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如戲在烏鎮

李輕松

如夢如戲在烏鎮

李輕松

李輕松：詩人，編劇，供職于沈陽市劇目創作室，著有詩集《垂落之姿》、詩劇《向日葵》等。

秋冬相交的烏鎮，褪去了浮躁的色彩，換上了安靜從容的色調，鮮花開敗了，葦草也枯萎了，天空顯得高遠了，空間也顯露出疏朗了……這恰好是戲劇登場的時節，不那么喧囂不那么鼓噪也不那么擁擠，一陣陣的鑼鼓響處，一束束的光影飄處，盡可以是夢、是戲，是槳聲里的夕陽，是流水中的時光。

我最喜歡的，還是那些隨時可以碰上遇上的戲劇嘉年華演出，有時在曲徑通幽處、有時在水上游船中、有時在回廊緩步間、有時在林間空地上，戲劇是隨時隨地可以發生的。就像隨時隨地能夠綻放的野花，雖不刻意恣肆卻是香氣濃郁，就像漫無目的到處游蕩，沒有預想地與老友突然相遇，是多少年的可遇而不可求，進而是錯愕與驚喜。那些稚嫩的不成熟的不圓滿的戲劇，正因為它有無限的空間可以成熟可以圓滿，所以才顯得那么可愛、親切。錯了也不要緊，他們還有的是時間重來，沒有喝彩也不要緊，他們有隨性揮霍的青春可以慢慢精彩。真正的戲劇就像這流水這光陰，這散步這癡想，不自覺地自己已經成了劇中人……

青年競演單元也是我愛的。一扇看不見的門、一頂帽子或一件樂器，在40分鐘內完成一個完整的故事，可謂極簡，可謂極具挑戰。我愛那不用買票不用預約不用設想，他們都是年輕人，有著無限的可能性。每天早早站在劇場門前排隊，看著那一張張青春靈動的臉龐，那風風火火的身影，已然是一場好戲的開端了。然后坐在年輕人中間，看光影迷離之中，有一個似曾相識的背影，我好像看見了多年前的自己。看他們的戲，就是看一種意外，一種我沒有想到的驚艷，看他們的肢體，他們如何起舞并且因何起舞……當然也看他們不那么話劇腔、不那么收放自如、也不那么拼演技，自然而然就好，生命生動就好。這個單元，完全可以更加放肆無忌，更加青春無敵，更加放浪形骸，更加上天入地，否則怎么可以對得起青年這個詞呢？我覺得有一些戲還是太平庸了，太沒有想象力了，太老實了。且不管生活的邏輯是如何的，且不管表達得是否準確，我允許你們錯，而且大錯特錯，我只要你們折騰出一番新天地來，折騰出一個讓我目瞪口呆的故事來。但……不滿足。《跳墻》很好地演繹了肢體，《怪物》挑戰了心理的歷險，《西》對中西文化的嫻熟對接，《爺爺歷險記》的荒誕離奇，都展現了青年的創造能力。也許我愛的只是這個過程，觀看途中的某個走神或某個遺憾，因為，青年們，他們還有大把的時間與機會。

國際邀請單元里的開幕與閉幕大戲安排得獨具匠心，由東方的田沁鑫的《青蛇》開始，由西方的瑪麗·辛默曼的《白蛇》結束，兩位女導演都在處理中國的傳說故事，且看她們有何不同。讓我感到意外的是，中國導演努力地顛覆原來的故事，試圖站在不同的視角不同的立場來闡述；而美國導演卻盡最大可能地遵循東方立場力爭原汁原味地表達。這實在讓我意外。我看到的美國人是這樣處理人蛇的轉換的：演蛇的時候就手持一道具蛇，演人的時候就放下道具蛇，很是畫蛇添足。在我們的眼里，蛇人一體，完全沒有障礙，可西方人無法理解這種無形的統一。

孟京輝是我一直喜愛的先鋒戲劇實驗者，他的一些劇目已成經典之作。但這次半夜演出的《女仆》顯然是墜入了荷爾蒙的深淵無法自拔。且不說驚悚以奪人眼球，還非在半夜開場企圖制造離奇駭人效果，其實完全沒有必要。我想，過分的釋放荷爾蒙對身體是有害的。任何一個戲劇如果拋開了節奏，從頭至尾都處在一種宣泄與釋放之中，都會破壞那種自然的張力，進而損害劇作的核心。當肉袢子、刀等刺激性物質充斥視野的時候，視覺暴力遮蔽了深層的思考，而那些刺激性物質如果沒擺到臺上也能讓觀眾看見，那才是真正的高手。同是先鋒戲劇的《開膛手杰克》就讓我很喜歡，不僅有暴力也有溫情，不僅有懸疑也有關懷。這出環環相扣的連環謀殺案，演繹得那么驚心動魄，釋放了大量的空間可供想象。一個人演出了十幾個角色，而且每個角色都是那么飽滿，充滿了張力。在滑稽可笑的同時，內心是那么的辛酸無奈。它集恐怖、幽默、驚悚于一體，讓我們看到了深藏的人性之脆弱。

可以看出主辦方動了心思，國外戲劇也比第一屆增加了很多，當我們坐在烏鎮就可以看到世界最頂尖的導演與劇作，真是開心之極。但實話實說，其中有一部分是名不符實的，一些形式大于內容的作品，只讓我們看到了太厚的皮而沒看到真相。也許戲劇的終極目標只是為了追求真相，也許最后追求不到，但我們的樂趣就在追尋的過程之中。

最讓我瞠目結舌的是來自臺灣的一出戲《在日出之前說早安》，三個少女分別圈在一個籠子里，沒有交集各說各話，沒有故事一地碎片，沒有表演只有極端賣萌，三個演員一種腔調，從頭到尾發嗲發到讓人惡心想吐的地步，我不知道難道這就是成長的歷程？極度的庸俗化也許還不如極度的娛樂化，最起碼還有感官可以調動，而這樣的戲劇（暫且稱之為戲劇）淺薄到不堪入目的地步，如何受到邀請參加這樣高端的戲劇節的，我心存疑惑。

對話環節也是春雨潤心、春風拂面的。有茶座，舊桌椅，瓷茶杯，看見心儀已久的大師那生動的面容，聽著他們妙語連珠的對話，那就是一種享受。這個環節其實沒必要那么高高在上，也許大師與普通戲劇人沒有距離感會效果更好一些。我不得不特別表揚一下觀眾，無論多么爛的戲，他們都耐心地看、安靜地看，沒有喧嘩沒有躁動更沒有退場，一直等到結束時報以熱烈的掌聲。這樣的觀眾素質，會為烏鎮戲劇節帶來更高的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