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模范”售出的出生醫(yī)學(xué)證明

璐純

2014年7月31日，安徽省六安市第四屆人大常委會表決通過了《六安市人大常委會關(guān)于許可對市四屆人大代表何濤采取強制措施的決定》，全國道德模范、安徽省六安市人大代表何濤因涉嫌買賣國家機關(guān)證件罪被六安市公安局裕安分局刑拘。

九年前，一場車禍，致使安徽小伙侯燦高位截癱，護士女友何濤不惜與家人決裂，不離不棄守候在旁，用瘦弱的肩膀撐起一個搖搖欲墜的家。2008年，何濤被中央文明辦授予“中國好人”榮譽稱號，2009年9月，她被評為“孝老愛親”全國道德模范。此后，她還獲得過“五四青年獎?wù)隆薄ⅰ叭珖思t旗手”等榮譽稱號。可當(dāng)?shù)赖履７兜墓猸h(huán)褪去，生活的瑣碎讓人疲憊欷歔，兒子八歲正讀小學(xué)，丈夫、婆婆均癱瘓在床，每月一千多元的工資，根本無力支付全家人的生活，存在于童話世界里的美好愛情被生活撞得頭破血流。作為男人，侯燦一心想要幫妻子分擔(dān)，而他的辦法，則把這個家推向了更為絕望的境地。2013年7月開始，何濤和丈夫侯燦利用職務(wù)之便，多次出售《出生醫(yī)學(xué)證明》牟利，直至東窗事發(fā)。

2014年8月8日，筆者親赴六安采訪，侯燦也向筆者艱難地袒露心跡……

愛情是一回事，

婚姻又是另一回事

1999年，19歲的侯燦初中畢業(yè)后從安徽六安老家來到上海打工，在一家酒店當(dāng)學(xué)徒。2002年3月11日，在朋友聚會上，侯燦邂逅了上海姑娘何濤。何濤比侯燦小一歲，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上海浦東人民醫(yī)院當(dāng)護士。侯燦一眼就喜歡上了直爽愛笑的何濤，聚會結(jié)束后，他從朋友那里要來了何濤的手機號碼，大著膽子給她發(fā)去了短信。兩人漸漸熟悉了起來，很快便確立戀愛關(guān)系。

2005年10月27日，加班晚歸的侯燦遭遇車禍，兩塊頸椎脫位，一塊頸椎暴力性骨折，醫(yī)生告訴何濤，侯燦即使治愈也會高位截癱。何濤哭著接受了這個事實，她辭去工作，做起了男友的專職護士。為了給侯燦治病，一向驕傲的何濤低聲下氣地向朋友借錢，然而朋友們紛紛避著她。母親勸她說：“癱瘓病人的治療費就是一個無底洞，你照顧他這么些天也算盡力了，聽媽媽的話，趕緊離開他吧。”何濤卻始終不愿放棄。

就在這時，何濤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她心里明白，這也許是侯燦唯一一次做父親的機會，她一定要保住這個孩子。因為借不到錢，侯燦的家人決定把他送回老家治療。何濤義無反顧地隨侯燦回到了六安老家。本以為命運已經(jīng)沉到谷底，然而何濤到了侯燦老家后，迎接她的卻是另一個噩耗：侯燦的母親得知兒子出事后忽然中風(fēng)，半身偏癱;父親深受打擊，身體也出了問題。

同時照顧兩個癱瘓病人，何濤沒有一句抱怨。她甘心留在這個小山村，在西河口鄉(xiāng)衛(wèi)生院找了份工作，主動挑起了這個家的重擔(dān)。從前的何濤十指纖纖不沾陽春水，為了侯燦，她挺著大肚子，學(xué)著用農(nóng)村的土灶燒飯，在冰冷的河水里洗菜洗衣，甚至采茶葉、剝栗子、做農(nóng)活，從一個上海姑娘變成了一個山里的媳婦。

2006年5月25日，何濤順利生下兒子。在朋友的資助下，他們舉辦了一場簡單的婚禮。

2008年，何濤被中央文明辦授予“中國好人”榮譽稱號;2009年9月，她被評為“孝老愛親”全國道德模范。拿著政府獎勵的10萬元和好心人捐助的8萬元，何濤決定帶著侯燦去上海治療。

何濤把兒子托付給親戚，帶著丈夫獨身一人來到上海。他們租了一間小房子，何濤一邊帶著侯燦求醫(yī)問藥，一邊去做鐘點工賺錢。

一天晚上，何濤下班后回到租住的小屋，發(fā)現(xiàn)屋里沒有開燈，只有電視機微弱的光芒閃動。何濤忽然有種奇怪的預(yù)感，她快步走到侯燦的床前，床上的侯燦轉(zhuǎn)過頭，費力地朝她舉起了手。雖然他的手只是稍微活動了一下，但足以讓何濤喜極而泣。很快，錢花完了，何濤帶著丈夫再次回到了六安。考慮到她家的實際情況，政府把何濤從西河口鄉(xiāng)衛(wèi)生院調(diào)到了裕安區(qū)婦幼保健所，還給他們分了一套50平方米的廉租房，每月租金50元。

生活有多苦，

苦到忘記了甜的滋味

2011年11月23日，何濤下班回到家，兒子突然發(fā)了高燒，她背著孩子就往醫(yī)院跑。醫(yī)生讓她先繳2000元住院押金，可何濤身上只有500元錢，只得去找同事借錢。安頓好孩子，想起丈夫和婆婆沒人照顧，何濤又忙把兒子托付給值班護士，趕回了家。

回到家時已是凌晨1點，何濤忙著給丈夫和婆婆洗身子換衣服。看著疲憊的妻子，侯燦十分歉疚。侯燦問她：“孩子怎么樣了？”何濤答了一句：“退燒了，剛睡著。”侯燦嘆一口氣，對妻子說：“都是我連累了你，如果我自私一點，就讓你走了，可我舍不得，如果你也離開了，我也活不下去。”

此前，每當(dāng)丈夫說這些的時候，何濤總會勸他，給他信心，這次，她太累了，已經(jīng)沒力氣說話。收拾完家里，何濤又回到醫(yī)院。在路上，何濤很想哭，作為女人，她多想在累的時候，有個肩膀可以依靠，有個人陪她說說話，可這一切對她來說都是奢望，日子實在太苦，苦到她幾乎快忘了甜的滋味。

回到病房，孩子一下?lián)溥M她懷里：“媽媽，你去哪了？我以為你不要我了。”所有的堅強在這一刻崩盤，摟著兒子，何濤再也抑制不住地大哭起來。命運是如此的不公平，它把所有的災(zāi)難都給了這個家庭，而她一個人支撐了那么久，早已筋疲力盡。看著孩子哭泣的小臉，何濤一陣陣心酸。這些年一路風(fēng)風(fēng)雨雨，她盡了最大的努力照顧這個家，卻依舊不能像普通家庭一樣過得幸福。自己吃的苦，何濤甘之如飴，她對得起老人，對得起丈夫，然而卻偏偏虧欠了孩子。

何濤懷孕時侯燦正好出事，那段時間她過度勞累，營養(yǎng)也跟不上，孩子生下來之后身體十分孱弱。然而何濤卻沒能盡到做母親的責(zé)任，不但沒有好好照顧他，在孩子剛滿月的時候，何濤就因為要陪丈夫外出看病，把孩子托付給侯燦的姐姐照顧。別人的孩子都是家中的寶，要什么就有什么，而她卻連為孩子買件新衣服都要再三猶豫。孩子從小就十分聰明懂事，從不像別的孩子一樣要這要那，還會主動照顧爸爸和奶奶。然而孩子越是懂事，何燦越覺得虧欠他。這次孩子生病，她連2000元的住院費都拿不出，以后孩子要花錢的地方更多，到時候她要怎么辦？

模范的光環(huán)被剝?nèi)ィ?/p>

婚姻的路該往哪走

侯燦也曾嘗試過在網(wǎng)上找一些工作，可都因為身體的原因無果。2013年6月的一天，侯燦在論壇上閑逛時，無意中看到有人發(fā)帖，說想要為超生的孩子購買一個“出生醫(yī)學(xué)證明”，如果有人能把這事辦成，他愿意出高價。侯燦心思一動，在網(wǎng)上搜索“買賣出生醫(yī)學(xué)證明”，看到一些論壇和網(wǎng)站上，有人公開叫賣，每張幾百元到上千元不等。

走投無路的侯燦頓時有了主意，妻子在裕安區(qū)婦幼保健所上班，負責(zé)辦理出生醫(yī)學(xué)證明手續(xù)。有這樣便利的條件，侯燦心動了，然而妻子為人善良，絕對不會同意做這件事，而且在他們困難的時候，有那么多好心人幫助過他們，他不能失了良心。

2013年7月，何濤的父母和兩個姐姐見何濤實在可憐，出資40萬元為她在合肥買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每月需還貸3700元。雖然何濤把房子租了出去，但仍需從家里拿一部分錢出來還貸。作為男人，侯燦真的想幫妻子一把，他告訴自己，只要掙幾萬元錢，緩解一下家里的經(jīng)濟壓力就收手。

當(dāng)晚何濤回來后，侯燦跟她說了這事。何濤強烈反對：“這么做犯法，被人知道不僅丟了工作，還得坐牢，咱家是缺錢，但錢得從正道上來。”無論侯燦怎么勸，她都不答應(yīng)。侯燦嘆了口氣說：“我也是為這個家著想，我的病是沒什么希望了，可是孩子大了，以后哪里都需要用錢，咱們現(xiàn)在連供他上大學(xué)都困難。”丈夫的話讓何濤陷入了沉思。孩子好不容易有機會到市里讀書，生活上吃些苦也就算了，孩子的前程可不能有一點馬虎。何濤作為妻子和母親，第一次選擇了自私。

第一次從醫(yī)院偷拿蓋章的空白醫(yī)學(xué)證明時，何濤緊張得手心直冒冷汗。她的內(nèi)心充滿了犯罪感，然而為了孩子，她不得不忍受著良知的煎熬，一次次這樣做。

按照網(wǎng)上的辦法，侯燦注冊了一個QQ號，他把自己的QQ名改成了“出生證”。幾天之后，第一個“客戶”主動找上門，對方稱想替小女兒買一份出生證。因為是第一次，侯燦沒敢多要，只收了300元錢。按照對方給的地址，侯燦把何濤帶回來的空白出生證寄了過去。幾天后，侯濤的手機上就收到了對方的轉(zhuǎn)賬信息。第一次交易，侯燦緊張之余也感到一歉疚，然而賣出生證的工作很輕松，賺錢又快，他只要待在家里用電腦就可以完成，侯燦決定做下去。

漸漸地，侯燦開始有了固定的“客戶”，他的出生證大都賣往河南、浙江和山東菏澤，一些沒有發(fā)證資格的醫(yī)院也成為了侯燦的“客戶”。實際上，侯燦是把裕安區(qū)婦幼保健所的空白出生醫(yī)學(xué)證明賣給了“中間商”，對方拿了空白證后，繼續(xù)制證高價銷售。這些買賣的具體過程都是侯燦獨自經(jīng)營，何濤只負責(zé)帶回出生證明，對于這些細節(jié)，何濤則一無所知。

侯燦沒想到，他的一位“客戶”拿著買來的出生證給孩子上戶口時引起了當(dāng)?shù)嘏沙鏊ぷ魅藛T的懷疑。經(jīng)過當(dāng)?shù)鼐降淖穯枺俏弧翱蛻簟蓖侣读藢嵡椋姓J出生證是在網(wǎng)上購買的，警方馬上開始追查，順藤摸瓜，一路追到了侯燦，也牽連出了何濤。

2014年7月31日，安徽六安市人大常委會上，何濤的六安市人大代表的資格被終止，并許可對何濤采取強制措施。8月7日，中央文明委批準撤銷何濤的全國道德模范稱號。目前，此案正在進一步審理當(dāng)中。

事情發(fā)生后，侯燦無比后悔，他沒想到自己的一時糊涂反而害了何濤。最苦的日子他們已經(jīng)走了過來，在日子終于漸漸現(xiàn)出曙光的時候，侯燦卻走錯了方向，讓這個家庭再次陷入前所未有的黑暗。在為侯燦扼腕嘆息的同時，人們也不禁擔(dān)憂，這對經(jīng)歷過無數(shù)考驗的愛人還能挺過這一關(guān)嗎？他們的婚姻之路又該往哪走？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