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六國化工股份有限公司陳沐
前不久,電視劇《平凡的世界》熱播。這部曾給我巨大震撼和感動的小說,是穎送給我的。
那年中考,我幸運地考進了當地高中的“重點班”。憧憬、興奮,終于開學了!新同學們彼此好奇地打量,從登記表上查看各人的入學分數、從哪里來。雖然拿不上臺面明說,但同學們各自心里都大致有個“分類”:按照成績,分“考進來的”和“買進來的”(不夠重點線分數,另交錢上的“重點班”);另一個分類,是家住縣城里的走讀生——“城里人”,和來自縣城村鎮的住校生——“農村人”。
有個新同學叫穎,是“考進來的”住校生。她齊耳發、單眼皮,瘦高扁平的身材,說話輕輕、細細的,看上去性格有些害羞卻倔強。她是人如其名的——從鄉村考上縣城里的重點高中,確是脫穎而出的呀!這才開學不久,我們還不熟悉,沒有什么交集,可我心里盼望著更多了解這個新同學。
課業推進,語文上到了《林黛玉進賈府》。我們的語文老師陳林是位年輕的“教學新星”,爽利精干、活潑熱情,更有舌燦蓮花的好口才。對于這篇節選自《紅樓夢》的課文,她專門花幾堂課給我們講解曹雪芹生平家史、紅學知識。陳老師掀起了班里的“紅樓熱”,我們摘抄、熟記著作中的詩詞名句、經典段落,女生們甚至暗暗想著,自己與哪一位有性情相似處呢?
一個課間休息,穎、我還有另幾位同學趴在教學樓陽臺上發呆。與我并肩的穎突然說:“好想有一本自己的《紅樓夢》哦!”我轉過頭定定地望著她——說出自己心愿的她,眼睛里有亮閃閃的東西。
幾天后,我攢夠了零花錢,在三聯書店買了一本《紅樓夢》?!八徒o你的!”“?。?!謝謝啊!”穎驚喜地收到我的禮物,而我的內心更是充滿了贈人玫瑰手余香的快樂,開心、幸福極了!
又幾天后的一個課間,還在這個陽臺,穎遞給我一本書。這是一本黃封皮的簡裝書,書名是《平凡的世界》。書里夾著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送給你,希望你喜歡!”
回想起來,這段贈書之誼的季節、天氣、校園景物是什么?當時學業上的壓力和挫折呢?都不記得了。但那些時光多么美好?。∏嗍[的歲月、純潔的友誼,男生女生之間的相互吸引、傾慕,對老師們的畏懼、敬仰。穎和我分享著《平凡的世界》。我們的心里有了名叫少安、少平的同齡人,他們是聲稱“我遲早要扒火車去外面的世界”的農村青年,自負又自卑、細膩而敏感,一心向往著詩和遠方。他們各談了一場精神上門當戶對的戀愛,戀愛中的少男少女英俊、美麗、純潔、高尚。少平是浪漫和理想主義的,而哥哥少安是一個大家庭中努力讓全家人吃飽肚子、給家人收拾各種爛攤子的長子。兄弟二人美麗的愛情以悲劇收尾,生活、事業上每前進一步都困難重重、傷痕累累。但“你能痛苦,說明你對生活還抱有希望”,“通過一段血火般的洗禮,他相信,自己歷盡千辛萬苦而釀造的生活之蜜,肯定比輕而易舉拿來的更有滋味?!蔽覀優槁愤b式的悲壯與激情深深打動!
我成了路遙的粉絲,陸續找來他的《人生》《早晨從中午開始——〈平凡的世界〉創作隨筆》看,我為作者、小說人物的人生唏噓。偷看小說時被媽媽發現了,可她沒有生氣,還說自己“看過由小說改編成電影的《人生》”。媽媽是支持我讀這些書的。
后來的學業漸漸繁重。穎是穩定的中上游,我則是永遠的“中不溜”。我們的交往仍不多,沒有成為親密的朋友。高考后,我們去不同的地方上大學。四年后我參加工作,她去了另一所高校讀研。再后來就鮮聽到她的消息了。
從2001年高考至今,我和穎“失聯”,因為各種原因,還有一些微妙的情緒。我覺得她聰明、“高冷”、有發狠勁兒。她像少平,也是“有另一個世界的人”,一個渴望走向“外面的世界”的女孩。她應是更懂得現實殘酷的一面,當年少的自尊心、虛榮心萌動時,當我們的吃穿用以及表達方式上有諸多不同,我們或許彼此欣賞、牽掛、默默關注,卻難以真正靠近。
電視劇和小說原著不一樣,卻讓我們重溫感動和青春歲月、少年理想。傍晚,我坐在綿綿春雨中行駛的下班車上,手機音樂切換到了周杰倫的《稻香》。我想起了穎。我想象著,現在的她應該白胖些了吧?她一定是個小有成就的職業女性,有好業績、卻平和低調、從不氣勢凌人;有相愛的人,幸福的家庭;或許會和我一樣,有過與羞澀“斗爭”的別扭和煩惱,因為一些浮夸、毛躁言行而自責。因為,曾經吃過的食物、讀過的書,小時候玩耍過的草地、山坡,看到過的山水草木,經歷過的人情世故。生命里出現過的每個人,讓我們變成了現在的自己。因為,我們都曾是心里裝著浪漫和理想的少年,都曾在少安、少平身上想象著自己。
有天我夢見穎了。她在我的夢境里奔跑,揮手喊道:“嗨,你好么?”她也會偶爾想起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