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六國化工股份有限公司翟英俊
銅都四季
□安徽六國化工股份有限公司翟英俊
我把故鄉的訊息埋藏于我的筆尖,那細細的筆尖下面縈繞著我深深的思念。在永恒的故事里,有屬于我的位置,因為思念,所以幸福。
正月剛過,小城的氣候看似并無變化,仍是接近零度,只是路過的風卻再無“三九”那般的狂虐,顯然已是強弩之末。敏感的肌膚知道,最沉郁的日子已經過去,若陽光再美好些,感覺便如同再次相遇少時的玩伴一樣,許久未有的、單純而又從容的喜悅從內心深處快速地彌漫到身體四周,這是我們的本能亦是大自然的恩賜。
這種暖意雖不濃烈,卻是不經意的持久,恰如小城以前家家冬日皆有的炭火盆,看似余燼一點點,卻長長久久地提供著溫暖。只是現如今這個名為“火桶”的取暖設施在城市里已很難再見蹤跡,大部分早就被空調和電取暖器所取代。
我在北方呆了很多個冬天以后終于明白,小城的冬天讓人感到寒冷的不是溫度,而是蘊蘊的氣。這種氣不是關上房門就能阻止的,它能偷偷溜進每一戶人家,把室內僅存的一點溫暖化為墻壁上的水露。來過我家鄉的東北朋友對此的評價是,東北的冬天凍地不凍人,而你們那的冬天是凍人不凍地。
相對于江南沿岸丘陵縱橫的小城來說,一年當中既沒有山海關外動輒五六十度的溫差,也沒有云貴四季如春的浪漫情致。驚蟄就是小城春的開始,只不過雖然氣溫漸高,陽光卻似閨中待嫁的姑娘,羞羞答答,百轉千回,早晨不愿出門,傍晚卻步步金蓮飛快地消逝在丘壑中,而說來就來的一場雨卻又能把剛剛舒展筋骨的人凍的夠嗆。那雨淅淅瀝瀝,十天半個月見不到陽光如同家常便飯,眼里的時節便成了一部沒完沒了的黑白電影,又似宋人工筆淡墨山水,或深邃、或古樸。恍惚間,眼神和思維便融進了滄桑的歷史中。
清明的雨卻又是一番景致,那是城市天然的催情劑、是王家衛作品里的“情意綿綿刀”、是在二十五瓦白熾燈下望眼欲穿等待意中人的小家碧玉。細密的雨以柳絮的姿勢飄落到的凡塵,用詩詞比喻太艷,借用傳說太俗,也經不起推敲;帶著千年的承諾,與憑欄不期而遇,沒有問者,沒有牧童,當然更沒有隱密于杏花林里那間小酒坊;只有撫摸別院芭蕉的親密,有落地潤泥的感傷,若是你在檐下靜靜地凝聽,一定能聽見她們的對話:此去來兮,永不相棄。
這是雨絲的節日,是氣候的會晤,也是自然復蘇的盛宴。
不知是蝴蝶奪取了牡丹的艷麗,還是花王故意怠慢了舞者的風情?五月的小城雖無《桃花源記》中芳草鮮美,落英繽紛的濃郁寵愛,但緩坡盛開的牡丹,洼處亭亭玉立的翠竹,溪邊三五只迎風而動的蘆花,水稻田里一雙粗糙的手和身后一排排整齊的秧苗以及神閑氣定的鷺鷥,再有山林邊養蜂人的蜜蜂發出的嗡嗡聲和前來踏春的紅男綠女交相輝映,也是一種實然完整的和諧。
記憶中的梅雨并不像文人筆下那般的潮濕。不過,晴天家家戶戶陽臺上晾洗的衣服卻是北方難得一見的景致。六月的雨雖多,卻不似四月間那般纏綿,此時的雨密集地落下,拍打在綠色的樹蔭中、尼龍質地的花傘上、漆黑的柏油馬路上,落在它認為一切可以拜訪的地方。六月的雨像是靈巧的媳婦,該來的時候有恃無恐,該走的時候自會悄悄地離去。
當日歷艱難地翻過濕漉漉的六月,便忽然開朗起來,晏幾道筆下的“杜鵑花里杜鵑啼”在小城的市中心根本無從尊享,城市道路兩旁的廣玉蘭倒是不懼盛夏的日頭,白花開的正歡,一朵朵藏于肥厚碧綠的樹葉中,仿佛正在私訂終身。
如今的梅雨去的似乎比以前早些。七月剛至,警笛般的蟬鳴便替代了鳥兒的鳴叫,甚至連極其不安分的麻雀都躲進了涼爽的樹蔭和屋檐下懶得動彈,別提被烈日摧殘的不成樣的杜鵑了。此時得意的是隱于城市邊緣的荷。對于荷的認識我可以追溯到三十年前,那時我家門前就是湖,那一大片的湖水里就有一大片的荷,荷花小而羞澀,紅的異常,荷葉大的慷慨,把湖水覆蓋的嚴嚴實實。可以說我是聞著荷香長大的,可惜的是這些年隨著城市的發展,那一片湖水早就被一幢幢高樓所替代了。
其實,我喜歡或者敬佩荷更主要是覺得它對于炎熱的不屑一顧。小城的盛夏像是酗酒過度的無賴,讓人既害怕又無可奈何,只能遠遠地躲著,不過躲也無處可躲。和北方的炎熱不同,北方的夏天只要在樹蔭下或者有一絲絲的微風便可感覺到涼爽,小城盛夏里的空氣是鐵匠鋪里鍛出來的,霸道地在城市里橫沖直撞,街道上行走的人簡直成了風干的咸魚,此時歡喜的是泡在水池里嬉戲的孩童和精力充沛的夾竹桃。小城的夾竹桃真是一種奇怪的植物,天越熱它的花開的越旺盛,日頭越毒它便越妖嬈,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盛夏的“跟屁蟲”。
不過,秋夜卻另有一番境界,白天的火焰被一彎清涼的弦月融化,飄過的微風逐漸催眠了城市的喧囂,鳴叫了一個夏天的蟬終于收斂了雙翼,高大的梧桐是它最好的歸屬;漫天的星辰在云層中沉思,低頭看,世間幾何;黛山寂靜無聲,猜不透荒野的夢境;江水看破紅塵,丟下蹉跎迷茫的堤岸;癡心的戀人在柳枝下表白,一萬年太短。
小城的夏天是一壇烈性老酒,秋天是口感絲滑的“女兒紅”;夏天是楚霸王的眼眸,秋天則是虞姬妙曼的舞姿;夏天是帕瓦羅蒂的詠嘆調,秋天是“沒有情人的情人節”;夏天是皇冠上的美鉆,秋天是手心里溫潤的軟玉;夏天是父親揮汗如雨的鐮刀,秋天理所當然是母親雙手緊握的簸箕。
我自然喜歡秋天,當小城的秋風捎來故鄉訊息的時候,當梧桐樹上最后一片葉子落下的時候,就是我歸家的時刻。
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