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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戲劇的詩意里棲居
——戲劇理論家童道明先生的戲劇創作
宋寶珍
宋寶珍:中國藝術研究院話劇研究所副所長,研究員,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中國現代戲劇理論與歷史。有《二十世紀中國話劇回眸》《殘缺的戲劇翅膀》《洪深傳》等多部著作。
藝術理論和藝術創作,原本如車之兩輪,鳥之雙翼,然而,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理論與創作彼此分離,各行其是。難道作家、藝術家就無需具有深厚的理論功底?理論家、評論家就不能進入創作的神秘王國?這一直是人們試圖解答的問題。2009年,一位原本屬于戲劇理論界的人士,卻以劇作家的身份引人關注,他就是童道明先生。在花費數十年的時間進行理論準備之后,他自覺地進入創作狀態,以劇本《塞納河少女的面模》,給戲劇文學送來一脈清涼,接著,他的劇本《我是海鷗》在北京的蓬蒿劇場上演,展現出契訶夫式的霧靄般彌漫的憂傷。2010年,他的劇本《秋天的憂郁》宣告完成,由天津人民藝術劇院首演;2012年,他的劇本《歌聲從哪里來》《驀然回首》定稿,在蓬蒿劇場與觀眾見面;2013年《一雙眼睛兩條河》劇本朗誦會在蓬蒿劇場舉行,在年末的寒風中,令人于無語凝噎中收獲心靈的感動。2014年末,由焦菊隱、李健吾、童道明翻譯的《契訶夫戲劇全集》正式出版,2015年年初,由童道明編劇、中國國家話劇院楊申導演的《愛戀·契訶夫》在國家話劇院小劇場上演。此外,童道明先生還寫有戲劇片段《等待》和《三滴水》等。這些風格疏淡、意蘊幽婉的劇作,展現著他獨特的審美理想和藝術取向。在短短的幾年中,他一發而不可收,一個又一個劇作接踵而至,這說明,童先生寫劇本,絕非一時心血來潮,而是厚積薄發、苦心孤詣、心向往之的藝術創造。
談到自己的人生經歷,童先生曾經寫過一首小詩,題曰《自白》:
我是一條小河,
我的河水流不進大海;
我是一條小路,
歲月將它拐了幾個彎。[1]
我以為,童先生的為人也許正如他的姓名,不改童心、初心,以此心經世悟道,便是自得其樂,自性光明。他的性格融匯了低調、謙和與雍容、灑脫,因此,他的生命之水是清澈的,不在乎浩蕩而在乎澄明;他的人生之路是彎曲的,不在乎通達而在乎勝境。
1937年,童道明先生出生于江蘇省江陰縣楊舍鎮(今張家港市),于上世紀50年代初全家移居北京。1953年他在北京五中讀高二時,遇到特級語文教師李慕白,從此在老師的引領下,對文藝、對寫作產生了濃厚的興趣。1955年他進入留學蘇聯預備班,一年后進入莫斯科大學文學系語言文學專業學習,開始涉獵戲劇。1960年他因病從莫斯科大學肄業,回國養病期間,一頭扎進北京文津街圖書館,凡是可以找到的文藝書籍,他都孜孜不倦地讀下去。1962年,他因在《文匯報》上發表了第一篇學術論文《關于布萊希特戲劇理論的幾點認識》而受到學術界的重視,1963年,得以進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工作。正當他鉚足了力氣,準備發憤讀書、寫作時,“文化大革命”開始了。
“文革”之中,童道明先生被下放到河南信陽,在中國社會科學院的“五七干校”勞動鍛煉,改造思想。其間有6年時光,他被迫放下書本,像普通農民一樣在田間勞作。盡管有不堪回首的迷茫與苦痛,但是留在他回憶之中的,卻是在田野上默誦萊蒙托夫的詩的情景。
1972年童先生回到北京,繼續從事學術研究,或許是太過用功,1977年得了一場大病,在鬼門關前,他透徹地反思人生。病愈之后,他不是愈加養生惜命,而是愈加勤奮地投入到學術研究之中,從此以書為伴,以學為業,完成了著作《他山集》(1982年,論文集)、《戲劇筆記》(1991年,專著)、《惜別櫻桃園》(1996年,隨筆集)、《俄羅斯回聲》(2000年,隨筆集)、《我愛這片天空》(契訶夫評傳,2004年)、《閱讀俄羅斯》(2008年,隨筆集)等;其主編的著作有:《現代西方藝術美學文選·戲劇美學卷》(1989年)、《世界經典戲劇全集》(20卷,1999年)等,譯著有《梅耶荷德談話錄》《海鷗》《萬尼亞舅舅》《櫻桃園》《普拉東諾夫》《愛的故事》等。在中國社會科學院,他先后擔任研究員、博士生導師等職,同時任中國作家協會和中國戲劇家協會理事。他自1996年就開始創作劇本,近年來佳作不斷,結集為《塞納河少女的面模》(2012年)、《驀然回首》(2012年)、《一雙眼睛兩條河》(2014年)等陸續出版。
童道明先生是我所敬仰的前輩,早在上世紀80年代,當我還在大學讀書的時候,童先生于我只是一篇篇論文上的署名,他關于斯氏體系、布萊希特的研究,他關于打破“第四堵墻”、強化戲劇假定性的主張,他對梅耶荷德戲劇貢獻的總結,他對北京人藝演劇學派的論證,他對探索劇的評價,對俄蘇文學的省思,總讓我對其人其文充滿好奇。然而等到真的在研討會上謀面,不敏于行又頗訥于言的我,卻惴惴于自己的幼稚和淺薄,在刻意矜持中隱藏起對先生的崇敬與欽佩之情。
認識童道明先生,讓我相信這個世界真的有這樣一種人,他們是帶著充盈的善意出生的,他們從不與人爭,或許沒有人值得與之爭,而是以富于靈性的欣賞的眼睛,過濾掉那些假惡丑和不公平,只為尋找人世間的本我之真、性靈之善、詩意之美。
童先生欽慕他的老師,從中學時期的李慕白到大學時期的拉克申,他也景仰那些創造了有意味的形式的藝術家,從俄羅斯作家契訶夫到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所長馮至。他甚至說:“我沒想過要去批判什么,鞭笞什么,我的劇本里一如契訶夫的戲里一樣,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壞人’,或者‘反面角色’。”“不刻意追求道德批判意義上的深刻,只想用人道主義的惻隱之心觀察世界,用悲憫情懷去看待人生”。[2]一些把藝術話語當成自我權力的人對此不屑,認為作為批評家的童先生,欠缺匕首式的鋒芒和響箭式的酣暢;然而我卻覺得,這恰恰是童先生的涵養和雅量,他就是戲劇批評家中獨特的“這一個”,正所謂“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個中滋味,不是凡人說得清楚的。其實,童先生絕非囫圇是非,混沌黑白,有事實為證:1982年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的小劇場戲劇《絕對信號》上演,或許是因為其表現形式太過前衛,在當時的中國戲劇界引起了強烈爭議,童道明先生力排眾議,給予高度評價,并予以輿論支持。在上世紀80年代,戲劇評論界就有“杜林童”美稱,即指當時筆鋒雄健的三位批評家杜高、林克歡、童道明三位先生,他們不僅帶動了戲劇批評的活躍,而且促進了那些影響全國的戲劇觀爭鳴。
童道明先生是愛戲劇的人,這不僅表現于他對于是之、濮存昕、林兆華、李六乙等表導演藝術家的賞識和支持;也表現于一年四季無論寒暑他都樂得在劇場看戲,更表現于他還不滿足于研究戲劇理論與演出狀況,更身體力行著手于劇本創作。
眾所周知,從上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因為戲劇觀念的滯后、劇團管理體制的制約、演出市場的萎縮,戲劇的創作與演出出現了不景氣的狀況,到了90年代,有些劇團甚至出現了多演戲多賠,少演戲少賠,不演戲不賠的糟糕局面。話劇劇本創作更是被視作畏途:首先是成功難,其次是收益低,還有可能寫了也是白寫,沒辦法上演。童道明先生是功成名就的理論家、翻譯家,在戲劇創作上面,他卻需要從頭開始,冒著被指摘、被貶抑的風險。但或許愛戲劇就是最好的理由,他在戲劇創作的道路上,竟然義無反顧地走了下去。在童道明先生的劇本集里,每個戲在文本上都注明修改過五、六稿,這也反映出他對于戲劇的敬畏之心、嚴謹之意以及所追求的藝術目標之高。
童道明先生一生接觸最多的人是知識分子,在他所工作的中國社會科學院,就有錢鍾書、金岳霖、何其芳、楊絳、胡繩、馮至等學識淵博、建樹非凡的一流學者,他們或狷介或融通,或清雅或雍容,或淡泊或嚴正,總有人格的魅力和學術的品格令人尊敬。童道明先生置身在這樣的人文環境里,耳濡目染,息息相通,因此,他的創作視閾里總晃動著他們的身影,他的戲劇主人公也往往是知識分子中的典型。
他的劇本《塞納河少女的面模》與其說是一部反映知識分子心態情感的戲劇,不如說是童先生與他的老領導馮至先生的靈魂對話,他想通過戲劇探討美的毀滅與重建,探討知識分子的使命擔當和存在意義,探討人的肉身寂滅與精神不死的關系,一個文化生命的盡頭,不是滿目蕭索,一片死寂,而是充滿靈性之光和唯美玄機。
塞納河少女的面模,其實是一個白色的石膏模像,它的神秘之美來自傳說:多年前一位少女溺斃于塞納河,當人們將其打撈上岸后,發現她雙目微閉,面容安詳,嘴角邊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來自天國夢境的神奇。那一種超凡絕俗的美,讓很多人感動,以致因她翻制的面模成為藝術品,為眾多藝術家收藏。馮至先生在德國留學期間,得到了這樣一副面模,為此他撰寫了一篇動人的寓言,為少女之死找到一個美麗的答案。馮至先生學成歸國時隨身帶著這副少女面模,此后無論是抗戰烽煙,還是奔波輾轉,他都將其一直帶在身邊。然而在“文革”中,造反派闖進馮至先生的家門,將他那寄予了唯美理想的少女面模打翻在地,那破碎的聲音像是一聲獰笑,來自背離人性的黑暗地獄。“這家人可怕的時刻到了”,可是他們沒有憎恨,沒有哀怨,相濡以沫,共同祈禱:“給我狹窄的心,一個大的宇宙。”在戲劇展開的敘事中,童先生飽含深情地塑造了“不吹牛、不拍馬、不騙人”的知識分子典型馮至先生,他人格魅力的超拔,他審美境界的高妙,他在“文革”中的堅定,他對現實人生的坦誠,以及面對死亡的從容。
《塞納河少女的面模》經由梁國慶、楊青、朱琳、王紹軍等優秀演員的演繹,感染了很多觀眾。劇場藝術的創造者們,一直在尋找打破觀演隔膜、實現演出者與觀賞者共同創造的妙境,可是各種技術手法的輪番疊加,似乎總是難奏其功,而童先生這個堪稱簡潔、質樸的戲劇,在簡陋的舞臺條件下朗誦,卻讓在場的人們心潮難平,淚眼朦朧。也許它在技法上不夠圓熟老辣,在形式上未必爐火純青,但是有什么關系呢?那是知識分子的生命絕唱,源自一顆正直善良的心靈,那是一份沉甸甸的真誠!離開了真誠,藝術在這個世界還有什么作用?
如果說《塞納河少女的面模》是流淌著詩意的小溪,那么湯湯之水不可遏止,隨后童先生創作了另一個關于知識分子的劇本《歌聲從哪里來》。此劇表現了研究機構職稱評審過程中,年輕的科研工作者的心理波動和良心自責。在研究所工作的樊進,面臨著人生不大不小的尷尬,他與同事趙華曾是大學同窗,趙華曾愛慕校花石可人,而石可人卻鐘情于樊進,后來兩人情投意合,組成了家庭;趙華后來與石可人的閨蜜結婚,雖然兩家人成為朋友,但在勢位、境遇上彼此卻暗暗較勁。此次職稱評審,只有一個晉升名額,樊進的學術成果明顯不如趙華多,為此聰穎多智的樊進,想出一個奇妙的辦法:他去找評委魏教授,還發動妻子石可人幫他游說,對每一位評委都說,趙華實力明顯,穩操勝券,只需要您投一票給樊進,就算保全了他的面子。善良的評委為了維護樊進的自尊,紛紛動了惻隱之心,結果評審結果揭曉之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趙華落敗,樊進獲勝。
這樣的結果讓樊進心中暗喜,十分得意,他將好消息告訴妻子石可人,并要與她一起慶賀勝利。而單純善良的石可人卻犯了難,她良心不安,勸說丈夫放棄到手的職稱,還趙華一個公平。一對恩愛的小夫妻,為這意外的晉升動起了心思,甚至產生了隔膜、矛盾。樊進經過一番內心掙扎,深悔當初的做法,覺得如果實現目的的手段不光明,那么即使目的達成,也不會令人心安理得。他又找到魏教授,坦陳自己的問題,糾正已經出現的偏差,把職稱晉升的機會還給了趙華。
在知識分子扎堆的地方,也許從來不乏縝密的心思、精細的算計和對尊嚴、利益的角逐。在目前的情況下,一個研究機構的職稱評審,不僅關乎被評審者的個人榮譽、地位,更關乎其被肯定的個人價值和現實利益。像樊進、趙華這樣的青年知識分子,在研究人員系列中處于較低位置,無論是學術地位還是經濟收益,都只能靠職稱晉升得以解決,因此進退升降之間,既裹挾著科研實力的較量,也不可避免地夾纏著世故人情的博弈。樊進顯然是情商很高的人,知識分子的行事理念讓他不屑于請客送禮,但是他卻深諳老一代知識分子人性的柔軟:他們大都具有體恤他人、悲憫弱小的特點,因此,樊進便以博取同情、維護自尊為說辭,達到出其不意、哀兵必勝的目的。劇中的老知識分子魏教授也塑造得很有特點,她愛惜人才、善良謙和,秉性仁厚,與世無爭。她喜歡溫柔賢淑、端莊機敏的石可人,因此對他們的求告很當真,很愿意幫助人,當她看到職稱初評的結果時,她深感意外,內心惶恐,為樊進的機謀而難過,也為自己被利用而忐忑。直到樊進主動退出角逐,評審結果歸于公正,她才放下心來,恢復從容。
也許在別人的筆下,面對這樣的題材一定有一種矛盾沖突的激烈表現,或是是非非的道德定評,而在童先生看來,所有的人都有善根,即便有錯也是一時糊涂,樊進拜托的幾個老知識分子,都信奉“言必信,行必果”,結果對他產生了一致的惻隱之心,才導致了那樣的結果。即便如此,樊進和石可人沒有暗存僥幸,坐享其成,而是在良心上自我苛責,最終維護了公平競爭的原則,自愿促成了一個合理的結果。
童道明先生對于知識分子不僅有理解、有尊重,更有心境上的融通,以及刻畫時的傾情。
要理解童道明先生的戲劇,必須從契訶夫說起,這不僅是因為他是契訶夫劇本的翻譯家、研究家,而且還因為契訶夫式的審美追求,早已潛移默化地進入了他的戲劇思維。在蘇聯留學期間,童先生開始接觸契訶夫戲劇,在導師拉克申的指導下,完成了論文《論契訶夫戲劇的現實主義象征》,獲得5分(滿分),導師叮囑他以后不要忘記對于契訶夫及其戲劇的興趣。契訶夫的戲劇情境,帶給年輕的童道明先生以藝術的憧憬,像是恪守著一個青春期的美麗約定,數十年過去了,童先生不改初衷,依然孜孜矻矻,將契訶夫及其戲劇當成自己的精神旗幟。
《我是海鷗》是童先生為紀念契訶夫的劇作《海鷗》問世一百周年而作,全劇以戲中戲的方式,讓歷史之光照進現實,讓一對年輕戀人與契訶夫的靈魂對話。這個戲的構思,一方面是向契訶夫的精神致敬,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反抗現實的粗鄙與平庸。劇中作為戀人的男女演員,他們生活在世俗與藝術的夾縫里,男演員厭惡庸俗不堪的電視劇,一心向往像真正的演員那樣,在舞臺上主演《海鷗》。女演員為了成全他的藝術夢,硬著頭皮去尋找商業贊助,卻被別有用心的商人糾纏、調戲,當他們離戲劇的夢想越來越近的時候,卻離藝術與愛情的理想越來越遠。男演員看到自己心愛的人與有錢的老板周旋,不堪情感打擊,心情抑郁,甚至對生命都充滿了絕望情緒。《海鷗》終于可以上演了,在戲劇的情境里,這一對戀人借助扮演特利波列夫和尼娜的機會,動心動性地抒發胸臆,排遣愁緒,男演員仿佛已經化身為一只海鷗,那一句句的臺詞宛若凄厲的哀鳴,他不惜以生命殉藝術,在現實的晦暗之中,追尋藝術的靈性。戲劇結尾時,作為戲中戲的《海鷗》閉幕了,男演員仿佛已經完成了自己的藝術使命,他精疲力竭地暈倒在舞臺上,畫外音傳送著救護車的嘶鳴。
《海鷗》當中的人們總是“生活在別處”,只有尼娜肯于沖出舊有的軌道,不懼痛苦憂傷,一心尋找人生的目標。“我是海鷗”,是勇敢者的宣言,是不屈者的抗爭,也是沒有退路、只能前行的慨嘆。劇中的演員因為眷戀著“那片深深的湖水”,便無怨無悔,其生命的內在宇宙不容現實的齷齪玷污,其藝術理想也無人能夠摧毀。
談到童道明先生的戲劇,便不能不談到那份藝術審美境界里的憂郁。童先生深愛詩歌,因此其審美意識里流淌著詩意。與其說他在戲劇里建構著人物行動和情節結構,不如說他為詩意的表達尋找著抒情的節奏。他的戲劇主人公沒有一個是不愛詩的,他們常常以詩明志,以詩詠懷,詩是其精神世界里不可或缺的東西,而其人生況味里總有一種熨帖而又凄涼、甜蜜而又惆悵、躊躇而又神往的詩意,恰如《三姊妹》中的瑪莎,又如《北京人》里的愫方。這種意蘊只可意會不可言說,童先生自己翻譯的普希金的詩《格魯吉亞的山崗上》,或許是一個不錯的注解:
格魯吉亞的山崗上籠罩著黑夜,
阿拉格維河水在我面前流淌。
我的心里又是沉重又是輕松,
我的悲傷透著亮光。[3]
童道明先生的戲劇《秋天的憂郁》表現了畫家和女演員的愛情,他們人到中年,感情上受過重創,靈魂上飽經滄桑。女演員在舞臺上光彩照人,情感世界卻一派荒涼;畫家因為其學生雇用了女模特,曾被冤枉成嫖娼,有過不堪回首的過去。畫家暗戀著女演員,常常在演出時送上花籃,人卻默默離去。經友人推薦,畫家見到了舞臺下的女演員,他們彼此珍惜,相見恨晚,以致女演員豢養的鸚鵡也故作人語,道破天機。歲月沒能剝奪他們對于愛與美的向往,他們從相遇、相愛,到相知、相契,最終走到了一起。秋天是憂郁的,但卻充滿詩意。恰應了《紅樓夢》里的詩句:“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一個用靈性創造了生命形象的演員,一個用神思點染了自然風韻的畫家,他們在一起榮辱與共,惺惺相惜,憧憬和追尋著美的真諦。
如果說《秋天的憂郁》是心有所歸的感喟,那么《一雙眼睛兩條河》就是情無所寄的傷悲。12月5日0時45分,冬天的深夜里傳來鋼琴演奏的聲音,那是莫扎特的《安魂曲》在寒風里飄蕩,鄰居們多有抗議,而詩歌評論家黃雨卻循聲探問,找到了孤傲、清寂的彈琴者白露。翩翩公子黃雨與娉婷淑女白露相遇,恰如音樂與詩歌天然地彼此相吸,命定地有一段心曲。因為他們都有一些年紀,所以不會在四目相對的一剎那激情四溢;因為他們是習慣于含蓄、蘊藉的人,所以不會在相互交往中將情愛輕易說破;他們發乎情,止乎禮義,在自設的獨立的詩意空間,營造那種純美的詩意。然而,他們各自已有家室,柔情的溫暖擋不住塵世的苦寒,當白露心有所動時,黃雨將與妻子鴛夢重溫;當黃雨情思繾綣時,白露已經倦鳥知返。他們最終悵恨無緣,彼此牽掛,卻漸行漸遠。
童先生戲劇里的主人公,總是成雙成對,佳偶天成,哪怕最后愛已成風,但都性靈相通,便是名字也珠聯璧合,對仗押韻。因此,他們形不成尖銳的矛盾,只構成主調和復調的和聲,甚至是二重奏式的共鳴。我覺得那是童先生的心音,為詩意的憧憬而跳動。可以說,是童先生以他的詩性智慧和純真心靈,為商業化娛樂化的戲劇界,輸送了一束清新、疏朗、明麗的藝術之光。
進入新世紀以后,過度娛樂化、商業化的戲劇風行一時,一些將政府當成市場的家伙,以煞有介事的假正經浪費投資;而另一些只關注票房盈利的家伙,卻以嬉皮笑臉的偽喜劇愚弄觀眾。中國話劇向何處去,是戲劇界百思不解的問題。童先生提出過“向曹禺前進”“向契訶夫學習”,意在恢復戲劇聚焦人心、人的靈魂,關注社會現實的傳統,他也曾經支持過戲劇的形式創新,以開放的胸襟容納各種值得借鑒的文藝思潮。
難能可貴的是,童先生有一顆不老的詩心,在他的劇本創作中,融匯了敘事體戲劇的自然流暢,表現主義的審美特質,戲中戲的巧妙穿插,甚至是意識流的涌動、心理情境的外化,唯美詩意的象征,夢幻意象的表達。一首詩,一幅畫,幾縷夜風,一翦秋涼,總令人暗生情愫、蕩氣回腸;而塞納河少女的出現,契訶夫的登場,鸚鵡的隔空對話,總讓人為他思緒的靈動、創意的新穎而暗自稱奇,平添意蘊。他的戲劇思維從不拘泥凝滯,充滿了自由的想象和意象的飛揚,顯現出一派“哀而不傷,怨而不怒,溫柔敦厚”的詩化氣象。
注釋:
[1]童道明:《道明一甲子》,《一雙眼睛兩條河》,華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1頁。
[2]轉引自王育生:《海哥“破門而入”》,《塞納河少女面模》,華文出版社2013年版,第5頁。
[3]童道明:《洋人說禪》,《光明日報》,2001年4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