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鳳華
在故鄉夏末秋初時節,房前屋后的空地上,勤勞的村婦在某個沾露的清晨或迷離的黃昏,撒下三角形的褐色菠菜種子,用瓢均勻地灑上幾遍水,幾個晨昏,那綠色的小芽兒,便慢慢地探出來,像童年的我們一樣,見風就長,噌噌噌,直竄個兒。
菠菜又稱紅根菜、赤根菜、波斯草、鸚鵡菜、拉筋菜。絳紅的根部似少女的朱唇,狹長的葉子,像戩,像細嫩的舌頭,綠得深沉純粹。自在嫵媚。菠菜長相清麗,輕風驛動中,纖腰裊娜,玉臂勾引,頗具村姑豐滿野性的風情。
菠菜一般不要治蟲,只需澆上薄肥。吮吸雨露霜霰,汲納日精月華,擠擠挨挨,嘻嘻哈哈,著了綠袍,亮了這清秋和曠野。
菠菜這般水靈鮮嫩,卻極耐寒。你瞧,北風撕扯,暴雪侵襲,嚴霜威逼,卻不能迫其就范,依然搖擺裊娜之姿。在深冬里,自奉一道佳蔬。菠菜是冬日褐土地上鮮有的綠色花朵,不與百花爭艷,如一枚枚精致的首飾,插戴在冬日村野的辮梢。
菠菜莖葉柔軟滑嫩、味美色鮮,能供給人體多種營養物質,對缺鐵性貧血有較好的輔助治療作用。菠菜具有補血止血,利五臟,通腸胃,調中氣,活血脈,止渴潤腸,斂陰潤燥,滋陰平肝,助消化的功效。
菠菜可炒,可拌,可煮,可燴,可腌可曬,可葷可素,吃法蠻多。剛上市的菠菜,綠生生,水靈靈,活脫脫的鄉村小女子風韻。菠菜炒著吃,是最鄉土最家常的吃法。炒菠菜時,加進生姜末、纖細的百頁絲,再倒上一小勺醋,翻炒即可。起鍋,搛一筷入口,那個酸、鮮、澀,直透五臟六腑,讓你捧住酒杯和飯碗,大快朵頤。或者吸溜著一碗粘稠的小米粥,那日子倒也愜意、詩意。
冬日里,母親包的菠菜團子和夏日的漲漿餅一樣,糯軟爽口,清香耐饑。有時,我一頓能嚼咽十來個菠菜團子,打著飽嗝,可眼睛還瞅著咝咝冒白煙的鐵鍋。待妻子嗔怪一下,這才丟下碗筷,揉著肚子跑到一邊。
菠菜燒木耳,綠的深綠,黑的鮮亮,色彩明麗。光看就令人賞心悅目,滿嘴生津。燒沸,起鍋,澆上少許麻油,倒入一勺醬油,那個味兒,瞬間把你淹沒。吃進的可是田野里的清蒼疏曠和樸素淡雅。
母親的涼拌菠菜味道清雋,入口清爽。菠菜洗凈、焯水、切段,淋入麻油,佐以香醋,細嚼,再摻進生姜末,盛入雅致的白瓷盤里,只消一看,你的味覺神經立時陷入濃郁的鮮美海洋。難怪汪曾祺深情描述:“菠菜焯熟,切碎,香干切米粒大,與菠菜同拌,在盤中用手轉成寶塔狀。”
有時傍晚回家,應急到屋后夕陽地里鏟上一把嫩菠菜,擇須揎葉洗凈,嗤啦倒進鍋里。添水煮沸,打幾只自家產的草雞蛋,一道絕色鮮湯便成了。保準讓家人吃得齒頰溢香,不忍卒筷,連夸我的手藝大進。
母親烙的菠菜餅,可謂醇濃香厚。菠菜切碎,和上面粉,攪拌,待鐵鍋內菜油泛泡,呼啦倒入,銅鏟捺平,翻攤,直至兩面焦黃。出鍋后,菠菜餅面軟菜青,香氣盈屋,咬一口,一股馨香在唇齒間蕩漾。
霜后的菠菜就不需要用開水焯了,留住了霜霰的精華,不像霜前那樣澀嘴了。家鄉的子顆芋個大肚圓,芋頭子削去皮,洗凈入鍋慢火煨煮,待快爛時,加進一把蝦皮,再倒進青綠的小菠菜,盛到湯碗里,撲入一點青蒜花,絕妙的下酒菜便成了。小芋頭爛軟輕滑,小菠菜新嫩爽口,湯稠蝦鮮,不遜于大酒店里的名肴佳饌。
北風肆虐,菠菜火鍋足可御寒。抓一把嫩菠菜放進火鍋里,再添進調料、魚圓、凍豆腐、粉絲等。待鍋里冒泡了,就掀開鍋蓋,哇,迅時騰起一股熱氣,濃香直撲鼻翼,令人禁不住連咽口水。就著熱氣騰騰的火鍋,搛著脆嫩嫩的菠菜,嚼之,那個香脆,豈能用言語道哉!呷著熱辣辣的白酒,杯盤輕碰中,一屋子的溫暖和親情。
我喜歡佇足觀看街邊小攤上賣菠菜的農婦,人和菜搭配得天然的協調,如妙手偶得的水墨山水。菠菜用穰草扎成一小捆一小捆的,淋上一點水,綠得青蔥、水靈。在冷凝的冬日里,如果沒有菠菜用濃濃的綠和軟軟的嫩來裝飾和點綴,那是多么的平淡和孤寂啊!
菠菜流瀉著脫俗風情,讓寧靜的生活浸染了詩意。親親菠菜,我的內心盈滿溫情。菜蔬們營養著我們的肉體和精神,我們為何不用善良和感恩的清泉,滋潤日漸浮躁的心靈、日漸粗糙的生活呢?
責編/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