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夫·福斯特 可聽性極強的捷克作曲家

徐家禎

作曲家大多壽命不長。十八、十九世紀時，三十歲不到就去世的天才作曲家不少，大多作曲家的壽命不超過六十歲;即使到了二十世紀，壽命超過八十歲的也不多。我所知道的活過九十歲的作曲家只有兩位：一位是芬蘭的大作曲家西貝柳斯，活了九十二歲;另一位就是捷克的作曲家約瑟夫·鮑胡斯拉夫·福斯特，也活了九十二歲。

約瑟夫·福斯特（Josef Bohuslav Foerster，他的姓有時寫成“F？rster”），捷克作曲家、作家和教師，1859年12月30日出生在捷克首都布拉格的一個音樂之家。他的父親是作曲家和管風琴家，在布拉格管風琴學校和布拉格音樂學院任教，學生中包括奧地利喜歌劇作曲家弗朗茲·萊哈爾（Franz Lehár）;福斯特的叔叔安東尼·福斯特（Antonin Foerster），是捷克大音樂家斯美塔那的學生，也是管風琴家、指揮家，對南斯拉夫的音樂活動作出過貢獻;約瑟夫·福斯特從小就接受音樂教育，他少年時還對戲劇很有興趣，甚至有將來成為演員的打算。

不過，福斯特終究沒有走上戲劇之路。可能是家庭的影響，也可能是他父親的意愿，福斯特從1779年到1782年在布拉格管風琴學校學習。此后的1882年到1888年，他又繼德沃夏克的職位在Vojtěch教堂擔任管風琴手。1889年到1894年，福斯特擔任了合唱團的指揮，同時在布拉格一所中學教唱歌。福斯特自二十五歲起就開始參與音樂評論。他的藝術家好友也很多，包括斯美塔那、德沃夏克、柴科夫斯基、詩人簡·聶魯達（Jan Neruda）和其他不少知名的藝術家等等。

1888年，福斯特與捷克女高音歌唱家貝爾塔·勞特勒羅娃（Ber ta Lautererová）結婚。五年以后，貝爾塔得到了漢堡國家歌劇院的聘任，因此他們移居漢堡，在那里住了十年。那時的福斯特以寫音樂評論為生，他夫人則在漢堡國家歌劇院演唱。

1901年，福斯特在漢堡音樂學院任教，教授的科目是鋼琴。也是在漢堡，福斯特認識了奧地利大作曲家馬勒（那時的馬勒正要從漢堡移居維也納）。1903年，福斯特夫人轉去維也納歌劇院演唱，福斯特也一起移居維也納，在維也納的新音樂學院教授作曲。同時，他也在很有影響的《Die Zeit》日報上寫音樂評論。

1918年，捷克共和國成立，福斯特夫婦回到了祖國。福斯特在布拉格音樂學院任教，他的很多學生后來都成為了捷克的新生代作曲家。1919年，他榮獲布拉格大學的榮譽博士學位。1931年到1939年，福斯特成為了科學藝術學院的主席。1945年，福斯特被授予“國家藝術家”（National Artist）的稱號。1951年5月29日，福斯特在Novy Vestec仙世，享年九十二歲。同年6月5日，捷克為他舉行了國葬。

在福斯特的有生之年，布拉格就成立了J.B.福斯特學會（J.B.Foerster Society），收集整理他的作品。在福斯特去世之后的1956年，捷克的第二大城市布爾諾（Brno）組建了一支福斯特管樂五重奏團;1957年，布拉格又成立了一支福斯特三重奏團，都以他的名字命名。

福斯特多才多藝，創(chuàng)作面甚廣：首先，作為作家的他除了寫音樂評論之外，也寫其他藝術評論文章——他為德國、奧地利和捷克的很多報刊雜志寫過各種評論文章;其次，福斯特是位詩人，除了寫詩，他也為自己作的歌曲、歌劇和合唱曲寫歌詞，他還會寫回憶錄，并且他的作品與另一位捷克作曲家雅納切克一樣，文學價值都不低;末了，他還是一位畫家，畫畫是他畢生的愛好，他的繪畫技巧遠超業(yè)余畫家的水平，主要創(chuàng)作風景畫。

當然，福斯特一生的主要成就還是在于音樂創(chuàng)作。他的作品很多， 包括六部歌劇、五部交響曲、兩部小提琴協(xié)奏曲、一部大提琴協(xié)奏曲、五部弦樂四重奏、三部鋼琴三重奏、兩部小提琴奏鳴曲、兩部大提琴奏鳴曲，還有其他室內(nèi)樂、交響音樂和合唱曲以及歌曲不等。他的作品編號匯編至一百九十多號，其中有很多是套曲，僅僅是歌曲他就寫過三百五十多首，當然，合唱曲也有三百多首。

有趣的是，和許多東歐民族樂派的作曲家不同，我們不能將約瑟夫·福斯特稱作“民族主義”作曲家，因為他的作品中很少應用民間音樂，也缺乏捷克傳統(tǒng)音樂的特色。有人把他的音樂評價為“主觀的、個人的、神秘的、理想的”，比如，他有好幾部作品都與他的家庭成員有關：《第二交響曲》是獻給妹妹瑪麗的，康塔塔《Mortuis fratribus》是為他弟弟去世而作的，《第三鋼琴三重奏》和《第五交響曲》是紀念他兒子的產(chǎn)物，而他母親則是始終貫穿于他全部作品的主題。他的作品是保守的、旋律性的、結構嚴謹?shù)模瑓s也是相當動人的。

我一共有六張福斯特音樂作品的唱片，其中有兩張是一套的。這些唱片中，除了有一部是交響組曲之外，其余全部是協(xié)奏曲和室內(nèi)樂。

福斯特有一首大提琴協(xié)奏曲和兩首小提琴協(xié)奏曲。我有三張唱片灌錄了這三首協(xié)奏曲：

第一張唱片，捷克Supraphon公司2008年出品的兩部小提琴協(xié)奏曲，由諾伊（Ivan enaty）獨奏，貝洛拉維克指揮BBC交響樂團。這張唱片上的兩部作品都是世界首次錄音：

1）C小調(diào)第一小提琴協(xié)奏曲，作品第88號（1910-1911）

2）D小調(diào)第二小提琴協(xié)奏曲，作品第104號（1917-1926）

這是兩部富有浪漫主義特征的協(xié)奏曲，屬于科恩戈爾德（Erich Korngold）《D大調(diào)小提琴協(xié)奏曲》那類情感豐富、旋律動人、纏綿悠長的樂曲。

福斯特的《第一小提琴協(xié)奏曲》寫于1910到1911年期間，由大指揮家拉凡爾·庫貝里克的父親、捷克小提琴家揚·庫貝里克（Jan Kubelik）在芝加哥首演。《第二小提琴協(xié)奏曲》則是從1917年開始寫作，直到1926年才完成的，并于次年在布爾諾首演。

第二張唱片，德國Orfeo公司于1997年出品的兩部作品《交響組曲》和《小提琴協(xié)奏曲》：《小提琴協(xié)奏曲》由沃恩施坦（Andrea Duka Lwenstein）獨奏，維也納廣播交響樂團協(xié)奏;《交響組曲》由捷克愛樂演奏。這兩部作品的指揮皆為奧柏特（Gerd Albrecht）：

1）C小調(diào)第一小提琴協(xié)奏曲，作品第88號

（1910-1911）

2）交響組曲《希拉奴·德·貝敘拉克》，作品第55號

這部交響組曲是福斯特在法國詩人和劇作家愛德蒙·羅斯當（Edmond Rostand）所寫同名詩劇的影響下而寫的。羅斯當?shù)摹断＠さ隆へ悢⒗恕泛髞肀慌某珊芏喟姹镜碾娪埃形谋蛔g成《大鼻子情圣》，因為主角希拉奴·德·貝敘拉克據(jù)傳說有很大的鼻子，人們從遠方特地來看他的鼻子。

在詩劇中，貝敘拉克同是詩人與劍客。他暗戀表妹羅克珊，但覺得自己長得太丑，怕羅克珊不愛他，于是幫一位長得很英俊卻缺乏表達能力的年輕軍官克里斯蒂安寫情書去追求羅克珊。羅克珊看了貝敘拉克熱情洋溢的情書，以為是克里斯蒂安寫的，就愛上了后者。就在將要舉行婚禮時，克里斯蒂安被召上了戰(zhàn)場，后來身負重傷而犧牲。羅克珊十分傷心，進了修道院，而貝敘拉克常常去修道院探望羅克珊。一次，貝敘拉克頭部被大木柱擊中，受了重傷，臨終時他要求給羅克珊念“克里斯蒂安”寫給她的最后一封情書。當他把情書背誦出來時，羅克珊才知道原來這些情書都是貝敘拉克所寫的。最后，貝敘拉克死在羅克珊的懷里。

歷史上確有希拉奴·德·貝敘拉克（1619-1655）其人，也的確是法國詩人兼劍客，他的鼻子雖然很大，但并非大得像劇本中描述的那樣。他最后確是進一間屋子時被倒下的廊柱壓傷，并于一年后死去的，但不知這究竟是事故還是被人故意謀害，也不知他死于壓傷，還是死于梅毒。

無論如何，羅斯當?shù)膭”旧钌畹卮騽恿烁Ｋ固兀蚨笳呔蛯懥诉@部很有戲劇性、旋律十分優(yōu)美、表達力很強的交響組曲，當然，這也很可能與福斯特從小就對戲劇有強烈的興趣相關。從音樂角度來說，這也是因為在當時，李斯特和理查·施特勞斯的交響詩以及瓦格納的歌劇對他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

第三張唱片，捷克Supraphon公司2009年出品，三位捷克作曲家的三部大提琴協(xié)奏曲，由巴塔（Jií Bárta）演奏大提琴，布拉格愛樂協(xié)奏。值得注意的是，唱片上的這部大提琴協(xié)奏曲是世界首錄：

大提琴協(xié)奏曲，作品第143號 （1931）

福斯特的《大提琴協(xié)奏曲》是他比較后期的作品，完成于1931年，半年后由捷克愛樂首演。雖然其風格與他的兩部小提琴協(xié)奏曲很像，但我更偏好小提琴協(xié)奏曲的流暢旋律。

另外，我還有三張福斯特的室內(nèi)樂作品。

一張是捷克Supraphon公司于2002年出品的三首鋼琴三重奏，由貝科（Ale?Bílek）演奏鋼琴，肖普（Stanilav Srp） 和帕斯爾（Frantíek Pospíil） 演奏小提琴，萊諾夫（Václav Jírovec）演奏大提琴：

1）F小調(diào)第一鋼琴三重奏，作品第8號

2）降B大調(diào)第二鋼琴三重奏，作品第38號

3）A小調(diào)第三鋼琴三重奏，作品第105號

福斯特的三首鋼琴三重奏寫作間隔接近四十年，音樂風格與舒曼、斯美塔那和德沃夏克很相似，因為舒曼和斯美塔那一直是福斯特的偶像，而德沃夏克則是他的朋友。

《第一鋼琴三重奏》完成于1882年，當時的福斯特只有二十三歲，正在管風琴學校念最后一年。此曲題獻給格里格，卻是懷念他母親的。《第二鋼琴三重奏》完成于1894年，當時他正與妻子同住于漢堡，這部作品是紀念他早亡的妹妹瑪麗的，瑪麗只活了二十六歲。《第三鋼琴三重奏》作于1919年至1921年間，那時的福斯特剛回祖國捷克不久，可他唯一的兒子卻突然去世，因此這部作品與兒子的離去有關，其音樂使我想起了法國作曲家維依安悼念他兒子的那首《C小調(diào)鋼琴五重奏》（作品第42號）。

我還有兩張共一套的《福斯特弦樂四重奏全集》，由捷克Supraphon公司在2010年出品，是世界首次錄音，由斯塔密克四重奏團與一架豎琴及一把低音提琴共同演奏：

1）E大調(diào)第一弦樂四重奏，作品第15號（1888）

2）D大調(diào)第二弦樂四重奏，作品第39號（1893）

3）C大調(diào)第三弦樂四重奏，作品第61號（1907，1913）

4）F大調(diào)第四弦樂四重奏，作品第182號（1943-1944）

5）G大調(diào)第五弦樂四重奏（1951）

6）弦樂四重奏《祈禱者》（1940）

7）弦樂四重奏和豎琴《Erinnerung》（1901）

8）《弦樂五重奏》（作品第3號）（1886）

9）弦樂四重奏《快樂的快板》（1894）

在這兩張CD中，除了一部未完成的五重奏和一首有豎琴加入的弦樂四重奏之外，其余都是標準的弦樂四重奏配置。福斯特一生寫過五部完整的弦樂四重奏，時間幾乎橫跨他全部創(chuàng)作生涯。

福斯特的弦樂四重奏作品也大多與他的個人經(jīng)歷有關。比如《第一弦樂四重奏》是他住于布拉格期間完成的（1888年），作曲家將作品題獻給柴科夫斯基。福斯特第一次遇見柴科夫斯基就在這一年：當時柴科夫斯基前去指揮他的歌劇《葉夫根尼·奧涅金》在布拉格的首演，而福斯特的夫人就在該劇中演唱女主角塔吉亞娜。五年以后，機緣巧合下他們再次重逢——柴科夫斯基去漢堡參加他另一部歌劇的首演（由馬勒指揮），而那時的福斯特夫婦也已住在漢堡。那晚，他們夫婦還被邀請參加漢堡歌劇院院長家的宴會，在場的除了有柴科夫斯基以外，還有年輕的馬勒。再比如，福斯特的《第三弦樂四重奏》和《第五弦樂四重奏》都是獻給他妻子的：第三首獻給貝爾塔，第五首則是獻給貝爾塔去世后他又娶的妻子奧琳卡的。

相比于其他體裁的作品，我覺得福斯特的室內(nèi)樂還是很有捷克民族氣息的，尤其是早期那幾首弦樂四重奏，有些段落使我想到了斯美塔那和德沃夏克的重奏曲。

就聆聽體驗而言，福斯特的音樂繼承了十九世紀德奧音樂的傳統(tǒng)，可聽性很強，我不知道為什么近半個世紀以來，他的作品竟在音樂廳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