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證上崗的街頭藝人

金鳳

2014年10月25日，陸昕一等八名街頭藝人經過面試和職業素養培訓，獲得上海市有關部門頒發的“上崗證”，正式在上海市文廣局劃定的區域“持證上崗”，這意味著街頭藝人第一次在中國獲得“合法身份”。央視主持人白巖松在央視新聞縱橫節目里評論說，城市需要文化，沒有文化的干凈毫無意義，期待別的城市也來效仿上海的做法。

上海市這次破冰之舉，除了個別人大代表的努力外，與一位名叫陸昕一的街頭藝人為爭取合法身份所做的努力密切相關。陸昕一從瑞士留學歸來后，選擇做一名街頭藝人，但父母堅決反對，再加上街上城管的驅趕，讓陸昕一做街頭藝人的底氣一點一點消散。為了給自己鼓氣，陸昕一給上海市文廣局局長寫信，希望得到一份政府頒發的“街頭藝人賣藝許可證”，他還聯合其他街頭藝人一道向上海市演出行業協會表達自己的訴求。

在陸昕一等人的努力下，中國首批八本“上海街頭藝人節目審核許可證”和“街頭藝人演出資格證”誕生了，陸昕一成了中國第一個“持證上崗”的街頭藝人（他的證書編號為001）。

“海龜”兒子竟要做自由職業者

2004年9月底，從瑞士順利拿到學位回國的陸昕一，在父母的陪同下邀請了家里的親戚朋友，辦了一場小型的家宴。在家宴上，親戚朋友紛紛前來祝賀陸昕一學成歸來，當然在祝賀的同時也少不了打聽他將來的工作計劃。陸昕一全部以“剛回國，還在找”敷衍過去。家宴結束之后，父親將他叫到客廳，開門見山地問：“昕一，剛才親戚朋友們問的事，我和你媽也很關心，你想好去哪家公司沒有？”

陸昕一知道今天是非要給出個答案不可了，只得硬著頭皮說：“爸，媽，我回國前就想好了，我不想做會計，我要做一名自由職業者。”“自由職業者？是沒有固定工作的意思？”聽到兒子口中蹦出的新詞匯，母親有點不能理解。

“媽，你理解的也對也不對，我說的自由職業在瑞士和國外特別流行，甚至能成為一道別樣的風景線。”陸昕一斟酌了一下措辭，“說白了，就是街頭藝人，用自己的才藝展示換取贊賞和小費。”

“這不就是在街上賣藝討飯嗎？這怎么行！”父親的臉一下變得很難看，把頭搖得像撥浪鼓。陸昕一剛想開口辯解，卻被母親打斷了：“這次我和你爸站在統一陣線上，你出國深造那么多年，回來以后我們不指望你有大出息，但也不至于上街流浪。姑且不說這街頭賣藝是不是丟人，就說那些挺嚇人的城管，哪個街頭賣藝乞討的不被他們趕過？你說，要是你的同學看到了、親戚朋友們看到了，你的臉往哪擱？你不覺得丟人我們老兩口還覺得丟人！”

見父母態度如此堅決，陸昕一的倔強脾氣上來了，父母不讓他做，他就偏偏要做給他們看。陸昕一開始幾日把自己關在房間中，在網上四處尋找魔術教程和道具，等一切準備就緒之后，陸昕一就著手練習新的魔術，覺得有所突破之時，就會帶著魔術道具去公園或者是街邊表演。可每次他表演到一半時，總是會遇到城管驅趕，帶著道具四處躲藏讓他頗顯狼狽。每每回家之時，父親看到他這般狼狽姿態，就開始念叨，然后升級為一場不小的爭辯。

陸昕一感到很疲憊，他覺得在國內做街頭藝人壓力太大，不如去國外闖一闖。2013年新年伊始，陸昕一帶著新學的水晶球雜技和父母道別：“爸媽，我決定去趟馬來西亞，也許在那里我能找到合適我的工作。”原本準備反對兒子再次外出的母親，在聽到陸昕一說要去找工作，立馬同意下來。

從大馬回來的街頭藝人

獨自來到馬來西亞的陸昕一，并沒有如父母所愿找份適合自己的工作，而是拿起剛學會的水晶球，站在馬來西亞的街頭開始了自己的賣藝生涯。每天早上，陸昕一都會和馬來西亞的其他街頭藝人一樣，帶著自己的道具站在街頭，在身前的地上放上一個寬檐帽，打開音響開始表演。悠揚的音樂聲和靈活的水晶球吸引來很多圍觀的游客和路人，圍觀的群眾毫不吝嗇地在每一次表演結束之后，給予他熱烈的掌聲和一定的小費。

2013年10月的一天傍晚，正準備表演完最后一支曲目就收工回去的陸昕一，結識了一位同樣是自由職業者的中國游客陳霆。在看完陸昕一的表演后，陳霆邊鼓掌邊發出稱贊：“你的表演真是太精彩了，如果能在中國表演一定會贏得更多人的贊賞。”見陳霆那么稱贊自己，陸昕一解釋道：“我之前一直都在上海做自由職業者，每個月都會去商演，可是我父母和朋友不能理解我的職業，所以我才決定來馬來西亞做一名真正的街頭藝人。”

聽了陸昕一的解釋，陳霆連連點頭表示理解：“我開始和你一樣，我的家人也不理解，可是后來聽人說，上海市有一位人大代表呼吁效仿國外給街頭藝人發放演出許可證，我跟家里人說了，家人才慢慢能理解一些。你不如回到上海等待一下，也許還可以趕上第一批。”陳霆說的消息讓陸昕一眼前一亮，他覺得也許自己是時候回到上海了。

2014年3月，在馬來西亞已經磨礪了一年的陸昕一，再次回到了上海這座文化大都市。回到上海的陸昕一，迫不及待地想要向上海這座城市展現自己這一年在馬來西亞學到的東西。剛開始的那幾天，陸昕一每天帶著水晶球在光大會展中心門前的場地表演。像在馬來西亞的時候一樣，放一個寬檐帽在地上。可漸漸陸昕一發現自己的表演總是會被路過的行人當成乞討者，寬檐帽里堆著路人路過時丟下來的一元、五角的硬幣。

這一天，陸昕一像往常一樣，帶著道具站在光大會展中心門口，正準備開始表演的時候，就聽見身邊賣黃牛票的小販大喊一聲：“城管來啦，大家快跑。”陸昕一反應慢了一步，剛準備提著音響離開，就被城管攔住喝問：“你知不知道你在這里是非法營業？而且還嚴重影響了市容，需要沒收道具并罰款。”見城管要收自己的東西，陸昕一急了：“我是一名街頭藝人，我沒有在街邊賣東西，我只是站在這里表演我的才藝，怎么就違規影響市容了？”可城管卻不理會陸昕一的解釋，該收的收該罰的罰。

被沒收了表演道具的陸昕一，回到家里仔細回想了一下這幾日的表演狀況。陸昕一覺得在中國，在上海，無法延續自己在馬來西亞做街頭藝人的習慣，寬檐帽這類看似乞討的東西是不能擺放出來的，不然城市管理人員肯定會把自己當做營利性街頭表演或者乞討者進行驅趕。看來自己必須改變一下表演形式。

想清楚之后的陸昕一，每天都會去徐家匯綠地做公益性的街頭表演。每天放著歡快的樂曲，自顧自地站在顯眼的位置玩轉著手中的水晶球。雖然沒有任何收入，但是每天都會吸引無數前來圍觀表演的群眾，有小孩，有老人，也有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大家都很享受這一刻的放松，在陸昕一結束表演的同時，周圍的觀眾也會給出最熱烈的掌聲。在人群和掌聲的包圍中，陸昕一找到了在馬來西亞做街頭藝人的感覺，那種浪漫主義色彩濃厚，卻無關物質生活的感覺。

2014年4月初，在網上始終等不到街頭藝人管理辦法進程，陸昕一按捺不住了，通過官方網站查詢的郵箱號，他給上海市文廣局局長發了一封詢問信。在信里，陸昕一措辭委婉地寫道：“上海市文廣局局長您好，我叫陸昕一，是一名剛從馬來西亞回國的街頭藝人。我在馬來西亞做街頭藝人時，曾遇上一位同職業的朋友，和我說上海市正在計劃推出街頭藝人管理辦法，勸我回國發展。可是自從我回國之后，久久等不到街頭藝人管理辦法出臺的消息，同時在街頭表演時也時常會遭到城管的驅趕和處罰。這次冒昧給您寫這封信，一方面是想問一下街頭藝人管理辦法什么時候可以出臺并啟動，另一方面也希望和自己一樣的街頭藝人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上海這個大舞臺上，展現著自己的才藝，為上海打造出一道另類的風景線。”

郵件發出去十天之后，陸昕一一直沒有接到任何答復，焦急之下的他，查詢到了上海市文廣局辦公室的咨詢電話，急忙撥通電話詢問。“喂，您好，我是半個月前發郵件詢問街頭藝人管理辦法的陸昕一，我想問一下，這個計劃大概還要多久才可以落實出臺。”文廣局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告訴陸昕一，領導對陸昕一的來信十分重視，已經啟動相關調研工作，有消息一定會及時通知他。一個星期后，陸昕一聯合其他幾位熟悉的街頭藝人來到上海市演出行業協會，希望行業協會向市政府反映藝人的訴求，盡早向他們頒發“街頭藝人演出許可證”。

持證上崗的街頭藝人

2014年5月8日，正在商場進行水晶球表演的陸昕一接到了文廣局的電話。“陸昕一您好，我是文廣局的工作人員，上個月我們接到了一封您發來詢問街頭藝人管理辦法進程的郵件，我們仔細看后，得知您現在也是一位街頭藝人，所以我們這邊收集了一部分街頭藝人的詢問后，現在統一電話回復，街頭藝人管理辦法這個計劃一直在議程首位，只是由于這個計劃所涉及的單位和部門較多，所以我們需要一個個部門和單位進行協商和安排，進程的速度會相對而言比較緩慢，如果您這邊還愿意參加，可以將您的個人資料遞交文廣局，我們先給您備個案，等到落實啟動之后，我們會立即通知您前來參加面試和培訓。”聽到電話中的解說后，陸昕一激動地立馬點頭答應，也不管電話那頭的工作人員是否看得到。當天下午，陸昕一就趕往文廣局交資料做檔案，等待著管理辦法的正式啟動。

2014年10月初，經過五個多月緊張等待的陸昕一終于接到了文廣局再次打過來的電話，這次電話給陸昕一帶來的依舊是一個好消息，通知他前去文廣局參加街頭藝人的海選面試。2014年10月10日，陸昕一帶著水晶球來到通知電話里提到的文廣局的面試地址，看著面試教室外人山人海的街頭藝人，陸昕一心里一陣緊張。經過五個小時的漫長等待，終于輪到陸昕一，他攥著手中的水晶球推開面試教室的大門，面試教室里除了幾位面試官，就剩一個空蕩蕩的舞臺和音響設備。

說不緊張那是假話，說不期待那也是假話，可這一切在音樂響起來的那一刻，就全部化成浮云煙消云散了。當音樂響起，陸昕一的身心都投入到動感的樂曲和手中靈動的水晶球中，水晶球跟著音樂的節拍在陸昕一的手中隨心而動，靈巧活潑，而陸昕一那專注的表演也贏得了面試官的肯定和好評。2014年10月18日，經過層層選拔和考核，文廣局終于確定下來第一批領取街頭藝人職業資格證的人員名單，陸昕一很幸運地在名單中。

八個人登記過資料留檔之后，政府的工作人員帶領他們前往街頭藝人行為規范培訓課堂。在課堂上，他們學到的不僅僅是一些街頭藝人的行為規范培訓，還有幸與美國一位資深的街頭藝人進行面對面交流。

在培訓課堂中，這位美國街頭藝人告訴陸昕一和另外七位入選的成員：“作為一名合格的街頭藝人，我們首先要學會正視自己的職業。你們要謹記，你們是街頭文化的標志，不是乞討者;你們的表演是為了讓觀看的觀眾放松心情，而不是賣藝乞討。觀眾可以用掌聲表達出對你們的贊賞，也可以用小費來以示肯定。當然你們在展示自己的才藝時也要注意一些交際技巧，有些人可能會誤解你的職業，你可以不解釋，但是一定不能沖動，要和善去對待，用表演去解說，總是會被人理解的。”陸昕一拿出紙筆，認真記錄著這位美國街頭藝人所說的內容，看著筆記本上滿滿當當記下的有關做街頭藝人的技巧和妙招，陸昕一覺得受益匪淺。

而自從陸昕一拿到街頭藝人演出資格證之后，原本對他工作不太認同的父母也漸漸開始改觀了，親戚朋友也慢慢從不能理解的目光變成了贊賞的目光。陸昕一還記得拿到資格證回到家的那個晚上，一直鎖眉的父親終于認可了他的職業，并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好小子，不錯，堅持到底就是勝利，你堅持了，所以你得到了今天的成功。做得不錯。”得到父親的認可，陸昕一很激動，“爸，媽，我堅持那么久只是希望我可以被上海這座城市認可，而不是被城市排擠在外，我希望更多人可以認識到街頭藝人，把街頭藝人變成上海另一個有重要意義的文化標志。”而母親則小心翼翼地拿著那張“上海街頭藝人節目審核許可證書”，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2014年10月25日，國內首批獲得演出資格的八位街頭藝人在各自的表演舞臺展現自己的才藝。陸昕一帶著水晶球，站在靜安嘉里中心廣場表演著自己的才藝，無數的觀眾圍在他的身邊，看著水晶球在他的十指間和身上滾動，喝彩聲和掌聲不間斷地送出，更有眾多觀眾紛紛向他投出小費表達他們對陸昕一表演的認可。

2014年12月23日平安夜前夕，陸昕一給予自己同期獲得資格證的街頭藝人每人打了一通電話，商量著在平安夜這一天八人一起在靜安嘉里中心廣場表演個符合平安夜主題的演出。2014年12月24日，陸昕一一大早就穿上精心置辦的圣誕小禮服，還特意在自己的臉上貼上了白花花的仿真胡須，對著鏡子仔細打量著自己的行頭，確定沒有任何問題之后，便拎著貼上圣誕小雪花的水晶球向靜安嘉里中心廣場進發。

2014年上海的圣誕夜因為這群可愛的街頭藝人變得不同尋常。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