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和烏力吉
摘要:立足于本土資源環境知識觀和生活環境主義立場,結合近幾年的田野工作和環境考察資料,在參閱相關文獻記載后,全面討論蒙古族資源環保知識的傳承與應用問題,顯然具有特殊的意義。首先,系統介紹蒙古族資源環保知識形成的自然環境基礎,進而界定資源環保知識的定義、內涵和價值;其次,以牧區、半牧半農區域草地環境問題及相關環境政策相結合,透視傳統文化內在機制對資源環保知識傳承應用的有利條件和社會支撐,力求客觀說明蒙古族資源環保知識技能的傳承和應用,對當前生態建設的積極作用。最后,建議在生態環境全面惡化和正在進行生態移民的沙區和濕地地區,采取文化要素嫁接和科技引進方式,使資源環保知識整合到嶄新高度,完善其綜合社會功能,從而應對現代化條件下所誘發的各種資源與環境問題。
關鍵詞:蒙古族;資源環保知識;牧區環境
中圖分類號:S28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1x(2014)03-0002-08
內蒙古自治區的自然地理環境具有以高原為主,以山地、平原為輔的多樣性復合特色,與此相適應的土壤、植被、日照和降水等要素也具有各地分布不均衡的特點。在當地自然和生態背景中,形成的各民族生態知識,顯然是一種復合的本土知識,其中生計方式、環境行為和生態認知三者有機結合成一套人文資源信息系統。對于民族生態知識范疇里的蒙古族資源環保知識而言,傳承與應用是一個現實的出路,也與地域環境保護政策的調整有密切聯系。傳承是應用的基礎,應用則是傳承的歸屬,他們是~對相輔相成,互為因果的體系。在此邏輯理念的基礎上,有望實現現代化條件下的資源環境、經濟社會和民族文化的和諧共融。
一、資源環保知識的環境基礎及其內涵
在內蒙古較為多樣性化的自然氣候環境中,人類逐漸適應和調控的結果之一,就是草原放牧經濟和游牧社會的形成與發展完善,它能為草原生態演變與資源環境保護做出應有的貢獻。在蒙古族的傳統社會環境中,生計活動、環境行為和生態認知是文化整體結構中的多層次有機組成部分,即蒙古族資源環保知識是游牧、半定居甚至現代城市社會各種環境實踐所需的信息資源和技能來源。
(一)資源環保知識的環境基礎
內蒙古自治區從最東北部鄂倫春自治旗的小興安嶺支脈伊勒呼里山起,向西一直延綿到額濟納旗西部的額勒斯特渾迪音額和山,是中國北方草場植被資源的富集區,同時也是風能、光能資源以及各種礦產資源的富聚帶。從地形地貌著眼,具有如下一些特點:“1.地勢高平,高原地形遼闊坦蕩,地表起伏不大;2.大尺度地貌表現為平原——山地——高原相互穿插鑲嵌,呈帶狀排列,可以從中透視地質構造的復雜多變;3.東部和中部地區,火山熔巖臺地的面積較大,是風蝕地貌分布比較普遍;4.風蝕地貌分布比較普遍。”海拔高、草地面積廣、大氣干旱和氣溫偏低,是內蒙古地區代表性的地貌及氣候特點。內蒙古地區屬于典型的溫帶大陸性氣候,其年降雨量由最東部大興安嶺林區的500毫米降至最西部荒漠地帶的50毫米左右,年蒸發量則普遍高達2000-3000毫米,基本上屬于水資源嚴重缺乏的干旱、半干旱區域。“大興安嶺北段,以大楊樹——小二溝——蘇格河——索倫——罕青烏拉——阿爾山——三河以北地區屬于寒溫帶大陸性季風氣候,巴彥浩特——海勃灣——巴彥高勒以西地區屬于暖溫帶大陸性氣候,介于兩者之間的廣大地區屬于溫帶大陸性季風氣候。大部分地區的年平均氣溫為0-8℃,大興安嶺北段地區的年平均氣溫在0℃以下,阿拉善盟西部年平均氣溫在8℃以上”。內蒙古草原草類豐富,典型的牧草種類包括針茅、羊草、艾草、冷蒿、沙蒿、沙棘、野蔥等幾百種優良牧草。“內蒙古自治區的地域性植被,由東向西因水分條件的差異和南北熱量的不同,一般可劃分為5個植被帶,即:寒溫型落葉針葉林帶、中溫型夏綠闊葉林帶、中溫型草原帶、暖溫型草原帶和暖溫型荒漠帶”。
內蒙古還有分布較廣的沙漠、沙地和戈壁地帶。“全區沙漠、沙地、荒漠化土地、潛在荒漠化土地和戈壁的總面積為61.9萬平方公里,占自治區總面積的53.5%。其中:沙漠面積11.9萬平方公里,占全區總面積的10.29%;沙地總面積9.39萬平方公里,占全區總面積的8.48%;荒漠化土地的總面積9.8萬平方公里,占全區總面積的8.12%;潛在荒漠化土地面積12萬平方公里,占全區總面積的10.38%;戈壁總面積18.8萬平方公里,占全區總面積的16.3%”。沙漠主要分布在西部。沙地則是分布較均勻,主要有東北部新近形成的呼倫貝爾沙地、東部的科爾沁沙地和烏珠穆沁沙地、中部的渾善達克沙地和西南部的毛烏素沙地等。這些區域的光能、風能及牧草資源豐富。烏蘭察布市到巴彥淖爾市一帶的高原草地,是荒漠草原與戈壁、沙漠之間的過渡地帶。“溫性荒漠草原類草地是草原植被中最干旱的一種類型,由早生叢生小禾草及早生小半灌木占優勢。在內蒙古高原分布于草原帶的最西側,與荒漠類草地毗鄰”。賀蘭山以西的額濟納戈壁、巴丹吉林沙漠、騰格里沙漠等正處在形成連成一片的沙漠演化態勢,是內蒙古高原自然環境條件較差的荒漠類草地和沙漠腹地。該區域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一直在退化,并且在20世紀90年代末,進而發展成為中國西北地區特大沙塵暴的重要策源地。
內蒙古地區自然地理與生態環境有一系列自己的特點。這些特點包括,以廣闊的高海拔草原為主體,平均海拔在1000米左右,但地貌平坦,這樣的草原適合于長距離遷徙放牧,其中還穿插分布有湖泊、濕地和山地森林。形成了多樣并存格局,可以為長距離轉場放牧提供過渡帶和休整區。在氣候方面,年降雨量低下,季節和晝夜溫差波幅很大,日照時間長以及多風,風速大,共同構成了當地的四大氣候特色,即以降水量少,溫差大,日照時間長和多風且風速強。“在1947-1978年的近40年中,對各種自然災害進行統計,內蒙古每年總有一些地區出現這樣或那樣的氣象災害,其中影響大、危害深的主要氣象災害有干旱(包括冬季無水草的牧區“黑災”)、雨澇、風害(包括黃毛風、白毛風、暴風雪)、凍害(包括霜凍、低溫冷害)、寒潮、干熱風和雪災(即牧區冬季白災)等常見災害。由于氣象災害種類較多,具有多發性的特點。各種災害往往交錯發生或共生”。此外,還有土壤、水環境和植被等均有自己特點。以水環境為例,內外河流和湖泊多,但主要以內流河與時令湖為主。天上與地下的水資源有限,總體水資源匱乏,水資源開發潛力很小,并對生態環境和生產生活構成較大的副作用。“旱、寒、平、牧”是內蒙古草原生態地理與經濟社會主要特點。這些復合性特點恰好說明了內蒙古資源環境優勢和劣勢的并存,因而社會轉型和生態文明建設理應成為游牧民族資源利用方式、歷史文化基礎和環境價值觀的主要研究議題,原因在于三者之間的適應和互構,必然相互滲透相互關聯,不可偏廢,需要做整體性的綜合分析。
(二)資源環保知識的內涵
哲學家羅素(William Russell)認為:“我們對于一個事件的全部知識都是從一個時空中心向外輻射出去的,這個中心就是此時此地我們所占有的這塊小小的領域。”在傳統社會環境之下,“這塊小小的領域”可以理解為一種地域性知識聚合,或者是認知特定地域的支點。有學者指出地域性民族生態知識的結構層次包括三個部分,即:“第一結構層次包括生態觀、倫理觀、價值取向等等,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相關民族的生態觀;第二結構層次包括知識的分類、儲存架構、儲存的過程、認知的過程和普及推廣的規范性設置;第三結構層次包括本土生態知識積累、傳承、普及和應用。每個民族的傳統知識在該民族的話語實踐中幾乎無所不在。”民族生態知識是一種生計經濟、環境行為和生態認知的有機結合體,也是一個復合的人為信息系統。生計經濟是一種生產、交換等過程中的知識和行動復合體。其實,“構成整個經濟過程基礎要素的,是一套人與物之間的組合體”。環境行為包括影響行為、破壞行為和保護行為。但在傳統條件下主要是資源節約和保護利用行為。生態認知是內在控制,也是綜合動力源泉。在傳統民族社會里生計經濟、環境行為和生態認知是社會結構中的多層次有機組成部分。因此,民族生態知識是一種特定環境和文化條件下形成的復合開放信息系統,而蒙古族資源環保知識則是民族生態知識的動態組成部分。
資源(Resources),“原意是生命,其字根是拉丁文中的一動詞:‘surgere,其含義可以使人聯想到不斷從地下涌出的活泉。Resource,古老的意思除了感嘆大自然生機盎然、勃勃不息的創造力之外,也隱含著人與大自然和諧共存,不敢開罪大自然的敬畏心態,人為感恩于大自然的慷慨,而小心翼翼不扼殺大自然的命脈”。人類學家則是認為,“生態資源所指的是,在包圍人類社會的生態環境中,作為資源以何種形式被認識的東西。有人認為將生態物質能用于某某事情,那么,那個東西就是資源”。蒙古族在傳統意義上是游牧民族,其游牧文化里承載著諸多資源節約特質和環保意識。從大自然的神山封禁、敖包祭祀、河流保護,到經濟生產的狩獵規則、四季遷徙,再到社會層面上的各種禁忌和風俗,均包含著濃厚的資源保護和環境友好內涵。
筆者曾經在相關研究里用過“蒙古族游牧生態知識”這一概念,但在此則改稱為資源環保知識,主要意圖,一是為了追求規范并有利于與國外學人的提法相接軌。此前,成為本土環境知識或生態知識,其內涵相對狹窄,而且無法體現人類在其中的主導作用,更無法突出資源的民族性和特殊性。稱為資源環保知識,則不僅可以隱含環境和生態兩者的含義,還有助于突顯人類的能動性和資源認識上的文化差異;二是為了彰顯資源節約、低碳綠色和可持續發展等現代語匯的豐富內涵。這些現代語匯的內涵,本土生態知識和本土環境知識顯然無法包容在其中,只有資源環保知識才足以體現其現代性;三是為了更有利于實質的把握。環境一般包括空間、資源和儲存三者之間的競爭性功能,而其中資源功能最為重要,沒有資源或資源匱乏將意味著一個社會難以永續發展下去,故將資源知識與生態知識和環境知識相結合,去統稱為資源環保知識,更有助于認識的深化;四是為了展拓其涵蓋面。具體到內蒙古而言,通常都體現為“游牧、半牧半牧和半農半牧三種生計的并存。三者之間對資源、空間、生態的認識互有區別,統稱為“資源環保知識”可以將三者涵蓋在其中,單稱本土生態知識或本土環境知識,則難以將三者加以整合分析,而要做到這一點在當前尤其顯得至關重要。
資源節約在很大程度上是傳統或現代社會環境保護的基礎和歸宿。胡錦濤同志在中國共產黨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里指出:“面對資源約束趨緊、環境污染嚴重、生態系統退化的嚴峻形勢,必須樹立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的生態文明理念,把生態文明建設放在突出地位……堅持節約資源和保護環境的基本國策,堅持節約優先、保護優先、自然恢復為主的方針,著力推進綠色發展、循環發展、低碳發展,形成節約資源和保護環境的空間格局、產業結構、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從源頭上扭轉生態環境惡化趨勢,為人民創造良好生產生活環境,為全球生態安全作出貢獻。全面促進資源節約。節約資源是保護生態環境的根本之策。”這段講話,表現為一種觀念上的轉變,標志著我國的發展方式邁進了一種全新的境界。于此同時,這樣的新境界又與傳統民族地區民族社會的行為方式和價值去向存在著內在的關聯性。因為兩者之間,都是立足于節約理念去認識人與自然的關系,因而傳統與現代完全可以做到相互啟迪、相互發明。英國社會學家吉登斯(Anthony Giddens)認為:“從現代社會的大部分歷史來看,現代性在消解傳統的同時,重構了傳統本身。”胡錦濤所提到的觀念轉型,其實質也是一種傳統的重構。
在當今世界上,“三高”發展模式正在退出歷史舞臺,資源節約和環境保護日益成為全球語境下的公眾議題。因此,當代人更需要關注傳統的資源環保知識與現代科學管理知識兩者之間的互構,更需要強調傳統與現代相結合的現實價值。這將成為當代處理眾多環境問題的新視野。
以下將對蒙古族的資源環保知識提供一個簡明的定義。資源環保知識是指,蒙古族先民及其繼承者在所處蒙古高原的自然生態環境中,通過長時間的觀察、實踐和磨合,從而創建和積累起來的智慧結晶,并將其作為環境適應和資源利用保護的精神財富,去加以傳承和利用,并在生計活動和社會生活中作為一種文化理念,去加以持續尊崇、推廣、利用的地方性綜合信息系統,該信息系統不僅適用于游牧業,也適用于半牧半農產業。資源環保知識是一種“五位一體”的綜合性信息系統,即它具有資源環境的節約性、生態地理的地域性、民族文化的綜合性和技術應用的技能性以及動態開放性。
從物質、精神和技術三個維度看,蒙古族資源環保知識可以包括如下內容:
1.中觀層面的資源環境知識。其下包括(1)地形、地貌類環境知識,如沙地資源環境知識(沙地、沙漠、流沙)、山地資源環境知識(丘陵、低山、中山)、戈壁資源環境知識(戈壁、昭地、高地)、濕地資源環境知識(湖泊、河流、低平原)等等;(2)經濟類型或社會形態資源環境知識,如純牧區域游牧環境知識、半牧半農、半農半牧區域游牧與農耕環境知識、農區農牧環境知識等等;(3)生活領域類資源環境知識,包括生產與經濟、日常生活、制度與社會、精神與儀式等等。
2.微觀層面的資源環境知識:氣候知識、地貌知識、水環境知識、牧草知識、房屋搭蓋知識、牲畜改良知識、四季遷徙知識、狩獵知識、獸醫知識、修理知識、接羔知識、奶食制作知識、服裝縫紉知識、馬匹知識、敖包知識、那達慕知識、森林知識、野生動物知識、柳條知識、野生果實知識、糜子或漫撒子知識、祭祀知識、健康與蒙醫知識、酸奶知識等等。
從以上范圍看,作為復合型智慧系統的蒙古族資源環保知識內容廣泛,內涵豐富,幾乎所有經濟生產領域和社會文化領域都有相應的資源環保知識在其中。蒙古族格言稱:Arbilahu gi Amasarece,Ashahu gi Irugar ece(節約要從口沿開始,浪費卻從底部開始)。這句格言反映了蒙古族對資源節約和環保規制的核心意識。它所強調的是資源節約要從身邊開始,對浪費的防范必須從最不經意的細微處嚴加管控。對游牧業來說,牧草、水資源到日常居住、飲食均需要全方位的厲行節約,才能保持“Nasu Buyan Delgerehti”(歲月和福氣的永續享有)。
“民族生態學(生態人類學)是以土著族群的傳統知識為研究對象。對于植物、動物、土地、時間、空間等自然資源和環境的分類和利用,以及他們對于周圍世界的認知和行為,是其傳統知識的集中體現。進行土著族群的認知體系和行為體系的研究,無疑是一條可以深入理解人類與自然關系的有效途徑”。以植被為例,它是牧民生計生活中最為重要的間接性資源,并在蒙古族各個聚居區域分別形成了各自的地域牧草知識,包括草類、草質、功能、應用、分布和保護等在內的一整套完備的資源環保知識。這里僅以Hilgana(針茅)為例。針茅是蒙古草原上分布面很廣,產草量最高的重要牧草之一。然而針茅在各地蒙古族牧民的心目中同樣具備各種不同性質和功能知識表達,并基于地域環境差異,其名稱語感及象征意義均表現出地域性的差異來。如:“Hirsan Sahal”、“ttyetti cagan”“tiher ailuhei”“sibege Ebesti”和“Hajagar Ebesti”等共5個單詞,雖然這些名稱都是指針茅,但卻分別代表著不同牧區、不同生長樣態的針茅,如果查證相應的植物分類詞典,從中可以發現這五個名稱分別代表著不同的針茅物種,并直接涉及到不同種類針茅的分布地域和應用價值。以至于有了這些名稱的指引,蒙古族居民可以準確的把握對不同針茅的利用辦法。而利用的效果,能夠與科學的分類相互印證。再如柏樹,在蒙古語中至少分為“tiher Arca”“Honin Ar6a”兩大類,分別代表喬木狀、蔓生狀的柏樹,著也與植物分類學的物種鑒定相吻合。
“更確切地說,蒙古族游牧者關于草地畜牧業的經營方式,根據生活經驗和生產要求,將規范和決定放在了草地牲畜生態學所允許的合理范圍內。這是關于生態環境的分支科學的結論,同時也是法律和制度的體現。……游牧者將放牧方法、經驗和知識傳授給子孫后代時,運用格言、教諭、傳說、成語和口頭詩等生動方式,使得他們一聽就可以記牢這些知識內容”。即在更高層面上的觀念和文化領域里,賦予植被較高認同和深層關切,也就是說這些資源環保知識的表述,能在更高的層面上,從觀念和文化中賦予植被較精準的認知和深層次的關切,從而使每一個蒙古族牧民都能做到理性從事游牧生計和社會生活。這里再以Agi(冷蒿)為例,做相似的剖析。冷蒿也是蒙古草原上極為習見的優質牧草之一,這種牧草具有超強的抗旱能力,其本身的營養價值極為豐富,如何正確的利用冷蒿,在蒙古草原上的不同地區和不同牧民中,也有一整套極為精準的語詞表達。冷蒿和羊草、針茅一直是蒙古族民歌的描寫對象,通過這樣的民歌描述可以將有關這三種優質牧草的資源環保知識,傳遞給每一個蒙古族牧民。正如有人指出的那樣:“蒙古族在多樣化的生物環境當中,發展出了多樣化的傳統文學形式。蒙古族識別并利用中亞草原動植物的傳統文化,是蒙古人與草原相互適應的認知表達。”
蒙古族牧民對地貌特征的分類表達,也能做到高度精準,幾乎與科學術語的運用效果相近,以下僅以相關詞語為例以見一斑。草原上的Oroi(高地之意)、Honghor(低地)、Hotugur(盆地)、Sairgal(漫灘)、Nirugu(山脊)、airege(桌狀高地)、“Debseg”(平坦高地)等等,這些名稱能夠從不同的視角表達互有區別的地貌特征,而且都涉及到放牧路線的選擇,和放牧速度的控制,可以說得上是認知與利用的精準對應。在蒙古語中,對不同顏色、不同性質和利用價值的土壤,就可以選用如下四個語詞去分別做到精確表達:Tohoi、6aidam、Tala、Mangha。水源是畜牧業的命脈之一,不同形態的泉水在畜牧業當中價值和利用方法各不相同,蒙古語詞中有關水源的語詞,就有如下4個形容語詞:Bulag、aanda、Namug、Huddug。于是,對那種“在內蒙古地區,冬夏四季源源不斷地流淌的泉水稱作Amidu Bulag;對夏天噴涌,冬天結冰的水源稱作gtigtiemel Bulag;對江河兩岸噴涌流淌的泉水稱作Goruha”。上述3個稱謂,不僅對水源作了分類,也暗示了其游牧價值。對第一種水源四季皆可利用,游牧過程中四季都可供牲畜飲水,對第二中水源,只有夏秋兩季才才可以利用,對第三種水源,四季皆可利用,但飲水點要遠離江河干流。于是,對上述3個名稱,可以用漢文分別意譯為冷泉、溫泉和熱泉,或者總稱為Ragiyan(即阿爾山)。蒙古族格言里說“Usu Ehi Tai,Modu tindtistiTai”(水有源,樹有根)。與此相關的“飲水思源”等格言在蒙古語語境里更為重視生態環境層面上的資源節約和保護意義。
對地貌、水源和牧草“三維一體”資源的重點保護,是蒙古族游牧社會資源環保知識的一大特點。麻國慶曾經在其草原民間知識研究里認為:“在內蒙古游牧地帶牲畜轉場是根據氣候的變化對牲畜放牧營地(營盤)進行季節性的更換。由于不同的放牧營地,其自然氣候環境、地形和地勢、水源等條件的不同,使得牧草的類型和生長發育狀況也會有明顯的差異。因此,為了合理利用草場資源,使牲畜在全年各個不同時期都能獲得較好的飼草供應,在蒙古族傳統游牧活動中,一般每年從春季開始都要進行牲畜轉場。”由此看出,在時間上和空間上,地域環境經驗和資源環保知識與其所處的地域自然生態秉性特點保持一致,從而保證資源環境和經濟社會的協調發展。
蒙古族資源環保知識的特征包括地域性和多樣性、綜合性和社會性、生產性和生活性、傳承性和活用性以及相對穩定性與動態變遷性的辯證統一,真可謂是在獨特的自然地理環境和人文生態環境持久互動中形成的,富有地緣文化內涵的人為資源信息系統。
二、環境政策對資源環保知識傳承與應用的價值
作為自然生態與社會文化系統特殊組成部分的傳統資源環保知識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的發掘,首先得仰仗環境政策的支撐,即正式的環保政策和非正式的環保知識之間的互動耦合至關重要。當然在操作機制上,要依賴有效傳承與應用的環節。傳承是傳遞與承接的互動結合體;應用指能動地運用和實踐文化知識,尤為強調主動和創造。傳承是應用的基礎,應用則是傳承的歸屬。是一對相輔相成,互為因果的概念。在此基礎上理解,可以實現現代化條件下地域環境、經濟社會和民族文化的可持續發展與和諧共榮。
(一)資源環境問題與政策調整
在以往無序農墾、濫伐植被和部分區域過度放牧的歷史積淀基礎上,在今天隨著西部地區工礦企業全面興建,再加上城市化和市場化的加速,蒙古草原地區的荒漠化、水資源匱乏和城鎮垃圾的污染,已經成了亟待解決的三大環境難題。以內蒙古草原為例,如下3組數據可以證明環境問題的嚴重性。“據統計,20世紀70年代中期,全國退化草原面積僅占草原總面積的15%。到20世紀80年代中期,這一比例已上升到30%以上。例如,內蒙古是我國主要的草原牧區之一,據20世紀80年代中期調查統計,全區退化草原面積已達2 100多萬公頃,占全區可利用草場面積的35.57%,其中嚴重退化面積1180萬公頃,接近總面積的20%”。另外,“據1999年《內蒙古自治區土壤侵蝕遙感調查階段報告》的結果表明,全區1995年底各類Ⅱ級以上水土流失——土壤侵蝕面積共計79.28萬平方公里,占全區總面積的67.01%,其中造成嚴重危害的水力侵蝕面積達15.02萬平方公里,約占全區總面積的12.7%;風水復合侵蝕面積7.99萬平方公里,占全區總面積的6.75%;風力侵蝕面積51.47萬平方公里,占全區總面積的43.51%”。以內蒙古西南部鄂爾多斯市達拉特旗為例,土地荒漠化的政治、社會、經濟驅動因素有“放墾政策與農耕活動、草場管理制度與過度放牧、森林濫伐與過度樵采”等都是草原退化的直接原因。在導致草地資源退化的諸多原因中,作為一個復合整體的蒙古族資源環保知識系統的解體是問題的核心。這些誘導因素有牧業機制的現代化、游牧區塊的縮小化、發展意識的利益化和外部環境的脅迫等,都足以擾亂蒙古族資源環保知識體系的解體以及傳承與應用的受阻,而且都會集中表現為草原生態系統的退化。
民族地區資源保護與環境建設同時也是公共政策范疇里,需要認真并付諸行動的現實問題之一。“公共政策是由各種具體的政策所組成的政策體系。隨著當代社會中公共事務的領域日趨擴大,并且政府對公共事務的掌控越來越強,政府公共政策的領域也延伸得越來越寬。可以說,在當代社會中政府的干預已經擴大到了社會的每一個角落,公共政策的外延幾乎可以與社會中所有公共事務相一致”。作為一種公共政策的環境政策具有調整對象的特殊性、科學技術性、綜合性和公益性等特點。環境問題是一個系統性的社會工程。伴隨著現代科學技術攫取資源、開發環境的行動步伐的加快,在全球范圍內資源枯竭、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等全局問題廣泛產生。關注當前全球生態對話的必要性包括:“可持續性(Sustain—ability)、環境正義(Environmental Justice)、自然權利與魅力(Rights and Beauty of Nature)。”這些新概念均具有復合互動的特點。“系統地考慮現代化及其生態環境后果,就必然會看到,現代環境危機并不是任何單一的國家或民族所面臨的局部危機,而是全球性危機;它也不是市場、技術、政府或‘消費者等單一領域的缺陷所造成的,而是超越了政治和社會制度的‘工業文明的總體性缺陷造成的總體性危機”。因此,要治理環境問題,必須帶動社會所有環節和要素的介入,其中一個視角是站在生活者主位立場和人文關懷,去尊重和發揚地域民族資源環保知識。只有尊重生活者主位立場,支持生活者的參與式保護行為,鼓勵草根建議,才能發揮把握應對環境問題及其社會影響的作用。其中,作為公共政策的環境法律、法規和相關措施,必須得到理性決策和科學實施。“幾乎所有的環境政策都明確或隱含地由兩個部分構成:確切的總體目標(一般性的或特殊性的目標,如空氣質量等級或一種排放水平的最高限度)以及實現目標的手段”。不久前在北京舉行的中央城鎮化工作會議上就強調指出:“城鎮建設,要實事求是確定城市定位,科學規劃和務實行動,避免走彎路;要體現尊重自然、順應自然、天人合一的理念,依托現有山水脈絡等獨特風光,讓城市融入大自然,讓居民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愁;要融入現代元素,更要保護和弘揚傳統優秀文化,延續城市歷史文脈;要融入讓群眾生活更舒適的理念,體現在每一個細節中。”地方各級政府在鄉村開發過程中應尊重民族和地方社會現狀和文化傳統,避開趨同,重視當地自組織因素和內發式發展模式。從而在當事各方,特別是要包括當地環保民間組織的參與下,積極推進資源節約型、環境友好型的社會建設。又有國外學者認為。為了工業和生產的可持續,“1.生產應采取包括都市在內的一定的地域性消費;2.避免這個地域內的資源枯竭,并合理利用;3.充分發揮這個地域居民的勞動能力。剝奪他們的職業技術并非好事;4.運用該地域大部分居民所能夠理解的技術”。這些基本原則,顯然也適用于內蒙古地區,在這樣的民族地區環境政策應以蒙古族傳統特色為出發點,實施民眾參與式環境管理,為資源環保知識的傳承應用提供制度和物質保障,探索將資源環保智慧與現代環保管理技術相結合的具體實施辦法,始終牢記“低碳”社會理念,去逐步解決可持續發展難題。
(二)資源環保知識的傳承與應用
在西部民族地區,作為生態與社會文化系統特殊組成部分的蒙古族資源環保知識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的解讀,必須依賴有效的傳承與應用。這是內部微觀層面的問題。傳承是傳遞與承接的互動結合體,體現上一代人與下一代人之間的文化知識的繼承發揚關系;應用指能動地運用和實踐文化知識,尤為強調主動和創造。傳承是應用的基礎,應用則是傳承的歸屬。它們是一對相輔相成、互不分離、互為因果的概念。傳承的目的為的是應用和發展;應用的目的則是為了有效傳承和保護。只有傳承,才有可能發掘和綜合應用;只有堅持應用,才能談得上世代傳承和發揚光大。在傳承和應用過程中,必須強調當地居民和社區文化的全面支撐和參與,必須堅持社區領域活用和生活領域活化兩大原則。即社會、文化、組織和技術各變量要做到相互協調、相互支撐,因為這是環保知識傳承與應用的關鍵所在。這是外部宏觀和中觀層面的問題。進而要強調傳承應用與保護之間的平衡關系,保護的目的是為了有效傳承和應用,反之亦然。這是邏輯關系和技術性問題。還有,在傳承與應用傳統資源環保知識時,要突出鄉土精英的作用和影響力,尤其尊敬和鼓勵本土老牧民的支持和參與。因為在草原地區,老牧民在資源環保知識和環境保護經驗方面積累了更為豐富的智慧和信念,許多在普通牧民那里已絕跡的知識技能,只能在老牧民那里容易被發掘和傳承。這是微觀層面的實踐問題。此外,還要注意到資源環保知識具有綜合社會文化這一特點,從民族文化習俗傳統中繼承和發現來自思想的環保動力。
蒙古族現當代著名啟蒙學者賽春嘎(saicungga)曾在其《家政興旺之書》(Ail eyenOgedelegulhn Bicig)中寫到:“在蒙古族家政里非注意不可的信條是嚴厲杜絕浪費。倡導寬容忠厚信條。輕慢上述信條,一味濃妝打扮,乃敗家之相。”因此,把傳統節約美德當作環境保護意識源泉,并進一步發掘繼承,顯然是一條綜合應對環境挑戰的最佳途徑。只有“因地制宜”和“合理實施”成為包括環境、經濟、社會和文化“四維一體”的復合戰略規制時,對資源環保知識的傳承與應用才能有效發揮其當代價值。
目前在內蒙古地區,水資源匱乏與沙塵暴肆虐為主的人為環境災變,極為普遍,并為經濟社會建設和民族和睦關系增加了不穩因素。“社會不平等與氣候變化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任何人在解釋不平等概念時,再也不能不考慮氣候變化的惡果;同樣的,在解釋氣候變化成因時,也不能不考慮社會不平等的副作用”。在此背景下,應對蒙古族等世居牧業民族傳統社會和環保文化變遷現象進行調研,收集地域經濟、居住生活和家庭教育諸方面的資源環保知識,探索草原廣大牧區資源枯竭和環境退化的社會原因,對環境決策而言至關重要。
“生態維護是一個文化概念。維護人類賴以生存的生態環境,近年以來已經成為新聞媒體傳播的熱門話題,給新聞媒體的信息接受者造成了一種印象,似乎生態維護對全人類而言,不容許有理解上的差異。然而事實上,不同地區、不同民族、不同個人對于生態維護的理解,從來就沒有一致過”。因此可以認為,在內蒙古北部和西部純牧區,應繼續全面傳承和應用資源環保知識;中部半牧半農地區和東部半農半牧地區應區別選用資源環保知識;在生態環境全面惡化和正在進行生態移民的沙化區、山區和濕地地帶,應通過文化要素嫁接和科技引進的方式,使資源環保知識上升到嶄新高度,才能應對現代化條件下所誘發多種草地資源環境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