝起義的方案:準備派第二縱隊副司令員張翼翔率領兩個主力團、葉飛率領第四縱隊第十支隊前去增援上海群眾武裝起義;留蘇浙區(qū)黨委副書記金明在蘇南主持地方工作;將軍區(qū)主力分散于滬寧鐵路沿線活動,以策應上海群眾的起義行動。對此,華中局認為此時蘇浙軍區(qū)既要抽出兵力增援上海群眾武裝起義,又不能分散力量應對國民黨頑軍。當晚,華中局就此致電粟裕、葉飛、金明:“(一)同意金明留蘇南主持地方工作,由葉飛率十支隊向滬急進。俟葉到達后,由葉任上海武裝起義的總司令。(二)江南主力仍應在宣長路與溧武路一帶收復據(jù)點,準備戰(zhàn)場,打擊來犯之顧頑。無錫至丹陽一線,主要由當?shù)氐胤轿溲b(如丹北、蘇常太、江南)擔任發(fā)動地方群眾起義,響應上海起義。(三)葉飛出發(fā)后,如果江南主力又分散到滬寧路沿線活動,則不但有分散力量減弱應付顧頑的危險,而且也有引起我們主力與日本尚未投降的軍隊陷于正面沖突的可能,這兩種都對我不利的,因此不要因為上海起義變動主力原來的部署。”*《華中局關于由葉飛率部去滬擔任武裝起義總司令及葉走后江南部隊部署問題給粟、葉、金的指示》(1945年8月21日18時);《葉飛回憶錄》,第345—346頁。
在華中局與新四軍正要落實里應外合在滬起義之際,中共中央亦積極部署,準備奪取華北、西北、東北等地的大城市,國共內戰(zhàn)一觸即發(fā)。然而,此時斯大林基于維護雅爾塔協(xié)定與《中華民國和蘇聯(lián)友好同盟條約》(8月14日簽訂)中所獲利益的考量,以聯(lián)共(布)中央的名義要求中共中央和毛澤東改變初衷,接受蔣介石邀請,赴渝和談。于是,8月21日下午,中共中央致電華中局,改變了原有支持上海起義的態(tài)度,重新訂立新的政策。中共中央指出,浙東主力到上海有被消滅危險,不如仍在浙東,困難時可退浙南。日本投降條約即將簽字,蔣介石已委任上海官吏。在此形勢下,上海起義變?yōu)榉磳κY介石,必被鎮(zhèn)壓下去,各種團體宜發(fā)動清查漢奸斗爭,立即建立群眾性及新華日報上海版等兩種報紙,分開出版,而不建立政府。*《中央關于改變上海起義的方針的指示》(1945年8月21日14時)。據(jù)此,華中局于當晚致電張執(zhí)一、陳偉達、朱亞民并告粟裕、葉飛、金明、譚啟龍等,調整原有上海群眾武裝起義的計劃:(一)今日日本代表已到后方與何應欽談判,估計日本投降條約即將簽字,蔣介石已委任上海市長。在此形勢下,上海起義變?yōu)榉磳κY介石,可能被鎮(zhèn)壓下去,故宜將武裝起義改為廣泛建立各種群眾團體發(fā)動清查漢奸斗爭,樹立我黨在上海群眾的合法基礎,以便盟軍登陸和國民黨到達上海后與國民黨進行合法斗爭,并立即建立群眾性的報紙及新華日報上海版兩種報紙,分開出版,而不要建立我們領導的市政府。(二)為了發(fā)動群眾奪取農村,策動上海群眾斗爭,收繳頑偽武裝,擴大部隊,江浙軍區(qū)可派另一同志率一個次要團到上海附近一帶活動,因為葉率老一團前往,將要影響對頑戰(zhàn)斗。(三)浙東部隊即停止出發(fā),留原地活動。*《華中局關于取消舉行上海武裝起義的通知》(1945年8月21日亥時)。華中局發(fā)出此電之前,還曾分別于18時與21時致電粟裕、葉飛、譚啟龍,就新四軍蘇浙軍區(qū)部隊增援上海起義部署工作。《華中局關于由葉飛率部去滬擔任武裝起義總司令及葉走后江南部隊部署問題給粟、葉、金的指示》(1945年8月21日18時);《張饒關于由譚啟龍率浙東部隊參加上海起義給譚等電》(1945年8月21日21時)。賴傳珠于當日亦有記載:“中央要我們停止上海武裝起義事,特令葉飛率領的一個團及譚啟龍停止行動。”《賴傳珠日記》,第603頁。
當日午夜,中共中央再次致電華中局,就停止上海起義作出說明:“目前起義對于我們和人民是不利的,應即照本日午電停止起義,保存我們在工人中及其他人民群眾中的組織基礎,以便將來能夠進行民主運動。”并對接下來如何在上海開展工作作出大體規(guī)劃:“目前應組織工會及其他人民團體,迅速出版新華日報上海版及其他進步報紙刊物等。黨的組織盡可能保存秘密狀態(tài),只有站不住的黨員才準備撤退。”關于浙東部隊,“應準備在情況嚴重時轉到浙南”。*《中央關于停止上海武裝起義給華中局的指示》(1945年8月21日24時)。當時葉飛率領的部隊已在宜興桑橋集結待命,“已經要上船了”,蘇浙軍區(qū)政治部主任鐘期光趕到桑橋,傳達停止命令。譚啟龍在接到命令亦感到“太突然了”*《葉飛傳》(上),中央文獻出版社,2007年,第210—211頁;《葉飛回憶錄》,第346頁;《譚啟龍回憶錄》(建國前部分),第229頁。。由于信息傳遞有礙,滬西上海工人地下軍與部分起義群眾依然于8月23日一早實施占領機器廠的計劃,直至該日下午才接到停止起義的命令*張祺:《上海工運紀事》,第141頁。。也就在同一天,華中局亦基本放棄了南京起義,并就此向中央報告:“蔣介石利用種種關系已將大部大股偽軍控制,實行頑偽合流”,“日寇大部集中南京,警戒森嚴,自警衛(wèi)三師拖到江北反正后,我群眾力量甚薄弱”,“只有個別城區(qū)保有相當基礎,現(xiàn)正加緊活動中,但要發(fā)動大規(guī)模起義估計極困難”*《華中局關于頑偽合流、日寇集中南京警戒森嚴、難于舉行起義等情向中央的報告》(1945年8月21日)。。
8月22日早晨,張云逸、饒漱石等人又以華中局的名義致電中共中央,匯報“已通令取消上海起義”,并同時致電張執(zhí)一、陳祥生、朱亞民、陳偉達,再度告知“華中局決定取消關于武裝起義的決定”*《華中局電中央已下令停止舉行上海起義》(1945年8月22日6時)、《華中局關于取消上海武裝起義的決定》(1945年8月22日6時)。。中共中央、中央軍委也于當日聯(lián)合發(fā)出指示,向全黨解釋策略調整的背景:“蘇聯(lián)為中、蘇條約所限制及為維持遠東和平,不可能援助我們。蔣介石利用其合法地位接受敵軍投降,敵偽只能將大城市及交通要道交給蔣介石。在此種形勢下,我軍應改變方針,除個別地點仍可占領外,一般應以相當兵力威脅大城市及要道,使敵偽向大城要道集中,而以必要兵力著重于奪取小城市及廣大鄉(xiāng)村,擴大并鞏固解放區(qū),發(fā)動群眾斗爭,并注意組訓軍隊,準備應付新局面,作持久打算。”同時,在總體戰(zhàn)略層面也從武裝起義轉變?yōu)楹推秸勁校骸懊馈⑻K均不贊成中國打內戰(zhàn),我黨在和平、民主、團結三大口號下準備和國民黨談判,爭取有利于我黨及人民的條件。”*《中共中央文件選集(1945)》,第243頁。新四軍參謀長賴傳珠8月23日記中對此記載:“蘇聯(lián)由于中蘇條約所限,對我不可能有大的援助。中國革命整個形勢可能變化,我們整個方針及思想均應變更。”《賴傳珠日記》,第603頁。
顯然,中共中央此時改變策略的根本原因主要在于:蘇聯(lián)為了國際和平和受中蘇條約的限制,不可能也不適于幫助中共;蔣介石利用其合法地位,使侵華日軍只向國民黨軍隊投降,中共想爭一部分受降權而不可得,因為沒有合法地位*就軍事力量來說,毛澤東當時承認:“我們的武器是步槍,沒有外援很難打下日軍占領的大城市”,“沒有機械化的軍隊”(《毛澤東文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4—5頁)。當時駐華美軍司令官魏德邁亦認為:“不能想象中國共產黨的軍隊將如何進行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爭,因為他們大概沒有接受過這些方面的訓練,不具備受過培訓的軍事干部,不可能大規(guī)模地投入在通訊、指揮和供給方面掌握復雜技術的軍、師部隊進行作戰(zhàn)。”АВПРФ, Ф.0100, оп.33, д.14,п.244, л.135,Русско-китайские отношение в XX веке,Документы и материалы,Том Ⅳ,Книга2,c.48.。因此,不僅是上海,原本奪取天津、太原、北平等大城市的計劃不得不取消。至于蘇聯(lián)控制下的東北地區(qū),中共此時仍寄予較大希望,決定抽調干部到蘇聯(lián)紅軍占領區(qū),去建立黨的組織,發(fā)動與組織群眾,建立地方政權和武裝。針對蔣介石分別于8月14日、20日兩次電邀赴渝“共訂大計”,毛澤東于8月22日給蔣介石回電:“茲為團結大計,特先派周恩來同志前來進謁。”23日,蔣介石第三封電報再邀,毛澤東次日答復,周恩來立即赴重慶,他本人“準備隨即赴渝”。*《毛澤東傳(1893—1949)》,中央文獻出版社,2004年,第753頁;《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下),第9、12頁。
8月24日,毛澤東致電饒漱石、張云逸等人,指示華中局與新四軍關于今后的總體部署,指出“和平建設階段開始”,我黨口號是“和平、民主、團結”,要在大城市里開展和平、民主、團結的工作,“爭取我黨的地位,不取軍事占領政策”,并且“力爭占領小城市及鄉(xiāng)村”,“江南江北我軍主力各就現(xiàn)地集結整訓,恢復疲勞,養(yǎng)精蓄銳,準備于頑軍進攻時,堅決徹底干凈全部消滅之(不要輕打,打則必勝,每次消滅其一部,各個擊破之),打得幾個大勝仗,威震大江南北”,“一切作持久打算,依靠人民”*《中共中央文件選集(1945)》,第245頁。1945年8月30日,周恩來在與蘇聯(lián)駐華大使彼得羅夫會談中亦表示:“18年來,我們黨一直在進行著反對國民黨反動派的武裝斗爭,我們目前面臨的是具有歷史意義的問題:我們應該從武裝斗爭急劇地轉向和平建設。”АВПРФ, Ф.0100, оп.33, д.14,п.244, л.208,Русско-китайские отношение в XX веке,Документы и материалы,Том Ⅳ,Книга2,c.215.。華中局接受中央層面的指示并在上海停止武裝起義之后,也有必要就上海如何開展今后的革命工作,作出進一步的部署。
同日,華中局致電劉長勝、張執(zhí)一、陳偉達部署停止武裝起義后上海的工作方針,“應廣泛發(fā)動群眾(首先是工人店員學生),組織群眾,普遍廣泛的建立工會和各種群眾團體,開展廣大群眾性質的反漢奸運動與改善生活的經濟斗爭”,這種群眾運動群眾組織發(fā)展得“愈多愈廣愈大就愈好”,“我們雖然停止武裝起義,但應堅決爭取各工廠各重要產業(yè)部門”,“各工人區(qū)域的廣大群眾完全控制在我黨的領導下”,并且要“廣泛的建立工人糾察隊、自衛(wèi)隊來維持工人區(qū)域之秩序”,“應當以廣泛的群眾運動和個別工人區(qū)域在我們實際控制為基礎的條件下,以和平(反內戰(zhàn))民主(反獨裁)團結(反分裂)三大口號來和社會各階層各黨派建立廣泛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包括贊成民主的資產階級和盟邦人士)”,“要善于把群眾的公開組織與黨的秘密組織很好分開,把合法斗爭和非法斗爭很好配合起來”,“只有依靠廣大堅強的群眾組織作基礎及各階層人民的同情和擁護才能保證我們將來更有效的和國民黨做民主合法的斗爭,孤立國民黨確立我黨在城市中的地位”*《華中局關于上海停止武裝起義后的工作方針給劉長勝、張執(zhí)一、陳維達的指示》(1945年8月24日)。。同時,在關于上海的人事安排方面,華中局要求上海主要負責同志不要輕易離開上海,同時應將電臺留上海附近以保持上海與新四軍軍部的聯(lián)系,“張執(zhí)一仍應留滬主持工作”*《張云逸、饒漱石關于上海工作安排問題給劉、張執(zhí)一等的復電》(1945年8月24日22時);《饒命張執(zhí)一留滬主持工作電》(1945年8月25日)。。8月28日,毛澤東等根據(jù)中共中央決定,飛赴重慶與蔣介石進行和平談判。
從1945年8月10日中共中央華中局與新四軍軍部研究部署新四軍全面反攻及發(fā)動上海武裝起義工作,至8月21日上海起義被中共中央叫停,前后總共十來天,時間并不算長,但無論是計劃的制訂還是中止,皆有多重復雜的內外因素參與其中。
就中共角度而言,在這一過程中所制訂、擇取的政策和策略,在很大程度上源自組織內部不同等級決策行為體對整體形勢和實力對比的解讀與判斷。上海起義計劃方案的制訂與中止主要經由中共中央、中共中央華中局(新四軍軍部)、上海黨組織(行動委員會)三個等級的決策行為體完成。中共中央統(tǒng)攬全局,華中局直接領導上海城市工作,而具體深入申城、負責組織動員領導武裝起義的工作由上海黨組織(后組建行動委員會)負責。8月12日,中共中央根據(jù)自身對戰(zhàn)后形勢的判斷,作出在江南不占領大城市的決定,華中局相應地以滬寧杭三角地區(qū)群眾普遍發(fā)動為工作重點,但中共在華北等地對大城市依然采力爭態(tài)度,并積極做好全國內戰(zhàn)之準備。8月16日至20日,受上海黨組織對局勢判斷的影響,華中局的決策亦相應由暫緩起義、有條件起義最終轉變?yōu)閳詻Q發(fā)動起義*《華中局令上海負責人立即堅決勇敢發(fā)動上海群眾起義電》(1945年8月20日)。,并推動中央在這一問題上拍板許可。當然,8月21日中共中央中止上海起義與前次的戰(zhàn)略改變有所不同,此次叫停并不限于上海,而是涉及全國范圍,且基于蘇聯(lián)所施加的“緊箍咒”。由此,華中局、上海黨組織的城市政策亦相應恢復先前在城市主要開展組織發(fā)動群眾工作的方針。因此,決策上海起義的中共三層指揮體系除了考量角度各有側重外,在政策、策略制訂方面亦互相施加影響。除了中央指示由上而下的層層貫徹外,來自上海地方基層的判斷與建議亦能自下而上經過華中局一層而影響中央決策。
在上海起義計劃的制訂過程中,中央、華中局(新四軍軍部)、上海黨組織在各自所獲的信息、情報(亦有不實)基礎上作出相應決策,但又各有局限。雖然1944年6月至8月召開的華中局高干會議強調要加強寧滬一帶的情報工作,但這一期間的情報工作仍未做到盡善,一定程度上導致“城市工作沒有做好”*《開展京滬情報工作》(1944年8月);《毛澤東文集》第4卷,第5頁。。上海黨組織身處地方一線,對當時形勢的分析與判斷至關重要,將直接影響中層乃至高層決策,然而在這一點上,受錯誤信息和情報的影響,一度對形勢作出過于樂觀的判斷。華中局在起義的方案計劃方面,前期主要強調客觀力量條件,而到后期制訂政策則顯得較為即興,在沒有完全把握的情況下,反復強調起義之于國際國內因素的影響并以武裝力量退至鄉(xiāng)村為最壞打算,尤其在起義方針得到中央認同之后,關鍵的軍事實力對比考量反而退居次席,甚至在知曉上海方面的客觀情況匯報后亦不為所動。而在中央層面,接受、分析來自國際(蘇、美)與國內(國民黨、日偽)的信息,解讀、判斷當下總體局勢,乃是其制訂、調整相應政策、策略,定位自身戰(zhàn)略的必要基礎。因此,從中央決策的角度來說,內外因素幾乎占有同等比重*1945年8月30日周恩來在與蘇聯(lián)駐華大使彼得羅夫會談中也提到:“對于我們來說至關重要的是,能夠從您那里獲得我們制定方針所必須的情報,以及客觀評價中國業(yè)已形成的局勢和采取相應的具體措施所必須的意見。”АВПРФ, Ф.0100, оп.33, д.14,п.244, л.208,Русско-китайские отношение в XX веке,Документы и материалы,Том Ⅳ,Книга2,c.216.。
上海起義從提出到被中止,顯然經由來自當時多方合力之演化所致。平心而論,即使起義在當時沒有受到外力阻止的情況下,中共亦實無必勝之把握。盡管如此,華中局在計劃停止之后所作出的在上海“放手發(fā)展群眾組織”“把合法斗爭和非法斗爭很好配合起來”“很好掌握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等革命策略*《華中局關于上海停止武裝起義后的工作方針給劉長勝、張執(zhí)一、陳維達的指示》(1945年8月24日)。,卻為日后解放申城奠定了堅實的群眾基礎。
(本文作者 中共上海市委黨史研究室助理研究員 上海 200030)
(責任編輯 吳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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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明(周一平)
民權運動大同盟成立及其主要活動述論 (李永春 黃海林)
中美關系正常化中的南亞因素 (張 穎 潘敬國)
歷史與邏輯:毛澤東與“毛澤東思想”概念的
提出(張忠山)
惲代英誕辰一百二十周年學術研討會述評 (凌承緯 李天華)
《毛澤東年譜(1893—1949)》若干史實考辨
(方海興)
關于陳獨秀的《我們怎樣改造思想》(張靜如)
The Reinvestigation on the Evolution of CCP Plan of Shanghai Uprising at the Early Period of the Victory of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
Yi Shensi
CCP once made an uprising plan to take the international metropolis, Shanghai, through the way of combining urban mass armed force with New Fourth Army outside just after the victory of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 in August 1945. The uprising plan had been adjusted several times and finally been prohibited while it was about to put into action. The formulation and abandonment of Shanghai Uprising operation plan had been realized mainly by decision-making actors of three levels, which were CCP CC, Central China Bureau of CCP (N4A Headquarter), Shanghai committee of CCP (action committee). Actors with different level made corresponding policies as well as encountered limitations on the basis of information (included erroneous one) received respectively from central level to basic one. Apart from calculation from various perspectives, they exerted influence on the planning of policies as well as tactics mutually.
D231;K26
A
1003-3815(2015)-12-001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