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樹
大學畢業以后,我開始經營一家飲食店,工作很艱苦,也曾抱頭苦思卻無良策,也曾多次飽嘗失望的滋味,然而我廢寢忘食地拼命工作,逐漸地收支趨向平衡,還雇上了幫工。
之前,周圍有很多人預測,不諳世故的我不會有經營才干。老實說,連我都不覺得自己有經營才干,只不過覺得一旦失敗了便是窮途末路,所以才不顧一切拼命努力。勤勉、耐勞、不惜體力,從前也罷,現在也罷,都是我僅有的可取之處。
在經營生涯中,我認識到了與他人相處的重要性。人無法獨自生存下去,這本是理所當然的,我卻是腳踏實地學到的。盡管有點走樣,我也漸漸掌握了類似社會性的東西。回想起來,從20歲到30歲的10年當中,我的世界觀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在做人方面也有了一些長進,從四處碰壁中學會了生存的訣竅。倘若沒有這艱難的10年生活體驗,恐怕我就不會寫什么小說了,即便想寫,也寫不出來。
在即將迎來30歲的時候,好容易能喘口氣兒了。好歹算是爬過了人生的一段陡峭臺階,做一做深呼吸,緩緩地環視四周,回顧來路,就該對下一步進行思考。30歲迫在眉睫,已然逼近不能再被稱為“青年人”的年齡。于是乎連我自己也始料未及,我下了決心:寫小說!
回到家里,坐在書桌前——好,動手寫啦!這時候才發現,我連一支正兒八經的鋼筆都沒有,于是去了新宿的紀伊國屋書店,買了一沓稿紙和一支1000多日元的水手牌鋼筆。
秋天寫完《且聽風吟》后,覺得心情甚是舒暢,但還不知道如何處理,于是順勢投稿應征文學雜志的新人獎去了。翌年初春,《群向》編輯部打來電話,告訴我:“你的作品入圍最后一輪的評選。”猛然一聽這話,我竟一時不明白對方在說什么,如墜五里霧中:“啥?”
我年屆30,懵懵懂懂、稀里糊涂、毫無預料地成了一名新進小說家。
自那以后,我一邊經營著店鋪,一邊繼續寫小說,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將近3年。
然而,渴望寫出一部氣勢恢宏、膾炙人口的小說的心情卻越來越強烈。既然將當小說家的機會給了我,我便想盡我所能,完成一部自己滿意的小說,一本就行!于是,經過深思熟慮,我決定店鋪暫且關門歇業,花上一段時間專心致志地寫小說。在那個時候,我開店的收入遠遠高于當小說家的收入,不過,只好狠下心忍痛割愛了。
周圍的許多人都反對我的決斷,或是深表懷疑,我卻沒有聽從勸告。無論做什么事兒,一旦去做,我非得全力以赴不可,否則就不得安心。
“姑且給我兩年的自由。如果不成功,再開一家小店不就行了嗎?我們還年輕,可以從頭再來。”我對妻子說。她答道:“好。”這時候還有好些欠債尚未還清,不過,總會有辦法吧。
我想,年輕的時候姑且也不論,人生中總有一個先后順序,也就是如何依序安排時間和能量。到一定年齡前,如果不在心中制定好這樣的規劃,人生就會失去焦點,變得張弛失當。
開店時代,假如我的10個客人當中有一個人說:“這家店很好,很中我意,下次我還要來。”就已足夠。經營者必須擁有明確的姿態和哲學,堅韌不拔地頂住狂風暴雨,堅持下去。
關掉店鋪以后,我也以這樣的心態寫小說。最令我欣慰的是,我的作品有了很多熱心的讀者,亦即那“1/10”的回頭客扎扎實實地在增加。不必成為頂級跑者,能按心里想的樣子寫想寫的東西,還能過著與眾人一般的生活,我便沒有任何的不滿。
(摘自《知識窗》 )(責編 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