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恩

李日月

同學們稱他外教，因為他是一個在中國教書的外國人。

同學們還稱他幽默老師，他上課風趣幽默，有時讓人笑破肚皮。

同學們還稱他是美味老師，他最拿手的咖喱飯堪稱一絕。

十年前，我在沈陽與這位兩眼炯炯有神、滿頭銀發的日本老人相識時，他已在遼寧大學外語系當了三年多的外籍教師。那時對沈陽及其周邊各大學日語專業的學生來說，這位叫石井康男的日本人幾乎無人不曉。

石井康男1935年出生在中國東北黑龍江，是日本“滿洲開拓團”的后代。1945年8月日本戰敗，壞事做絕的日本關東軍先行撤離，扔下數以萬計的日本移民滯留在東北。年僅10歲的他跟隨著等待遣返的上百名日本民眾被趕到長春，住進了滿鐵的一座大樓里。

那時，被日本關東軍殺害了親人的中國人紛紛找日本人報仇。這一群日本遺民恐慌萬分，不敢離開大樓半步。為了獲得必需的食物，大人就讓孩子外出購買食物，因為他們覺得孩子被認出的幾率比較小。石井能說幾句漢語，經常被打發出去買東西。后來，一家米店的老板發現他是日本人，卻裝作沒發現的樣子，照樣把東西賣給他。當大樓里的人四散逃離，米店的老板就收留了他，后來還冒死幫助他回到日本。

石井老師說，如果沒有米店老板的好心幫助，他不可能活著回日本，更不可能健康長大。大學畢業后他當了高中教師，一邊工作，一邊參加日中友好民間團體“中國歸國者會”，繼而發起組織大阪日中志愿者活動中心，專門資助在日的中國留學生。1998年，當了7年大阪府立旭日高中校長的石井康男，在退休告別會上正式向師生宣告：離職后他要到中國去報恩。

石井康男找遍了長春的大街小巷，打聽當年米店老板的下落，沒有任何線索。于是他改變了計劃：“不管是對哪個中國人，我都要報答恩情。”這位當了37年高中教師、擁有不菲退休金的日本老人和家人約定，留在中國當外教，把晚年獻給中日民間友好事業，把所得的報酬都用來資助中國學生。

讓我沒想到的是，2005年7月，我再到遼寧大學拜訪他時，那里的工作人員卻告訴我：石井老師已經離開沈陽回國了。原來，當地高校有規定：聘請的外籍教師年齡不宜超過70歲。2005年石井老師恰好70周歲。

獲得石井老師新的電子郵箱地址是在兩年之后，我們像久別重逢的朋友一樣利用網絡交流。原來石井老師并沒有走，他仍在中國高校任教！

離開沈陽后，他先在寧波工程學院、湖州師范學院任教，當時正履行與浙江萬里學院簽訂的為期一年的聘任合同。浙江的這所學院用人機制也很靈活，許諾只要他身體健康，就可以被長年聘用。

除了寒暑假回國探親，石井老師把所有的熱情和汗水都獻給了他的中國學生。不論酷暑寒冬，他堅持每天早晨7點為學生開設早聽班，幫助提高學生的日語口語和聽力能力。他住的教師公寓擺放了3大書櫥上千冊原版圖書，只要學生把所需要的圖書名稱告訴他，他就一一記在本子上，并盡力購買。“寧波日本教師會”也在他的奔波中組建起來，并在日商俱樂部的贊助和支持下，開展起演講會等日本文化交流活動。石井老師還購入了30株櫻花樹捐贈給學校，又多次從工資中拿出數萬元人民幣，為學生支付留學費用。

石井老師主動向校方提出不再續簽聘任合同，是2012年。畢竟是78歲的老人了，他感覺身體狀況大不如前，與其一旦病倒給學校添麻煩，不如適可而止。他也想，應該在還算健康的時候，把人生最后的時光留給妻子和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