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
比草還長的日子(三題)
■布衣

人生一世,總會有很多不知道。我不知道,人生是否如佛經所說,有生死輪回,有前世今生,還有來世。但我在我的今生,似乎已經見到過前世的母親。
前世的母親,已經被黃土埋葬。她的土墳上,幽幽的荒草,猶如不可逆轉的歲月,結滿憂傷和懷念的籽。這些籽,也是我媽媽這一輩子繞不過去的心結。祭奠她的時候,媽媽總是長長地嘆一口氣,說,這是你趙二媽,趙二媽這一輩子一直咬定你不是我的兒子,而是她的兒子。
其實,她是我的隔房長輩,我大爺爺的二兒媳婦,姓趙,本應該叫二嬸,但我們都習慣稱呼她趙二媽。
無后為大和重男輕女的觀念,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的農村,比白鶴灣山上那些郁郁蔥蔥的柏樹還要根深蒂固。趙二媽生下一個女兒之后,就落下了后遺癥,再也沒辦法生育。但她特別特別想有一個兒子,早上想,中午想,下午想,晚上想,天天都想。時間一久,她的思維和世界開始混亂。她覺得自己似乎已經生過一個兒子,只是這個兒子卻被她的丈夫我的二爹送了人。
在趙二媽的概念里,那個被送給別人的本屬于她的兒子,就是我。
為要回我這個兒子,趙二媽逐漸發展到與二爹勢不兩立的地步。她天天摔東西,天天與二爹吵架。瘋狂的時候,甚至在路上攔住我媽媽,大聲爭吵,與我們家所有的人吵。她時常揚言,她拼了老命,也要搶回自己的兒子,把我搶回她們家去。鬧了好幾次,趙二媽就有了新的稱呼:“趙瘋子”。
幼年的我,在趙二媽面前,就是課本里的驚弓之鳥。我幼年生活的重要內容之一,就是避免和趙二媽碰面。一聽見她的聲響,我就躲得遠遠的。上小學的時候,為了不從她家門前路過,我一直繞道走,哪怕繞道的路上有三五只讓人十分害怕的惡狗。
那時的白鶴灣村小學,還沒有被撤并,但條件十分艱苦。一塊土操場,晴天灰塵撲面,雨天一潭爛泥。教室四圍都是黃土墻,學生們用的桌凳,全是石頭打造,一塊長青石板是桌子,一塊長條石是凳子。土墻上兩個長方形的小洞,橫豎釘了幾根薄木條,就算是窗戶。坐在這樣的教室里,夏天還好,窗子里吹來陣陣清風,屁股和手臂被石桌子石凳子親密貼近,涼爽異常。可一到冬天,就慘了。農村孩子本就缺吃少穿,衣衫單薄,甚至衣不蔽體,霜風一吹,每個人都冷,冷得牙齒發抖,清鼻涕長流。
上小學一年級那個冬季的某天,我們正在上課,老師要我領讀課文。我飽受領讀的榮耀,摁摁凍得發紅的鼻子,站起來專心領讀。突然,虛掩的教室門被“哐”地一聲打開,一個人飛快地沖進來,直奔我的座位,緊緊抱住我,不停地問:“兒子,冷不冷?兒子,冷不冷?”“是趙瘋子,趙瘋子來了!”教室里一片驚叫。我被趙二媽嚇壞了,大聲哭喊:“你是瘋子!你是瘋子!我不是你兒子!我不是你兒子!”拼命掙扎中,我腦子一片空白,頓時陷入驚懼和慌亂的深淵。
長大后聽媽媽講,當時,趙二媽手里還拿了一塊類似如今沙發墊子的自己做的布墊,那布墊夾層里面還特意加了一層薄薄的舊棉花。估計趙二媽是要拿給我墊在屁股下的石頭凳子上,以免風寒受凍。
說起這些,媽媽又是一番感慨。唉,也不知道你上學后,她悄悄在你教室外面站了多少次,張望了多少次。那時的布料和棉花都很金貴,也不知道她花了多少工夫來做那個布墊子。隔一會兒,媽媽又說,唉,早知道會這樣,當初我們真不該舍不得你。如果我們在你小的時候就把你抱養給趙二媽做兒子,說不定她還不會變成瘋子,說不定她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趙二媽的女兒,即我的堂姐,大我好幾歲。到了嫁人的年齡,招了一個上門女婿,在趙二媽家住了幾年。但趙二媽成天哭罵吵鬧,成天打壞杯盤碗盞,甚至提刀追殺家人,甚至點燃房屋,燒壞家具。她女兒受不了,女婿也受不了,為了安全,女兒女婿外孫都搬到了女婿老家那邊居住,只留下趙二媽和二爹兩人相依為命。
我師范畢業后沒兩年,趙二媽去世了。再沒幾年,二爹郁郁寡歡,也去了。他們家里僅有的一些家具,已經被女兒女婿全部變賣。他們留下的房屋,再沒人愿意居住,成了名符其實的空屋。
一座小小的墳堆,停留在平緩的山坡上,四周陽光充足,樹木蓊郁,鳥語花香。站在那里,抬頭就能看見趙二媽家的老屋。可惜,那老屋已經多處垮塌,破敗不堪。鼠蛇出沒的屋基上,青草一茬又一茬地青,荒草一茬又一茬地黃,再沒了屋的模樣。
每次到趙二媽墳前,我總是規規矩矩地作一個長揖。她墳土上的雜樹衰草,我也盡可能地拔掉。到清明時節,就折一根筆直的樹枝,插上墳頭,高高地挑起一束表示后繼有人的白色紙幡。
關于趙二媽那并不存在的兒子,有時,我也迷信地想,當時那么多小孩子,趙二媽為啥就認定我是她的兒子呢?
也許在前世,她真是我的母親,我真是她的兒子。
田野的草已經長得比日子還快。那些鵝兒長,牛屎片兒,鐵線,車前子,以及奶漿草們,競相爭搶著春天的眷顧。等到青蒿長到一尺來長,那種叫清明花兒的小草在地埂上漸漸青翠,清明節就來了。
白鶴灣清明祭祖的習俗,是有兒有女有后人的墓主,必然在清明之前就享受了后人供奉的香火。如果有誰清明之前沒人祭奠,其后人必被鄉鄰數落。
遵此習俗,我們每年都提前回老家祭奠。長眠地下的我的幾十位祖先,他們永遠的家,在白鶴灣周圍的八九座山包上。清明去祭奠他們,我們家的紀律是不能打捆,必須一一拜訪。做到這點,只能全程步行,要上坡下坎,翻山越嶺。而現在的老家,上山砍柴這樣的活計已經消失。那些曾經光禿禿的山包,早已是林木森森,雜草密布。童年常走的山路,已經隱沒。從密密的草木之中,把記得的祖輩一代的住地找到,還行。把那些未曾謀面的祖先的住地找到,并且一一記住,不遺漏,不認錯,且不能偷懶不去,很不容易。
我們家的清明祭祖活動,至少要四五個小時。即使從早上一大早開始,也要持續到下午,必須吃苦費力忍饑挨餓。因此,每次我們都背上了一些干糧和飲水。
以前,爺爺還在的時候,通常是他老人家帶領我們幾個孫子輩去祭祖。現在有些變化了,爺爺也住在了白鶴灣的月亮山上,成了我們祭奠的對象。帶著我們這一幫兒孫輩去延續那鄭重儀式的領頭人,是已經退休好幾年的老爸。而老爸的雙鬢,也已經爬上了越來越多的白發。
那些墳塋里的祖先,我已經無法回憶起他們的面貌。稍有記憶的,是自己的爺爺,大爺爺,是活著時對我好過的一些親人。
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在糞桶里睡覺的經歷,反正我有。大集體時代的農村,基本建制是生產隊和生產大隊,實行集體上工,生產隊長每天要點名考勤,出勤一天記一天工分,年中年末按照工分分配糧食。那時候,我少不更事,貪玩好耍,不知道生活的艱辛,常纏著大人帶自己去上工。大人在地里上工,我就在地邊捉螞蟻,追蜻蜓,攆螻蛄。經常磨不過我的人,是我爺爺,他帶我去上工的時候多。而上工的地點總是離家太遠,走三五公里路是常事。去的時候,我總是跑得飛快。回來的時候,我就確確實實走不動了,死活耍賴,要爺爺背。爺爺通常先哄我,就地取材,給我一個高粱桿兒做的馬,或者巴茅桿兒做的螞蚱,讓我自己走。當這些小玩意兒都沒辦法吸引我的時候,爺爺就把木制糞桶挑到池塘里面洗干凈,一只糞桶裝半桶水,我站在另一只糞桶里。站著站著,我就靠著糞挑子睡著了,爺爺也不叫醒我,吭哧吭哧把我挑回家。其時,爺爺作為生產隊的主要勞動力,經常干的是挑著糞水上高山的活,累死個人。
腦海里,大爺爺給我刻下了半塊芝麻餅的香。那硬梆梆的芝麻餅,金貴得很,八分錢一個,和一斤鹽的價格差不多,一般的莊稼人都舍不得買來吃。大爺爺的大女婿是公社干部,二女婿是工人,都有工資,時不時要孝敬他。大爺爺的大兒子是啞巴,據說是小時候發高燒,吃了過多的阿司匹林。啞巴長我們一輩,我們叫他啞爹。啞爹心靈手巧,篾匠活是拿手好戲,尤其是他編的筲箕,形狀乖巧,圓月形,小船形,篾絲都用刮刀仔細修理過,手摸上去光滑無刺。耐看耐用的小筲箕,方圓十里八灣都搶著買。大爺爺每次去趕太和場,總要挑一些篾貨去賣。偶爾,大爺爺興致好,就把我叫上一起去趕場。賣完篾貨,大爺爺就到副食店里買上兩個芝麻餅,一個存衣兜里,另一個一分為二,我和大爺爺一人一半。那黃褐色的芝麻餅,如同現在的女士便攜化妝鏡,很小,一巴掌就能蓋住,卻是我幼時記憶里最美味的食物,比食店里的豬肉還要香。芝麻餅一面是空白的純面粉,一面卻重重疊疊地沾滿了芝麻,充斥著無限味覺誘惑。回家路上,我一邊走,一邊捧著包在草紙里的芝麻餅,一粒一粒地摳芝麻,摳一粒吃一粒。只是那芝麻粒實在太小太小,稍不注意,就從指縫中掉到了地上,卻也舍不得,小心撿起來,仔細吹干凈灰塵,又放到了嘴里。半塊芝麻餅,我到家了也沒有吃完,就和弟弟妹妹分著吃。
在爺爺和大爺爺墳前,我總是盡量讓自己跪拜他們的姿勢標準一些,跪時筆直,拜時手掌額頭觸地,還額外給爺爺和大爺爺多燒一些紙錢,感謝他們對我這個小時候頑皮的、總感覺餓的人兒的無私看顧。
祭拜的時候,我看見,我的祖先們總有一些挨著別姓的祖先住著。這些人,可能他們以前不在一起住,或者在一起住的時候也根本不喜歡做鄰居,甚至經常為了田邊地角的事情爭吵。但后人把他們安頓在了一起,也不管他們相互之間同意不同意喜歡不喜歡,幾塊石頭幾抔泥土,強行化解了他們的矛盾。
走在老家的路上,我爸媽總是很感慨。現在的老家,已經沒幾戶人了。老家所在的那個生產隊,現在叫社,以前上灣下灣有三十來戶人,現在只有兩戶人,而且這兩戶人都是老人小孩在家,青壯年都去了遙遠的地方打工。其他的人家,有的搬到了新疆、成都、德陽、綿陽,有的在縣城或者鎮上買了房,一年難得回家一次。以前一到夜里,滿灣都是燈火,滿灣都是呼兒喚女的聲音。現在,大家都不愿意窩在那幾塊地里。曾經的聲音和燈火,都化作了漆黑的夜空和零星的犬吠。
清明時節,油菜花本該漫山遍野蓊蓊郁郁地黃,小蜜蜂本該成群結隊嗡嗡嚶嚶地飛。但現在,零零星星的油菜花地,剛閃現了金黃的色彩,又急速隱退,留下一塊又一塊土黃的感傷。老家的好多地塊都空著,荒著。那些雜草頭上頂著的露珠,仿佛一堆明晃晃的尋人啟事。
返回城里的路,空曠寂寞,沒有多少車,更沒有多少人。多年以后,還有誰能記得散落在鄉村里的那些先人?還有誰能堅持候鳥一樣回到鄉村,祭奠他們?習俗的鏈條,終將被現實的遙遠斫斷。那些先人的墳頭,終將一個一個地漸漸孤獨。在時間里,在風中,它們隆起的形狀終將老去,化為平坦。
我是個怕孤獨的人,即使死了,也怕。由此我想,以后,我一定要對兒子好一些,對老婆好一些,對兄弟姊妹們好一些,對朋友們好一些。當然,也要對同事們好一些,對領導們好一些,對所有認識的人,都要好一些。這樣子的話,也許在以后的以后,或者會有一些人偶爾記得我的好,會來看看我?
比草還長的日子,照耀著草和日子的太陽月亮,會慢慢為我給出答案。
如今,饑餓似乎已經是一件破爛的舊衣裳。
對現在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人來說,其內涵早已消失。吃飽穿暖的人們,想得更多的是,胖子如何減肥,瘦子如何保持身體健康。對九零后零零后們來說,更是天方夜譚,他們吃的是蜂蜜,沒有饑餓年代的經歷。
于我而言,饑餓太有內涵。我品嘗過饑餓的味道。實實在在地說,在一九八一年包產到戶以前,我感覺自己幾乎沒吃過一頓飽飯。所以,我現在吃相難看,吃得比較多,一點不斯文不說,而且吃飯速度很快,像是在搶飯。用時下的詞語來說,我叫吃貨。
其實,現在所謂的吃貨,都是在選擇性地享受美味,比起小時候的我,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小時候的我,基本溫飽都沒解決,時常饑腸轆轆,看見如今司空見慣的下里巴的餅子、包子,也一點不淡定,眼饞,嘴更饞。
老家有個名叫老君洞的場鎮,場鎮因為背后山上的老君廟得名,老君廟里供奉著天上的大神仙——太上老君。我覺得老君洞場鎮比神仙們居住的地方還好。只有一條街的老君洞,十分鐘就能走到底,但街上十分繁華,吃食尤其多。賣糖餅子的,一面砰砰砰地不停拍打著搟面杖,一面翻烤油汪汪的面餅。他四周兩三米遠的地方,彌漫的全是白面香,全是紅糖撲鼻而來的味道。再走幾步,不遠的地方,是一堆水靈靈的白菜條,一碗細白的肥肉餡,一碗亮晶晶的白砂糖。熱氣騰騰的鑄鐵蒸鍋上,包子們正在加勁兒長胖,肉面油的味道一股又一股,持續噴香。開籠后的包子,有的故意漏出一絲肥肉的誘惑,有的還在頭頂點上一抹微紅,尤其漂亮。開籠包子哦,開籠包子哦,咬一口就流油的開籠包子哦!賣富油包子的攤販故意拖長的吆喝聲,十一分可惡,十二分勾引人。
我有了四五歲,婆婆總帶我去老君洞趕場。婆婆身體瘦小,體弱多病,沒法去上工承受那大集體勞動的累,就一直在家做飯洗衣服,還喂豬喂雞賣柴禾,為家里掙點油鹽錢。那時,住在場鎮上的公家人,沒有用上煤,更沒有用上天然氣,還興燒柴禾。有太陽的天氣里,婆婆總是頂著日頭,把自家山上砍下來的柏樹枝或者青棡木,反復翻曬。因為賣柴禾的人太多,公家人挑剔,不好燒的沒干透的柴禾根本賣不掉。那些散發著清香的柏樹枝和青棡木,都是家里舍不得燒的好柴,平時我們燒的柴禾,都是玉米稈、茅草、麥草、谷草,燒起來濃煙四起嗆人口鼻。一到趕場天,婆婆就去老君洞賣柴。滿滿的柴禾背篼,總是全部遮住婆婆的小身子。婆婆在彎彎曲曲的土路上走,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堆柴禾自己在緩緩移動。
在老君洞趕場,我總是經不住糖餅子和富油包子的引誘,癡癡地流口水。但婆婆買不起,賣柴禾的錢是家里的油鹽錢,她只能給我買最便宜的水果糖。在供銷社副食店,婆婆總是透過玻璃柜,反復比較糖果的大小,良久,才從舊手帕包好的分幣角票里,花一分錢買一顆水果糖,用鼻尖聞一下,然后笑瞇瞇地遞給我。有一次,老君洞賣柴禾的人很多,婆婆的柴禾比人家的差,沒有賣掉,我的水果糖沒了著落不說,婆婆還要把滿滿的柴禾原路背回。七八里的山路,婆婆歇了五六次。每歇一次,婆婆就把我摟在懷里,眼里滿是沒有給我買糖的歉意。有一次,賣掉柴禾后,婆婆也沒有給我買水果糖。她領著我,到集市上撿了一大堆柚子皮,說是要回家給我做很多糖吃。我興高采烈,邊走邊跳。婆婆把那些柚子皮削掉皮,用果肉和皮之間的果瓤熬糖,一大堆柚子皮熬了一小塊柚子糖。那柚子糖味苦,還有點澀。還有一次,婆婆買了一小塊肥肉。吃飯的時候,我吵著要吃肉,菜里卻一絲肉也沒有,哭了許久。后來,我才得知,婆婆為了讓炒菜的時候有油葷氣息,把一塊小小的肥肉,掛在了家里那口大鐵鍋的鍋蓋掛鉤下面,在滾熱的水蒸汽作用下,那些沒有肉相伴的青菜,居然有了油葷。那一小塊肥肉反復發揮了好幾次作用,直到干癟,婆婆才細細地切了,熬了一大鍋菜湯。
婆婆去世的時候,還不到五十歲。我當時大約五歲,只記得婆婆沒有像平時一樣在床上休息,卻躺在了堂屋中間的門板上。只記得那天來了很多人,家里十分例外地割了幾塊肥肉。中午吃飯的時候,我按照以往的習慣,跑著去叫婆婆起來吃飯吃肉,婆婆卻怎么也不起來。后來,聽父親說,我叫婆婆吃飯的聲音,讓全家人一次又一次心酸,一次又一次淚流滿面。
現在,每當桌子上擺滿大魚大肉的時候,父親總要念叨,要是你婆婆還在就好了,她一輩子連飽飯都沒吃上幾頓,更不要說這些好吃的了。
現在,我去祭拜婆婆,總是要把那些好吃的肉食果品,全部從袋子里拿出來,一一攤開。我認為,讓婆婆看見現在的這些好吃的食物,是一個重要的任務。
我對婆婆總是長揖在地,深深跪拜。我覺得,我拜的不僅僅是婆婆,我拜的還有那個年代里盛行的饑餓的味道。
在小城的某個茶館,靠著窗,看街上來來往往的綠肥紅瘦,紅男綠女。看見他們隨手丟棄完整的食物,看見他們在餐桌上剩下大堆大堆的菜飯,我心里總是充滿一種祈禱。
我祈禱,饑餓的味道,永遠不要回來。