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島剛
從敘利亞發來的電子郵件中,帶著一個鏈接。我馬上把它點開,畫面中出現的是頭戴墨鏡、身穿黑色襯衫的自由記者——后藤健二(47歲)。他正在敘利亞進行報道,并將視頻發到了網上。當時,他已經由土耳其進入了敘利亞。
后藤的聲音中流露著戰地前線記者的興奮之情:“我現在就在敘利亞庫爾德人聚集的科巴尼郊外,看到了‘伊斯蘭國’的戰車。”“‘伊斯蘭國’已經包圍了科巴尼,即將發起進攻。”
?之后,后藤被“伊斯蘭國”綁架為人質,該組織要求日本政府在72小時之內交出贖金。另一名人質是開辦私營軍事公司的湯川遙菜(42歲),之前他被“伊斯蘭國”綁架時,我在采訪中和后藤相識了。在和后藤的電話與郵件聯系中,他說的一句話令我十分在意:“要是能救湯川的話,我還想再救他一次。”
后藤曾與拘留了湯川的自由敘利亞軍進行交涉,成功地讓后者釋放了他。此后,后藤又向湯川傳授了許多在危險地區活動的經驗,兩人進行了深入的交流。
看到后藤發來的視頻之后,我并沒有想到他打算前往“伊斯蘭國”營救湯川。要是知道他真會這樣做,我當時就會阻止他的。現在的“伊斯蘭國”完全是一個無法之地,與過去的阿富汗、伊拉克相比要危險得多。
后藤給我發的最后一封郵件是在去年10月3日,之后就斷了聯系。我回郵件讓他“多多小心”,但沒有收到回信。根據推測,后藤雇了一名當地向導,進入了“伊斯蘭國”的控制區域,隨即便遭到綁架。
令我不解的是,后藤是否真心覺得自己能夠救出湯川。知情人透露,本次他經由土耳其進入敘利亞的“伊斯蘭國”控制地區,原本只計劃停留很短的時間,僅有2-3天。若是進行采訪,由于從日本去那里十分不易,記者一般都會選擇在當地滯留數周時間。因此可以推斷,本次后藤前往“伊斯蘭國”可能并不是為了采訪,而是有特殊任務在身。
然而,后藤雖然精通英語,但不會說阿拉伯語。在這種情況下,他卻和自己的助手在敘利亞分別,只身一人進入了“伊斯蘭國”的控制地區。由此看來,他可能在事先找到了某種特別的渠道,才敢這樣做。若非如此,他是不會在不借助任何門路的前提下前往語言不通的危險之地的。
后藤曾在一家節目制作公司工作,于1996年創立了影像通訊社“Independent Press”。常年致力于采訪在戰爭與難民問題中受苦民眾的他,一直都以溫和關愛的眼光著重對兒童進行著報道。但是,后藤的這種溫情在本次的采訪對象那里是行不通的。
?目前,后藤、湯川的人質事件在日本引發了強烈反響。許多讀者都問過我這樣一個問題:記者為什么要去戰場采訪?
回答這個問題并不簡單。當然,其原因的確在于“傳達戰場的悲慘與苦難”,但這僅僅是理由之一。除了戰場之外,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困苦的地區。然而,戰場能夠給戰地記者帶來在別處感受不到的充實感。上戰場采訪的確令人恐懼,也很辛苦,但回來之后就又想去體驗那種感覺。這就像是戰地記者的一種習性。
后藤曾數次前往險象環生的敘利亞。把當地孩子的情況傳達給世界——他的心中一定是帶著這種信念的。另一方面,他肯定也在不斷尋找前往戰場的機會,被戰場所吸引的心情無疑在其中起到了推動作用。
但是,后藤這次可能是跨越了記者絕對不應越過的一條紅線。如果是記者,就不應該在沒有向導的情況下進入“伊斯蘭國”的控制地區。而營救湯川,則不是記者的本職工作。從這個角度來看,后藤失敗的原因可能就在于跨過了這條紅線。
話雖如此,我還是非常希望他能夠平安地回來。可是在這篇稿件刊登出來時,他還是被斬首了。我和他再次相見的愿望再也不可能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